第6章 俠 豪右
「多謝敖兄長。」任俠拜道:「是任俠給你添麻煩了。」
「這是什麼話?」陳敖左顧右盼,見獄卒都在遠處,便悄聲說道:「只是任俠吾弟,你可曾想過,將來要做什麼?」
「將來?」任俠好一陣抓耳撓腮,紅著臉說道:「我想成為和信陵君一樣的大俠。」
陳敖哈哈大笑,拊掌讚歎道:「吾弟當真是豪情壯志啊。」隨即正色說道:「不過,這也是我的願望啊。」
「我在齊國的時候,遇到了蕭元前輩。他和我講了三俠的區別。」任俠眼中露出憧憬之色,將蕭元和他說過的話,轉述給陳敖,「我又問蕭元前輩,如何才能成為大俠,國俠。」
「蕭元如何說?」陳敖也是神情激動,只是不知道幾分真假。
「蕭元前輩告訴我,外黃令有信陵之風,讓我來跟他學習。」
「哈哈,好你個任俠。難怪那日父親讓你跟著我,你不願意。」陳敖大笑一聲,揶揄道:「我以為你是看不上父親給你的待遇,原來是看不上我啊。」
「敖兄長......」任俠赧然,訥訥不知所言。
「父親倒是和我說過,如何成為國俠的事情。」陳敖昂首笑道,等著任俠叩首求教。
「請兄長教我。」任俠跪拜,誠聲說道。
這個時代,知識與見解被推到了一個無比崇高的位置上,為了求教,主君拜臣子的事情都屢見不鮮,何況是他任俠一個臣子拜主君了。
「其實中俠也好,國俠也罷,都是一方之俠,在一方行俠仗義。」陳敖摸著自己不算長的山羊鬍,看著任俠笑道:「而想要成為一方之俠,必須要有一方根基。」
「根基?」任俠起身,喃喃自語一聲,面露不解之色。
「就好像黃氏對於我父親一樣。」陳敖笑著解釋道:「你也清楚,我父當年是得了黃氏的扶持,才成為了外黃的大俠。」
「但是黃氏只是外黃的豪右,因此我父只是外黃的大俠。要想成為國俠,魏國的大俠,還得去大梁。」陳敖不乏提點任俠之意,只是不知道任俠能否領會。
「你與我父不同,沒有豪右願意幫你。」陳敖似笑非笑,繼續說道:「因此你只能為各國公室賣命,換取自己的食邑,立下根基,成為一方豪右。」
任俠面色晦澀難明,陳敖也不知道他懂了多少,起身說道:「時間有限,等你脫險之後,再把酒言歡。」
「多謝敖兄長。」任俠再次拜謝。
陳敖和他說的話,他聽懂了,重點其實不在於『俠』,而在於『豪右』。
「陳耳真的是,我想象中的那種大俠嗎?」任俠回想這些時日在外黃縣的所見所聞,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出牢門前,陳敖沾著唾沫在臉上劃了兩道淚痕,重新換上苦大仇深的表情。
出了牢門,陳敖朝著圍觀的人群,欠身一拜,愧然說道:「我父雖然是外黃大俠,但是卻被職責限制,不能私自放出任俠。」
「陳敖,帶父親向各位賠罪了。」說完,陳敖又是欠身一拜,圍觀人群連忙還禮,口中說道:「公子說笑了,陳大俠的苦衷,我等明白。」
陳敖瞥了一眼獄吏,轉身說道:「還請大人照顧好任俠,切莫委屈了他。」
「這是自然。」獄吏不動聲色地接過陳敖遞來的錢袋,一掂量,喜笑顏開。
「諸位,先散去吧。」獄吏轉身朝著人群一拜,欠聲說道:「等到外黃令的手諭一到,我立馬放人。」
眼見陳敖都回去了,聚集起來的人群也知事不可為,也只好三三兩兩地散去。
獄吏也是鬆了一口氣,眼看著是一場風波平息下來了。最主要的是,陳敖的離開,代表著陳家的一種態度:任俠肯定是要放的,但是放人的責任卻不會讓他這個管監獄的牢頭來背。
「後生可畏。」心中生出些許的羨艷之情,獄吏感嘆一聲,「生子,當如陳敖啊。」
「多調派一些人手,將任俠的那間房給我看好了。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見他。」獄吏心中還是放心不下,萬一哪個愣頭青,來劫獄怎麼辦?
