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霧色承余願
戰以擇一身正紅朝服,走在滿目瘡痍的土地上,一層淺淺的黑霧籠罩著眼前的城池,就像散不去的陰魂怨氣,很是不詳。
遍地都是屍體,有狐族的,有虎族的,堆疊在一起分不清。
戰以擇的眼中帶著點慨嘆,他順著熟悉至極的路,走到了城門處,幾個守城的虎族看到他,眼神瞬間驚恐起來,看著那一隊虎族,戰以擇神色淡淡,一揮手中的罪金杖。
靈力狂涌,那幾個虎族瞬間斃命,城便又空了。
虎族新任至尊死亡,內部早就亂成了一片,大多數都回了金城,打下來的城池也沒派太多人守。
死了數萬人的城,此時又成了無主之物,爭來爭去,不過是多了成山的屍骨。
戰以擇抬頭,看著那漆黑色的石字,只覺也在看著那數千年來的爭端歲月——鋒弦城,朕的鋒弦城。
他走進城去,看著城中一具具無人收拾的屍體,大多是虎族的,那致命傷很熟悉,熟悉到他都能想象得出揮刀者的姿勢,鬼年,這些虎族,幾乎都是鬼年殺的。
他沉默的走著,卻在一處地方停下了腳步。
這裡不對勁,戰以擇皺了皺眉,這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和他有著一種奇妙的聯繫,契約?他神色微動,蹲在地上,用手扒著猩紅的泥土。
一個漆黑的戒指漸漸顯露出來,也正是聯繫的源頭,戰以擇神情一怔,鬼君印?
鬼君印上籠罩著一層黑霧,和城中的很相似,就是要濃上一點,戰以擇用契約感應著,只覺有著若有若無的聯繫,鬼年……他的心微微一動,難道鬼年沒死?可他聽說鬼年用了共生,那秘法不是必死的嗎?
戰以擇神情莫名的看著鬼君印,契約的溝通下,黑霧漸漸在他眼前瀰漫,他便看到了這上面寄託著的東西,看到了一段畫面。
那畫面不是顯現在他眼前的,而是借著契約之力,一點點的出現在他的精神世界中。
共生的力量即將消失,黑暗一點點淡去,鬼年把靈魂獻祭給了鋒弦城,那黑暗就是他,天邊泛起亮色,他的生命也走向消逝。
鬼年看著西曉緩緩滑落的身體,抿著的唇角微微翹起,他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鬼君印上,那是戰鬥中被西曉故意扯掉的,現在,該物歸原主了,他的眼中泛起了一抹結束之感。
鬼年撐著疲憊往那裡走,卻沒有看到不遠處一閃而過的金芒。
戰以擇的心一緊,他知道共生是怎麼回事,絕對黑暗的時候,裡面的人除了鬼年都無法使用靈力,可是只要有一絲光亮,裡面的人就能使用一絲靈力。
而西曉的破神刺,是只要有一絲靈力,就能夠溝通著反向射回的,如果那上面沾有敵人的血,就能追蹤著準確刺向敵人,這正是破神刺最恐怖的一擊,百族聞名的「飛塵一刺」。
妖族的身體,可不是被刀插入了心臟就會立刻氣絕的啊……
果然,那一閃而過的光芒正是破神刺,西曉用最後一口氣召回了本命武器,飛塵一刺發出,鬼年毫無防備之下,破神刺斜著自他身前射進腹部,拖了他兩米,把他釘在了地上。
鬼年不可置信的側頭,看著西曉的「屍體」。
他看到西曉微微抬起頭,明明嘴裡全是血,卻對著他勾起了嘴角,西曉看了一眼離鬼年只有一米遠的鬼君印,喉嚨里發出了「嗬嗬」的笑聲,他最後看了一眼鬼年,眼中滿是報復的快感,然後才真的咽了氣。
他撐著這一口氣,就是為了讓鬼年嘗嘗這滋味,他到死也不會忘記平野印被奪,西隨慘死的畫面,鬼年,我便先走一步,但絕不會讓你好過。
鬼年的眼中漫上了一抹慌張,此時此刻,他仰躺在地上,雙手用力,試著把破神刺拔|出|來,可他渾身無力,破神刺又釘得太深,他根本就拔不出來。
