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
()失望之中的褚守成不由跺著腳道:「那你總也要等他看完了,再讓他寫封回書回來。」春歌見褚守成的大爺脾氣又要發作,剛要開口勸解,芳娘推著秦秀才讓他出去招呼春歌的男人,這邊就開口:「怎麼說話呢?有教養沒有,雖說阿弟是做弟弟的,可是你這樣說話把他當成了什麼?況且兄友弟恭,你既不友,為何別人要對你恭敬?」
芳娘口齒伶俐,句句都在理上,褚守成無法反駁,想發火只怕又要被芳娘說一頓,只得去看春歌拿來的那些年禮。見此春歌倒是真心實意地笑了,從來自己家這位大爺是不肯聽勸的,別人勸著他只有吹鬍子瞪眼睛的,二老爺二太太說幾句他還肯聽,可是那對夫妻能說出什麼好話?整日虛情假意地關心著大爺,除了挑唆大爺和太太作對,再不就是讓大爺出外花天酒地,銀子潑水樣花?
若那對夫妻有半分念著親情,又怎有今日之事?春歌心裡嘆了口氣,看向芳娘的眼多了幾分敬佩,看來太太真的沒有挑錯人。
她們在說話,褚守成已經挑揀起那些年禮來:「這份禮是誰備的?衣料怎麼全是些棉布,還有這些茶葉,都曉得我平日最不喜歡喝老君眉,怎麼還預備這些茶葉,還有這些菜,每樣看起來都是油膩膩的,叫人怎麼入口?」
褚守成嘮叨個不停,芳娘已經把那些東西一卷就讓秀才娘子收進裡面去,點著他的腦門道:「你有什麼好嘮叨的?知不知道什麼叫禮尚往來?我們拿去了些什麼東西,回了這份禮回來已經是加厚的了,況且這份禮是給全家的,不光是給你一個人的,你就怎麼知道別人不愛喝老君眉了,還有那些菜,用油放了才能放長。」
褚守成的腦門被芳娘點的生疼,不由嘟囔道:「這些既是我娘吩咐備的,那娘給兒子,就算給再多也屬平常,哪似……」芳娘冷笑著打斷他的話:「你也知道娘給兒子再多也是平常,那你又給了你娘什麼?聽說當日你在褚家時候,日日忤逆婆婆,還常讓婆婆不管著你,還說婆婆對你不好?你且說說,你這些行徑可是做兒子該做的?」
褚守成再次被芳娘質問住,低頭不語,這個惡婆娘,除了會抓自己的錯處就是抓自己的錯處,又不能像對小廝樣的罵著,要說打,打也打不過。書上說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在也只有先識一識時務。
見褚守成只乖乖坐在一邊,春歌面上不由露出歡喜神色來,原先在褚家時候,但凡要說那麼一句兩句,褚二老爺總是會出來替他出頭,難怪要讓人離開褚家,人到了不熟悉的環境,總是要低頭。
春歌一歡喜就和芳娘說起近來褚府的事,當聽到褚二爺已經聘定了朱家的三姑娘,婚期就定在來年二月時候,褚守成不由插嘴:「難怪二叔不看我的信呢,他在忙著給二弟娶媳婦。」春歌笑一笑,芳娘在旁邊,她的膽子又大一些:「大爺,你這話就不對了,原先你在家的時候,二老爺對你瞧著可比對二爺要好許多。」
這句話又掀開了褚守成的傷疤,他眉頭緊皺,想尋出句話來竟尋不出來,芳娘把手裡的東西放下:「今日的年禮你也瞧見了,都是婆婆吩咐人備的,這句話你也聽見了,你二叔著急的還是他的親生子,誰生的誰才能知疼知熱。」
這,褚守成張了張嘴,從入贅到了秦家,再到回門時候再到現在,二叔的舉動已經不能用忙、用忘了來形容,難道說二叔真的只是為了褚家的家業才對自己好?褚守成想了又想才道:「你這是在挑撥離間,二叔他對我是真心好的。」
挑撥離間?芳娘挑一挑眉:「要真對你好,這麼些日子他可曾遣人來瞧過你?要真對你好,他就該勸你明白婆婆的苦處,可他做到沒有?天下算計自己侄兒侄女的人多了去了,不少你家二叔一個,我也犯不上挑撥離間。橫豎以後你就是我秦家的人,褚家那些事,早成過去。」
算計?二叔真的是在算計自己嗎?可那些疼愛,二嬸的那些勸說,全都是假的,全是裝出來的?褚守成覺得胸口有團火在燒,不知道該怎麼發出來,他猛地站起身往外面走,春歌擔心地想追上去:「大爺。」
