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樾

棠樾

郁烈原本以為,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不會再聽到關於「凡間一家人」的消息。畢竟那兩位空有身份,卻少野心,更無手段,滿心滿眼想的都是恩愛纏綿凡間種田。他雖然不太能理解這種選擇,也不太能感同身受那種死去活來的「深情」,但好歹遵守了自己之前的承諾,沒有再試圖去給他們找點麻煩。他不去,對方也不會過來,所以不出意外,應該是從此不會再見。

但意外偏偏就來了。

這日天光未明,郁烈從睡夢中轉醒,下意識地伸手一撈,結果沒撈到人。睜眼一看,潤玉已經披了外衣,正站在桌邊看手裡的一張信箋。他以為是什麼緊急公務,所以沒太在意,懶洋洋地起身下床,從後面抱住他家勤政愛民的好陛下,「怎麼這麼早就起了?什麼事這麼急?」他一邊這麼說,一邊又順手比量了一下愛人的腰,不無挫敗地發現距離「把自家的龍養胖」這個目標依然遙遙無期。

「不是公事。」潤玉習以為常地忽視了郁烈不定時發作的粘人屬性,將手中的信箋往後平展,方便對方看到上面的文字。「旭鳳和錦覓的孩子剛剛出生。」

「哦……」郁烈興緻缺缺。不過轉念一想,「你要去看看嗎?」

潤玉收了信箋,「總該去看看。」

郁烈道:「那我就不去了。」免得慶祝宴會變成鬥毆現場。

「好。」潤玉也沒有異議。兩人如此商議妥當,隨即一人去了凡間,一人照舊去兩儀殿「上班」。

只是,郁烈剛剛走進殿中,在椅子上坐定,一道流光就自外而來,化作一張字條落在他的手裡。

他看了看字條,眉頭微蹙。思索片刻后,起身離開殿閣,亦往下界而去。

花界附近,靈犀谷。

山谷中的小木屋一片熱鬧。穿著各色衣裙的芳主屋裡屋外穿梭來去,長芳主、月下仙人、彥佑三人坐在院中,帶著笑意彼此交談。不一會兒,錦覓抱著孩子走出來,三人不約而同起身圍上去,伸手去逗弄那個小小的嬰孩。小孩兒也不怕生,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一眨。

「嘿,」丹朱笑道,「這眼睛長得可真像娘,性子倒是隨了爹。」

彥佑道:「那可不一定,長大了再看,說不定像錦覓多些。」

錦覓溫柔一笑,「不論像誰多些,總歸是我和旭鳳的孩兒。」她這句話剛說完,那邊旭鳳也從屋子裡走出來,手上拿了件披風要給錦覓披上。

錦覓心中暖意融融,剛想說什麼,目光卻落在旭鳳那一綹變作灰白的髮絲上,剎時覺得心頭一悶,原本想說的話早忘到了九霄雲外,臉上的笑容也落了下來。

別去想那些已經過去的事,她對自己說。終歸他與自己在一處。

但雖然如此自勸,她仍然感到一陣剋制不住的心緒煩亂,她甚至找不到這煩亂的根由,只得匆匆將孩子往旭鳳手裡一放,低聲道:「我先去收拾一下。」便邁步回了屋子。

旭鳳並不知道錦覓的心思,只以為她想起什麼急事。手裡驟然增加的重量讓他手忙腳亂,而他僵硬的懷抱也讓小嬰兒十分不舒服,下一瞬便大聲號啕起來。

原本就圍在旁邊的三人趕緊湊上去幫忙,但除了長芳主起到了一點正面作用之外,剩下兩位純屬越幫越忙,嬰兒的號啕愈發響亮,讓這幾位長輩愈發焦頭爛額。

潤玉到的時候,正好趕上這場「雞飛狗跳」的尾聲。嬰兒被裝進搖籃里,長芳主坐在旁邊輕輕搖晃,總算是讓他止住了號啕,轉作低聲的抽噎。月下仙人與彥佑坐在一旁,都是一臉的心有餘悸。

「兄長。」旭鳳第一個發現了天帝的到來。只是對方站在籬笆外,並沒有進來的意思,他便也走出去,道:「怎麼不進來?」

「只是順路來看看,便不進去了。」

「哦。」旭鳳應了一聲,然後不知道該說點什麼。雖然兩人如今的關係緩和許多,可終歸許久不見,更分隔兩界,一時半會兒,他竟想不出什麼話題來談。最終還是潤玉出言打破沉默,「孩子可起了名字?」

