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莫道歲月長
白虎殿
一青年渾身是傷,白衣染血,紫色的紗衣末端,鮮血還在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在暗金的磚石上匯成猩紅的一灘。
他本就冷白的面色更是慘白,眸光中寒芒閃爍,一手持紫色鐵扇,一手伸出,浸著血的手掌運起靈力,推開了最後一扇金色大門。
在推開大門的一瞬間,他手中的摺扇就微微張開,擺出了可攻可守的姿勢。
然而一道金光閃過,他還是躲避不及,重重的撞到了牆壁上。
紫棲淵哇的一下吐出一口鮮血,他看著眼前的金眸男子,嘴角微微翹起,便是一身傷痕也不掩其仙姿氣度,「終於到了。」
他笑了笑,眼神向後看去,毫髮無傷的戰以擇便走了出來。
戰以擇一身紅衣,後背用暗金色絲線勾勒出大片的九尾狐族圖紋,他嘴角勾著一抹溫和的笑,一如當年。
如是如那個注視著青丘河山的狐祖,而不是那個孤單漂泊的少年。
他手持罪金杖,路過紫棲淵時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有說。
這是最後一戰了,死了的話說再多都是空談,只有活著,只有打贏,才能有之後的事情。
一切盡在不言中。
戰以擇走上前,看著眼前氣質勇武的金眸男子,道:「白虎?」
男子看著他,道:「白虎許珀,你是九尾狐族?」
「嗯,戰以擇。」
許珀笑了一聲,帶了點嘲諷之意,「御閻讓你來的?」
戰以擇打量著他的神情,回道:「是他指引。」
「看來你也是他的棋子。」
戰以擇眉頭微蹙,他沉默了幾秒,才道:「你不甘。」他並沒有因為許珀的話生氣,反而語氣平靜。
「你難道沒有不甘?」許珀反問道。
「朕有,所以才來。」戰以擇頓了頓,又道:「可是打破命運之前,要先接受它不是嗎?」
「接受?」許珀冷哼一聲,「我才不要做他的棋子。」
「那朕說錯了。」戰以擇笑了笑,眼中帶著一種沉澱下來的通透,「你不是不甘,你是對他有怨。」
戰以擇對御閻沒感情,他們之間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御閻要下什麼棋,把他當做什麼,戰以擇通通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在這一場中自己能得到什麼,狐族能得到什麼。
他的目的一直很純粹,所以他很清醒。
可眼前的白虎,他有私情,戰以擇想到。
許珀眼中閃過什麼,由嘲諷而憤怒,最終隱沒在滄桑之下,然後戰意燃起,他伸手一召,一把四尺長的金錘便出現在他手上。
「我們今天,只能活一個。」許珀道。
戰以擇罪金杖一橫,斂了笑意,沉聲道:「正有此意。」
許珀率先一錘攻來,戰以擇也是持杖打去,靈力硬碰硬的撞在一起,餘波散去,戰以擇後退些許,臉色微沉。
他服過三悟靈生草,又重煉了罪金,如此才彌補了修為上的差距,但也僅僅是與許珀堪堪持平,細論的話他甚至比他低了一絲。
許珀倒是感受到了他的修為弱於自己,只是那把武器卻強到可怕,可以彌補戰以擇的劣勢,但即使這樣,他的目的也達到了。
看著吐出一口鮮血,摔在地上的紫棲淵,許珀大笑了一聲。
而這也正是戰以擇臉色沉下去的原因,「你倒是小心。」他冷聲道。
紫棲淵一路護著他闖過重重機關,承擔了所有的攻擊,才保住戰以擇一身實力不損,此時此刻,他根本就再使不出半分靈力。
許珀那一錘卻是故意把靈力橫著震蕩出去,雖然消耗會更大,但如此,他不僅能試探出戰以擇的靈力,還能讓紫棲淵無法行動。
戰以擇接下這一擊尚且需要全力以赴,又如何能護住身後的人?
那一擊后,他聽到了清晰的腿骨斷裂聲。
便是紫棲淵失了全部的靈力,白虎竟也無法放心,直接打斷了他的腿,這樣的傷,就是能接好,也至少要十天後才能動彈。
好狠,戰以擇眼中浮現起怒意。
紫棲淵本就渾身是血,摔倒在地后,下半身更是溢出血來,漸漸瀰漫成一片,看起來很是可怖。
他顫著手,想要接一下骨頭,胳膊卻沉的動也動不了,紫棲淵心中暗嘆,只好放棄,用最後的力量護住了自己的心脈。
「尊上……屬下死不了。」他的聲音很虛弱,卻很篤定。
龍族的體魄是妖族中最強悍的,血流不幹,自愈力很強,一時半會是肯定死不了的,紫棲淵希望戰以擇不要為此分心,因為只要戰以擇勝了,他就必然能活下來,傷重與否並不重要。
戰以擇當然也明白這點,所以他不再遲疑,又是一杖向許珀攻去,他動作飛快,罪金杖第一式和第二式交錯使用。
金質在絕,剛猛的力量和烈毒交錯使用,道道金光翻飛,許珀不得不把三成靈力都灌注到金錘上,如此才能抵得住罪金的力量。
他們二者的招式俱是大開大合,又都是金靈力為主,打鬥間金靈力不斷湧出,在殿內的牆柱上留下道道裂痕。
戰以擇身影變化,千步幽影掌的步法使出,身體一橫,避開了砸來的金錘,他身形靈動,下一刻已出現在許珀身後,一杖砸下。
許珀反手一錘,擋下他的攻擊,金色的眸子中暗光閃過,「你也很聰明啊。」一直用大開大合的招式,就是為了這個時候給他一擊。
眼看著許珀借著這一錘的力量,翻身躍起,空中蓄力,一錘順勢砸下,戰以擇身形急閃,卻不防他腳踢白色的柱子,借力飛射而出,此一錘已是避無可避,他只好硬接。
蓄力未夠,戰以擇向後滑出好幾米,身子顫了一下,才消去力道,冷聲道:「你心機未必比我少。」
何止是未必少,簡直是狠毒過人,不愧是西方虎族先祖,掌握金靈力本源的妖族。
