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面見王子
()接下來的三天,維克多感覺十分安逸。自由確實是沒有,但各項服務都做的很到位。如廁完總會有人在他起身的第一時間衝進大股清水,將污物排走;每天的肉也是足量的,讓他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水總是乾淨的,似乎比山泉水還要乾淨些,想來一定是上乘的井水。
睡醒了吃,吃完了睡。沒有太大的空間讓維克多活動,也沒有人可以陪他說話。清醒的時候,這少年時常會自言自語,說些基於吟遊詩人詩篇的遐想,免得自己瘋掉。有時候他也會通過跑跑跳跳來發泄自己多餘的精力,然後端詳自己刻下的那些豎杠。豎杠開始只有一條,現在排成了三條。傳說中有個被關了十年的傢伙在越獄之後留下了慢慢一牆的杠杠,維克多從自己那三條豎杠上看到了這壯觀的景象,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現在,是第四天的早上。
「三天了,父親該擔心我了。」維克多看了一眼木門下的活動擋板,「可我不知道還要待多少天。」
幾乎就是在同時,擋板有了動靜。照例是一盆配了綠葉菜的腌肉,然後是一碗水。
「請等一下。」維克多客氣地沖著那擋板喊道,「我想問個問題。」
維克多這幾天以來有很多問題,但幾乎都沒有得到解答。所以他對於門的另一邊的沉默不以為意,只是順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能不能請您告訴我,我究竟還要待多久?我總是不回去,我的父親會擔心的。」
至於隨身物品和那失蹤的九個利弗爾,維克多在心底已經放棄了。
回答他的是一陣越來越遠的腳步聲,雖然漸漸輕了,卻越發沉重地擊打在他的內心。
「難道要關一輩子?」維克多不知怎地產生了這種奇怪的想法,但很快就自我否定了,「就算是抓了野獸養著玩,也不能一直放在籠子里不出來。」
對方肯定有什麼目的。但這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維克多實在是想不出來。這事兒太怪了,完全不按詩人們故事的套路走。即使是最愛幻想的少年郎,也不至於認為對方是想磨練自己的心性來給予一場富貴,何況維克多還不那麼愛幻想。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四天。這些天里,維克多動的也少了,胃口也慢慢變得差了。他在白天會靜靜地仰望那一方小小的天窗,欣賞陽光照射進來形成的光暈。在他的心中,則是在懷念那些穿行於林間的自由生活。雖然忙碌且危險,不似這黑牢中飯來張口,但卻要有趣地多。至少開弓瞄準的時候知道自己要幹嘛,松弦的瞬間能在意是不是射中。總好過在這黑牢之中,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將要如何。
終於,在第十天的早晨,維克多徹底懶了下來,靠著門邊的牆坐著,眼睛看著靜靜掛著的活動擋板,等待著那從不斷檔的飯食的到來。
門開了。
維克多的目光還滯留在那塊擋板原來的位置。他看見了一雙皮靴,似乎是鹿皮的,做工應該是十分精細,並且保養地很好……吃的呢?
等等,靴子?
維克多猛然抬起頭,目光急速掃上了對方的臉龐。他覺得自己見過那張臉,就在不久之前。維克多一下站起了身,獃獃地看著出現在眼前的這個熟悉的人,然後怪叫一聲,一步跨到了對方面前。
「先生,您終於來了。」維克多拽住那人的衣袖,瞥見對方微皺的眉頭,於是訕訕鬆手,「您是來放我出去的嗎?還是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嗎?」
「我確實是來送你出去的。」那人看著維克多,臉上帶著古怪的笑容,「跟我來,這一頓不在這裡吃。」
說完,轉身出了牢房。維克多愣了一下,隨即跟了出去。
無論如何,跟著這個人,能出來。維克多雖然心中七上八下,對於這件事情還是看得十分透徹的。
走過一條寬敞的過道,爬上三十多級梯,再拐上幾個彎,那人將維克多帶出了監獄。這時維克多才第一次確切地知道自己的所在:博爾多鎮上的監獄。
「難道是當官的?」維克多不動神色地跟在那熟悉的男人身後,心中思忖著,「但我沒得罪過人啊……」
沒有時間多想,那男人將維克多帶到了一輛馬車邊上,退開一步,示意維克多先上。維克多走近車門向裡邊張望了一眼,靠另一邊還端坐著一個人,知道此番是脫逃不了的,於是他乖乖地上了馬車,沒有說一句廢話。
馬車是封閉的,但因為鑽了許多通氣孔,所以也不覺得特別悶。走了大約有一個小時,維克多感覺身下的顛簸突然消失,知道是到地方了。他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一低頭,跟著邊上帶他來的那個男人走出馬車,準備迎接自己的命運。
撲面而來的,是一片枯黃的葉。維克多側身閃過,目光掃過眼前落葉紛紛的樹林,不知為何,心情好了起來。
「你是個獵人。」一個柔和的男中音打斷了維克多對於山林的感觸,「你是個獵人,沒錯?」