「啊,嗯,」旭鳳點點頭,眼裡帶了點笑,「起了,叫棠樾。」

「甘棠之棠,吳越之越?」

「不是,是木字邊的樾。」

潤玉瞭然,「好名字。」說罷從袖中取出一枚平安鎖遞過去,「算作我給孩子的禮物。」

旭鳳接過平安鎖,又道:「兄長不進來看看嗎?」

潤玉微一搖頭,目光溫和,「日後總有機會。今天你們正忙,我就不進去添亂了。」說完,他沒有多留,轉身往谷外行去。

旭鳳站在門口,看著那一道白衣人影漸去漸遠,不知為何心生悵惘,嘆了一聲后才往回走。

院中,月下仙人久等他不至,正扭頭四處尋找,見他回來,問道:「你剛才去哪兒了?」

旭鳳便拿出那枚平安鎖,「兄長剛剛來過。」

彥佑聞言看了一眼,沒說話。長芳主因著先前一些恩怨也不曾開口,唯有月下仙人活了這麼大歲數,是見過一些好東西的。一見這平安鎖,便嘖嘖嘆道:「這可是上品雲洲暖玉,雕工也好,老夫竟都不知道我那大侄子手裡還有這等寶貝。」

他晃晃頭,又語帶揶揄地玩笑:「罷了,左右我看他無心成家,以後,多半還得靠我們棠樾給他養老——」說著,他伸手颳了一下嬰兒的小鼻頭,「你說是不是啊?」

是不是暫且不論,但小嬰兒棠樾顯然不喜歡被人刮鼻子,立時嚎啕大哭。

旭鳳:「……」

長芳主:「……」

彥佑:「……」

路過的芳主:「……月下仙人,您可別添亂啦!」

潤玉並不知道他走之後再次發生的雞飛狗跳。他一路出了山谷,本想回天界,卻突然察覺到一個熟悉的氣息正在附近。

他轉頭看去,一個身著鴉色衣衫的人正負手站在不遠處一棵高大的欒樹下,微仰著頭,似乎在看樹梢變成紅色的葉片。

「你怎麼過來了?」

郁烈幾步走過來,微微一笑,不答反問:「見過你那侄子了?叫什麼名?」

「棠樾。甘棠的棠,林樾的樾。」

「棠樾?棠樹的樹蔭?」郁烈不解,「這是個什麼名?」

潤玉失笑,搖頭道:「古有《甘棠》之詩,實為美召伯。所謂棠陰棠樾,皆是崇召公之風。」

「召伯作相,分陝而治。人惠其德,甘棠是思。」郁烈雖然不怎麼精研詩書,但各類典籍也是大多看過。「這名字起得倒是志向遠大。他是想做賢臣,還是想做賢王?」

倒並不是他有意作此誅心之論,實在是這名字本身不甚妥當。但凡換個心胸狹窄些的君主,聽聞自己兄弟給兒子起名「願效仿召公」,沒有一個會不心生芥蒂。

潤玉卻只笑了笑,並不在這一點上多做理論。

「不說這個。你還沒有說為什麼要來這兒。」

「我嘛,」見他不欲在這一點上深究,郁烈也就拋開不提,轉而笑道,「我來看戲。」

與此同時,谷中小屋。

長芳主突然覺得胸口一窒,還未及思索緣由,窒悶便轉為刺痛,她咳嗽幾聲,突然毫無徵兆地吐出一口血來。

院中所有人都被這變故嚇住,剛剛圍攏上前,長芳主已經意識昏沉地從座上跌落。下一瞬,又是幾聲沉悶的「撲通」——來到此地的其他芳主,竟也一同暈厥在地!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谷外,潤玉看了看郁烈遞過來的字條,語氣里微有驚訝。

「你剛走不久,我就收到了這個消息。」郁烈看著花界的方向,「不得不說,她的確挑了一個好日子。」

在他視線的盡頭,一團金芒騰空而起,隆隆的法術爆裂聲緊隨其後,如同一陣沉悶的雷聲,決然而洶洶地滾地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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謁金門[潤玉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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