芳娘按住她:「沒事,讓他去,他現在啊,受得教訓還不夠多,還不知道什麼叫稼穡艱難,人心險惡,只曉得是自己不該吃這些苦,總要再吃些苦,再受些教訓,知道這些都不是該生來就有的,就好了。」
果真如此?春歌重新坐下,面上帶了點感嘆:「說起來,大爺小的時候和太太也是十分親熱的,後來太太越發忙起來,二老爺就趁虛而入,本想著二老爺是親叔叔,做叔叔的那會對侄子不好,誰知就變成這樣。」
芳娘拍一拍她的手:「你放心,回去和婆婆也說讓她放心。他啊,說起來就是沒吃過苦,從小嬌生慣養長大的,又在有心人的引誘下,難免變的什麼都不知道,還當自己真是全天下獨一無二的俊傑了。」
春歌臉上的笑容更濃些:「是,道理我們太太也曉得,可畢竟是親生子,又怎麼捨得讓他去吃苦。」說著春歌微微皺了眉,要是早些年就讓他去吃一番苦頭,也就不會鬧到現在這個地步。
畢竟,春歌看著芳娘,雖說這是權宜之計,但是辦得一模一樣,任誰也懷疑不出來裡面有些什麼,而且,秦家這麼窄小,他們日日睡在一次,畢竟是年輕男女,要到時有了孩子,難道就認下這麼一位大奶奶?
春歌在那裡想,芳娘已經站起身:「時候也晚了,該歇息了,我去把他尋回來,這麼大的人了,有時候還跟個孩子一樣。」春歌急忙道:「那辛苦你了。」
芳娘回眸一笑:「辛苦什麼,不過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罷了。」說著芳娘就走出去,廂房裡還亮著燈,瞧見芳娘走進來,王大叔急忙起身,恭敬地道:「舅爺陪著已是不該了,怎敢勞煩大奶奶出來。」
呃,芳娘頓時怔住,沒想到春歌和她丈夫竟不似夫妻,他這麼恭敬芳娘倒有些拘謹了,想了想才道:「也沒什麼,他又一賭氣跑出去了,我來瞧瞧可在這屋裡呢。」屋子又不大,自然是不在了,芳娘說了一句就走出去。
等到出了屋子才抹一下額頭的汗,習慣了在這村裡高聲大氣地和人說話,別人這樣一恭敬就不習慣,那褚守成呢?他會不會更加不習慣?芳娘側頭想了想就往外走,這個人啊,簡直就是個孩子,阿弟十歲的時候就不會鬧這種脾氣了。
往院子里看了圈,沒有看見褚守成的身影,芳娘側了下頭,難道他跑出去了,可是方才沒有聽見大門的聲音啊。芳娘決定再仔細找找,牆角有一堆柴,芳娘往那邊走去,還沒走近就聽到有人的抽泣聲。
都不用瞧就知道一定是褚守成,芳娘走到他面前,褚守成把頭埋在膝蓋上,抽泣越來越大,芳娘的腳步聲也沒讓他抬頭,見他這樣芳娘原本想再說他幾句也忍住了,只是輕聲道:「好了,夜深了,進屋歇著。」
褚守成抽抽鼻子,聲音還帶有鼻音:「你出來做什麼?沒有人肯理我,二叔二嬸對我的好是假的,那些朋友們對我好不過是看在褚家的錢的份上,連王嬸子也不肯追出來尋我……」這麼委屈啊?芳娘笑了,也不讓他再進去,而是坐在他身邊:「你今年已經十八了才曉得這些?」
褚守成往外挪開一點點:「你怎麼會體會呢?阿弟和小妹對你言聽計從,村裡的人也沒一個敢惹你的,哪像我?」芳娘看著天上的星星,輕聲道:「我八歲就沒了娘,十三歲爹也沒了,爹沒了之後,大伯想要這份家產,想了各種辦法,我把他趕了出去,那時全村的人都說我不對,等到十五那年,原本和我定親的那家人也借口退了親。」
一個女子,在這個時代,被退親就是極大打擊,更何況還背了個不好的名聲,還要照顧弟弟妹妹,這些話褚守成從來沒有聽說過,不由愣在那裡,芳娘看他一眼,院里雖黑,但芳娘還是能看到褚守成眼裡有亮晶晶的東西,芳娘再次輕聲開口:「你的這些委屈,和我比起又算得什麼?況且公公雖不在了,但婆婆極疼你,你再如何也沒少了你的吃穿,而我,當時不過十三歲,就要帶著弟弟去下地,九歲的小妹在家裡做飯,你九歲的時候在做什麼,十三歲的時候又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