他嘗試著轉動身體,腹部摩擦著破神刺,絞動著他的腸肉,生疼生疼,他臉色慘白,卻是根本不管腹部瀰漫開來的鮮血,只伸著手,試圖夠到鬼君印。
可是,手臂都要扯斷了,也還是差了半米。
西曉,好狠,鬼年看著不遠處的屍體,眼中的恨意幾乎要化為實質。
鬼君印是尊上給他的東西,代表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可對鬼年來說,比權力更重要的,是恩寵,是信任,是戰以擇對他的肯定和期待。
分別時曾言死而後已,用了共生,他便知再沒有見到尊上的機會,所以他才把鬼君印戴在手上,那是他最後的念想,怎麼可以就這樣結束?鬼年的黑眸顫了顫,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必須要拿回來。
他嘗試著把手伸到背後,撐在地上,一點點的支起身子……破神刺越往尖處越窄,反之則越粗,鬼年這般撐著身子,腹部的血洞便被一點點撐大,鮮血順著金刺道道淌下。
他卻毫無所覺,手臂打著顫,只希望能再撐高點,脫離釘住他的長刺。
可是破神刺有一米多長,他把手臂伸直,也還差了那麼一寸,只有一寸啊……鬼年死死地盯著金色的刺柄,眼中的不甘是那麼深。
他的手臂開始打顫,胳膊也越發酸軟,砰的一聲悶響,他摔了回去,腹部的血洞被撐大,鮮血泊泊流出。
躺在地上,鬼年的眼中浮現出一抹偏執,他再度撐起了手臂,腹部的傷口越來越疼,連帶著他的力氣也在變小,這回胳膊都沒能伸直,便又摔回了血泊中,濺起點點血花。
血肉破碎,風呼呼灌進窄刺和傷口的縫隙間,絞痛中又泛起令人牙酸的尖銳疼痛,連帶著心也跟著發酸。
鬼年緊咬牙齒,微微蓄力,猛地一支,試圖把自己彈起來,這回倒是比上一次高了點,可還是差了一寸……一開始就用這法子好了,鬼年想到。
隨即便是天旋地轉,一陣刺目的紅,腹部的傷太重了,鬼年的嘴角溢出了一道鮮血,接著又是一嘔,吐出一大口來,他雙眼漸漸有些模糊,卻根本沒有放棄的打算,纖細而慘白的手指微微彎起,蓄力。
一次次的撐起,一次次地落回,腹部的血洞不斷的在破神刺上摩擦,傷口被撕扯得越來越大,他卻還在嘗試著新的方法。
他把自己彈到最高處時猛地翻身,試圖用身體的重量把破神刺掀倒。
可是破神刺實在是釘得太緊了,無論他怎麼掙動,都始終被死死地釘在地上,沒能靠近鬼君印半分。
他不斷的翻著,支著,彈著,看起來滑稽無比,看久了卻覺得難受,讓人幾欲落下淚來。
黑暗越來越淡了,鬼年每掙扎一下,天色就亮一分,他看著不遠處的鬼君印,眼中浮現起絕望之色,沾滿血的雙手還在打著顫,試圖再次撐起身子,可這回,他連一寸都沒撐起來,便滑在了自己流出的那一灘血里。
尊上……
鬼年的眼神帶著深深的不甘,他的手依舊在身下撐著,不斷地彎曲著,顫著,卻是越來越無力……
我不要,他看著近在咫尺的鬼君印,終於落下淚來。
天越來越亮,鬼年大睜著眼睛,眼中的怨念幾乎要流灑出來,他死死的盯著鬼君印,幾欲入魔。
到最後一刻,他的眼睛都沒能閉上。
他的力氣到底是用盡了,可便是咽了氣,他的眼睛都還在睜著,其中滿是遺怨,他不想死……他還沒拿到鬼君印。
可他還是死了,只是死得不甘,死得不滿。
這場心甘情願的獻祭,卻是因為遺願未償,滋生出了更深的怨恨。
淺色的霧流動在死寂的城池,鬼年的身體如同焚盡的灰般消散,就像破碎的蝶翼飄在虛空,把霧氣重新染黑。
雪蝶族,是一個靠獻祭來寄託意志的種族。
那幽冥鬼蝶呢?幽冥鬼蝶的獻祭呢?