這個帶著磁性的聲音,維克多覺得自己在哪裡聽過。他將腦袋轉了過去,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震驚。
「王……王子殿下?」維克多瞪大了眼睛,然後倒頭便拜,「見過王子殿下。」
這也是從那些故事裡學來的。之前沿街而站,不必太過拘禮,但此時相對而立,平民仰視權貴的敬畏之心佔據了上風。加上自己的性命似乎也是掌控在對方手中,維克多不敢不跪。
當然,是單膝跪地。雙膝是對神的敬畏。
站在維克多面前的人,正是那一日騎著白馬巡街的佛倫斯王國三王子私生子查理。此刻他已經將那身精良的甲胄給卸了下來,只穿著貴族們行獵時常穿的獵裝,腰間挎劍,身旁有侍從捧著一面畫著王室紋章的圓盾。盾牌蒙著鐵皮,邊緣厚實,一看就是好東西。
查理並沒有理會維克多那恭敬的態度。他皺著眉頭,俯視著自己腳下不遠處的維克多,哼了一聲。
「殿下在問你話,平民。」帶維克多來到這裡的那個男人――毫無疑問,他就是當日跟隨在查理身後擎旗的騎士之一――用腳碰了碰維克多,「你應該正面回答。」
「啊……是,我是個獵人。」維克多把頭越發低了下去,然後緩緩抬起,遲疑道,「不知王子殿下有什麼吩咐?」
查理王子微微一笑,笑容和藹。他慢慢走上前去,攙扶起地上的維克多――這讓維克多受寵若驚,越發唯唯諾諾。
「真是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那麼久。」查理王子鬆開手,看神色似乎並不嫌棄一個十天沒洗澡的獵人身上的骯髒,「之前有別的事情要忙,所以耽誤了。」
「沒有關係沒有關係。」維克多哪兒受得了這個,慌忙低下頭推辭,「殿下您不用這麼說。」
「哦,你還沒吃飯?」查理王子抬了抬手,「給他拿點吃的來。」
他看著維克多,笑容和藹:「先吃飯,不用拘禮。」
烤肉很快就被送了上來,由一個僕人端上來,立在維克多身旁,供他取用。
「吃。」查理王子比出一個「請」的手勢,「沒關係,吃飽了才好做事。」
維克多本來就沒吃飯,因為得到自由的興奮又加深了這種飢餓感。他咽了口口水,抓起了一塊顏色誘人的肉塊就嚼了起來。
維克多吃的很快,胡亂塞了幾口,示意自己已經吃飽。那僕人端著盤子退下,維克多則畢恭畢敬地站在原地,等候著王子殿下的指示。
「是這樣的。」查理王子嚴肅起來。他收起笑容,轉身走了兩步,回過頭,盯住維克多的眼睛道,「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來了,維克多心想,微微有些激動。
根據詩人們說過的那些故事,這就是一代英雄人物的起點。一個貴族來請一個平民幫忙,做好了就能獲得封賞。然後遇上各種奇遇,結識許多夥伴,一個個都忠心無比……
現在是第一步嗎?維克多有些期待地看著查理王子,心中盤算著。是讓我殺一個人嗎?還是要讓我當嚮導?維克多知道小山上有個地勢險惡的詭異的山洞,聽父親說是有什麼惡魔居住在裡面,後來被神封印了……難道這位王子是想去討伐惡魔?
「你或許知道,獸潮都是從北方的森林裡冒出來的。」查理王子不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麼,自顧自地說著,很是認真的樣子,「我來到博爾多鎮,是為了養傷。而我受的傷,就是被一隻該死的獸人偷襲所致。」
維克多認真的聽著。他對於王子殿下的坦誠非常驚訝,並且從心底里感到高興。
「所以我需要進行一些……訓練。我不希望這樣的事情再發生第二次。」查理王子繼續說著,嘆了口氣,「獸人們的武器都帶著邪惡的力量,我不能去找他們訓練。所以我需要找一些生活在山林里的獵人,讓他們幫助我。你是個獵人,我想你對於自己在山林里的戰鬥能力還是很有自信的?」
訓練?維克多猶豫了一下,點頭道:「是。」
這或許是一個機會……
「那就好。從現在開始,你就是一個獸人了。」查理王子滿意地點點頭,「你那把砍刀做工還算過得去,等會兒我讓人還給你。你先進森林兩個小時,然後我會來追你。一定要盡全力啊!不然會死的。」
會死的?
會死的!
「殿下,您是說,您真的會殺了我嗎?」維克多瞪大了眼睛,驚愕道。
「是啊,你是獸人啊,當然要殺了你。」查理王子點頭道,一臉的理所當然。
這算是什麼理由?維克多感覺心中的某一塊地方正在破碎。那塊地方似乎叫做夢想,又似乎名為希望。
「我能……」
「能不能不參加?」查理王子看著維克多,笑了。但這笑容絲毫也不能減少維克多的不安。
滄浪一聲,王子長劍出鞘。維克多隻覺得眼前一閃,回過神來時,那劍鋒已經頂上了自己的咽喉,沒有一絲抖動。
「人生啊,有些事情是難免的。你不想面對,但你必須面對。」查理王子舉著劍,氣定神閑,「我當年又何嘗想要做一名普通的僧侶呢?但這就是命運,這是神給你的挑戰。有時候你能改變他,有時候你只能祈禱神靈的介入。」
維克多腦袋向後縮著,不敢說話。
「所以,勇敢的迎接你的命運,少年。」王子突然大笑起來,笑聲爽朗,卻讓維克多毛骨悚然,「或者現在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