「哈哈哈哈,這樣才盡興啊!」許珀金眸中戰意燃起,於他而言,盡興就是極狠,極猛,帶著刺骨的殺意,他又是一擊向著戰以擇攻下。
他們一個力量剛猛,一個身法奇詭,雖各有所長,心機靈力卻相差無幾,一時間誰也奈何不了誰,百招已過,依舊旗鼓相當。
時間過得很快,此時此刻,青丘已是最後關頭。
「空空,族裡的信。」伯空空接過信件,臉色微變,妖族正直亂戰,狐族不好過,伯勞族同樣不好過。
可是,她看了一眼即墨途和戰酒仙,咬了咬牙,對著伯木道:「再堅持一天。」還有一天,即墨途的巫術就成了。
伯木抿了抿唇,道:「你應該現在回去,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此時此刻,他們在青丘裡面,龍族在青丘外面,一層黑色的罩子隔開了兩個世界,正是即墨途即將完成的巫術。
青丘大部分的草木已經死絕,青丘裡面只有他們四個,即墨途和戰酒仙是施術者,他們自然能待在青丘。
混沌青藤作為重要的媒介,它的主人和沾染他氣息的伯木也能夠在施術期間進入,而其他狐族全在外面,無法進入正在改造中的青丘。
可外面全部都是龍族,在伯空空看來,他們根本就是凶多吉少,撐不到即墨途完成巫術後進來,所以這個時候戰酒仙就是青丘的一切,她怎麼能輕易走開?
即墨途看了他們一眼,道:「混沌青藤可以一分為二,但力量會大幅度削弱。」
伯空空看著他,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毫不遲疑,伸手一揮,混沌青藤便斷成兩截,伯空空的面色白了一瞬,卻是笑道:「這本就是狐族之物,是我受惠。」
伯木皺眉看著她,伯空空對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然後才看向戰酒仙,道:「伯勞族事急,我走了。」
戰酒仙面色虛弱,眼中卻閃過一道感激之色,「多謝。」
他注視著伯空空和伯木漸漸遠去,眸光平靜,他知道,這已經是最後一面了,或者說誰都是最後一面,即墨途術成時,他便撐不下了。
「五個。」他怔怔道。
「什麼?」即墨途一愣。
「三個。」戰酒仙又道,他看著他,眸中是無法形容的悲意,「狐族還剩三個活著的……兩個。」
即墨途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仰頭,看了看已經不剩半分綠色的青丘,此時此刻,這片天地中唯一的綠色便是九轉六合旗旁邊的一小截混沌青藤,但那綠色也正緩緩消逝。
「戰酒仙,你……有什麼遺憾嗎?」即墨途輕聲道。
戰酒仙看著西方,沉默了下來。
一夜時間轉瞬即逝,最後的時刻即將來臨,龍族還在不斷攻擊著黑色的屏障,但戰酒仙感覺得到,攻擊的力道越來越小,而一個時辰后,他們將再也無法攻擊到青丘了。
遺憾啊。
關於青丘,他已經沒有什麼遺憾了。
可是,尊上,我沒能等到您回來,原來那一天,真的是永別。
他想起了好久好久之前的日子。
戰以擇,這個名字一開始是那麼的陌生,在見到那張年少輕狂的臉時,他才一點點有了印象,然後這個名字就永遠的刻在了他的生命里,陪他走過了大半生。
他與他的日子,是所有近衛中最長的。
他見證過戰以擇最後的少年時代,輕狂,桀驁。
他與他打著打著,那段歲月便過去了。
戰以擇變得沉穩了,他也不再打了,而是學著注視他,「尊上」這兩個字,在他心底紮根,扎得那麼深。
尊上啊。
我最開始不服您,可後來,我憧憬您,我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像您那樣,可是每當覺得從您身上學到了些什麼,我都會覺得很驕傲。
我站在您站在過的地方,體驗您的心情,孤注一擲的選擇,但我到最後都不知道這是不是您要的。
但我已經努力的接近您,跟著您的腳步走了,身為一個狐族,我不想讓族人失望,青丘我守住了,以後再沒有外族能進來了,我做到了,我已經別無所求。
可是,身為您的追隨者,我卻不知道,您是不是滿意。
戰酒仙覺得,他永遠不會知道了。
戰以擇留給他的,是一場無聲的離別,多少次深夜夢魘,他都看著那身影漸漸走遠,他聽不清他說了什麼,也追不上他。
尊上,我有遺憾。
我想再見您一面,我想知道,您是不是還在生氣。
尊上,我想您了,如果我沒有死,您還願意見我嗎,您還願意對我笑嗎,您還願意和我一起喝酒嗎?
他酒量不好,卻喜歡和尊上和鬼年坐在一起,青丘的樹很茂密,樹蔭下很涼爽,那個時候還沒有天天打仗,尊上,您告訴我,我若活著,可還配得上這樣的日子?
青丘的樹枯了,鬼年死了,現在,他也要死了。
可是,戰酒仙卻覺得自己醉了。
他拉住了即墨途的手,握得很緊,「你,幫我問問尊上,問問,問問……」他說了兩遍,聲音都哽咽了,卻還是沒說出來問什麼,戰酒仙終於落下淚來,「你告訴尊上,樹下……還有一壇,鬼年埋得酒。」
他的手緩緩放下了。
尊上……那一天之後,我到死,還是沒能再見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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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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