而且,任俠雖然是個小人物,但是他的名氣不小。他本身沒有左右局勢的能力,但若是他遭遇不測,外黃縣的時局必然會發生變化。
陳敖回到家中,沐浴更衣,洗掉身上的污垢,重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去求見陳耳。
「父親。」陳敖略微欠身,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的這份答卷,父親滿不滿意。
「做的還算不錯。」陳耳展露出些許笑容,「沒有將我家拉入泥潭之中,也獲取了足夠的名望。」
「父親,孩兒愚鈍,不知道該如何才能理所應當地放出任俠。」陳敖鬆了一口氣,便接著問道:「這樣一直將他關下去,只怕不是好事。」
「自然不是好事。」陳耳眼神複雜,他曾經也是輕俠中的一份子,因此他要比豪右家族更加了解,這個新興的階層,有著怎樣的特質。
「不過再關上幾天還是可以的。」陳耳端起茶盞,蒸騰的霧氣讓他的神色變得更加難明,「讓這件事先發酵幾天。」
「最好能讓外黃縣周邊的輕俠都知道此事。」陳耳看著自己的兒子,吩咐道:「不僅如此,你還要四處走動,去求縣中的豪右家族。」
「他們絕對不敢為任俠出面。」陳耳譏笑一聲,外黃縣是個大縣,但是黃氏一家獨大,其餘家族雖然頂著個豪右的名頭,但實際上,脆弱的很。
「見死不救,流傳出去,他們的名聲在輕俠之中就壞掉了。」陳敖若有所思,接上陳耳的話,恍然大悟道:「如此一來的話,我們若是救出了任俠,兩相對比之下,更會讓輕俠們覺得我家仁義。」
「不僅如此。」陳耳搖頭輕笑一聲,補充道:「還可以讓輕俠覺得,任俠已經到了絕路。」
「到時候我們救出任俠,對他就不是普通的恩情了,而是救命之恩。」陳敖默默將陳耳的話記在心中,覺得自己又學會了一招。
「我家不能出面,豪右不願出面,那縣中可以解救任俠的就只剩下一家了。」陳耳遲疑些許,決定將這個賺取人情的機會交給陳敖,「你去見你外公,請他出面。」
「孩兒明白了。」陳敖呆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這是父親在幫自己鋪路。
「多謝夫君。」等到陳敖離開之後,從屏風之後走出來一個美婦人,朝著陳耳屈膝施了一個萬福禮。
「夫妻一場,何必分得這麼清楚。」陳耳上前扶起自己的妻子,請她坐到自己的身旁,笑道:「再說了,我如今還得依靠岳父,黃氏得利,對我只有好處。」
陳耳的妻子並未多言,雖然嫁給了陳耳,但是黃氏的情況,她心知肚明,只能說這次黃氏切切實實承了陳耳的恩情。
黃氏如今的家主是黃曦風,年齡大了,但是因為後繼無人,只能繼續勞心勞力,每日的行程安排的滿滿當當,從早上吃過了朝食,一直到夜晚上炕歇息,都埋首於宗族的案牘之間。
不過對於陳敖這個外孫,黃曦風還是很喜歡的,趁著中午吃飯的空檔,見了他一面,活脫脫的一個時間管理大師。
「這是你父親的意思嗎?」黃曦風三兩口刨完飯食,端起羹湯又是一陣『噸噸』下肚。
「是,父親說此事他不方便出面,因此讓我來向您求助。」陳敖跪坐在一旁,學著黃曦風,三兩口將午飯吃飯,一抹嘴說道:「父親說,此事只有您出面最為合適。」
黃曦風笑而不語,倒是黃曦風身旁的黃氏子弟,左右看了一眼,開口說道:「家主,何不趁著機會,將任俠趕出外黃?」
「為何?」黃曦風斜眼看了一眼自家子弟,雖然不是自己的嫡孫,但也算得上是黃氏的嫡系子弟了,因此才會時常帶在身邊教導,只是這麼多年下來,一直不成器。
「任俠是靠著盜取豪右而起家的,若是我們收下他,只怕會平白惹其他縣的豪右不滿。」黃氏子弟,遲疑些許,還是訥訥說道。
「愚昧。」黃曦風罵了一聲,端起酒樽,屏退左右,只留下黃氏子弟和陳敖兩人,對他們二人說道:「自從王室衰微,所謂的分封便無法維繫了。」
「想要往上爬的平民,跌落下去的貴族,一同構成了俠這個群體。」黃曦風言語之中頗有些感慨,喝下一口酒,搖頭一笑,酒是好酒,可惜年份還是差了些。
「這個群體魚龍混雜,是這天下最不安分、最矛盾的群體。」黃曦風也不顧及陳敖在場,言辭之中對『輕俠』這個群體頗為不屑,「他們嘴上說著行俠仗義,但又渴望成為魚肉鄉里的豪右。」
「就以這任俠為例,在齊國北境盜取豪右家產。但是到了我外黃縣,最多也就是做些疏財之事。」黃曦風看向陳敖,開口問道:「你覺得,這是為什麼?」
「因為,他是我父的門客,他被我父束縛住了。」陳敖思索些許,開口答道。
「正是如此。」黃曦風擊節讚歎,對自家子弟說道:「任俠這樣的人,是一把刀。若是放在外面,就要傷人,很危險。可若是被我們握在手中,那就是利器。」
「過幾日,我親自去接任俠出獄,你跟著我一起去,多看多學。」黃曦風見自家弟子還是有不解之處,打算過幾日帶上他去看看,任俠這柄刀,要如何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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