吾怨未消,吾恨未償,此祭當寄,余願不息。
漫天的黑霧漸漸有了歸處,落在了鮮血中的鬼君印上,鋒弦城中只餘一層淺淡的黑色霧氣,像是不散的守護之意。
……
戰以擇看著鬼君印,久久的沉默了,怨恨不散,凝化實質,又因契約羈絆,在此呼喚主人,他明白了,可正因為明白了,才覺得心疼,鬼年啊。
他心中感情翻湧,用契約之力溝通著鬼君印,那力量溫和無比,似是安撫。
奇異的事情卻在此時發生,那怨氣緩緩流動,化成濃厚的黑,那黑色微微顫動,一點點的化成了一隻蝴蝶。
蝴蝶翅膀漆黑,兩道幽幽綠芒融於暗色,妖異美麗。
戰以擇看著指尖上的蝴蝶,呆住了。
「鬼年?」他的聲音有點輕,那蝴蝶翅膀上的繁複暗紋,分明與鬼年翅膀上的一模一樣,他聽說過,每一隻幽冥鬼蝶的翅膀紋路都是不同的。
蝴蝶沒什麼反應,戰以擇試探著用契約之力溝通,便感覺到了一陣親近之意,他與這隻幽冥鬼蝶簽有契約!戰以擇的眼中浮現出一抹喜意,卻接著有些疑惑,那份親近很古怪,不像是有靈智的妖,卻像是獸類的本能。
不可能,每一隻幽冥鬼蝶生下來就是妖,不可能是普通獸族的啊。
而這隻幽冥鬼蝶,又和鬼年的原身一模一樣。
幽冥鬼蝶輕扇翅膀,飛到了鬼君印上,留戀的停了一會兒,便又飛起,落在了戰以擇的手上,細足乖巧的抱著他的指關節。
沒有靈智……戰以擇終於確定了情況,也是,死了就是死了,怎麼可能憑空復生呢?
可幽冥鬼蝶不就是從死亡中誕生的種族嗎?把獻祭當成是寄託的奇異妖族,這樣看的話,鬼年怨氣未消,如今一隻一模一樣的蝴蝶誕生,是否可以理解為留存下來的生機?
戰以擇下意識的輕點了一下蝴蝶的觸角,那觸角猛地一顫,遠遠移開,卻在一秒后又緩緩地移回,乖覺的搭在了他的手指上。
戰以擇一點點的笑開了。
他把鬼君印戴在了食指上,托著蝴蝶,引他落在自己肩膀。
鬼年,無論如何,與朕走吧。
戰以擇手腕上纏著紫龍,肩上落著蝴蝶,遙想剛轉世時,雖然隻身一人,卻期待著重逢,相信著一線生機。
那時面對失去記憶的鬼年,紫棲淵,戰酒仙,即墨巫……也覺得苦,如今卻不覺得了,甚至再看那樣的時光,都生出了些許波瀾壯闊的味道。
他活了近千年,卻在這一刻,覺得心靈垂垂老矣。
戰以擇一路向東走,終於來到了暗沉的青丘。
他停下了腳步,安靜的看著眼前的山,青丘的地界從未如此明顯過,他腳下是褐色的血,血下有著嫩黃的草芽兒,生與死流轉於其中,顯現出了鮮活的顏色。
鮮活是一條線,線外邊是駐足的戰以擇,線裡邊是枯黑暗沉的青丘,只有黑色,每一座山每一棵樹都是黑色,黑到戰以擇的心也跟著往下沉,沉到他邁不動步子,陌生,這片生存了千年的土地,從未如此陌生。
但即使是這樣,即使陌生到不敢認,即使一草一木都失去了生機,也終究沒有變成外族的青丘,這個地方,沒有敵人的氣息。
戰以擇垂首笑了出來,一滴淚也砸在了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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