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分歧

「當然，」不等彼得連科開口，楊定宇就一口應了下來，「這真是太好了，我們正愁沒地方住呢。」

「很好，」智能矩陣系統的眼睛笑得眯了起來，「你們能夠接受這份善意真是一件好事。現在請允許我離開一會，儘管能量不多，但我還有一些區域需要維護。」

說罷，那綠光在空氣中抖動了兩下，便完全消散了。

「楊隊長，」王雲娜快步走到楊定宇身邊，關上通訊器，用只有他們倆能聽到的聲音發問：「你真的要答應它？我們可還不知道它是否友善……」

「我知道你的擔憂，雲娜，」楊定宇點了點頭，「正是因為如此，我們才要先答應它。我們不知道它是否友善，也不知道它說的話是不是真的……我們深知都不知道它到底是不是一個合成矩陣系統。別忘了，如果智能發展到那個高度，像它說的，能夠模擬出情感，那也就意味著……」

「它能夠撒謊，」昂克爾插了一嘴，「是這個意思，對吧？」

「沒錯，」楊定宇端著自己的槍，目光注視著面前打開的大門，「但現在它所說的真假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們之間存在的嚴重的科技差距。因此，在這種情況下，我不建議我們做出任何可能會招致該系統武力的行動。因為該設施的火力武器很可能是我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事物。」

「當務之急，是繼續探索這個建築群，」楊定宇繼續說道，「並試著找出它的核心位置。另外多留意留意建築群里的情況。如果它說的是真的，那我們也許能在這兒找到一些屍體。」

「彼得連科博士，」和小隊成員簡單地交流過後，楊定宇重新打開了通訊頻道，「我是楊定宇，收到請回答。」

「這裡是彼得連科。」

「信號顯示宇宙奧秘號正在降落，彼得連科博士，」楊定宇決定撒一個謊，希望彼得連科能夠理解他的意思，「臨時營地正在籌建，建議你們先行返回。」

「了解，準備返回登陸點。」在一陣死一般的沉寂之後，楊定宇的心提到嗓子眼之際，通訊頻道對面的彼得連科終於開口了。

「呼！」楊定宇在心裡鬆了一口氣，感覺周身都輕鬆了一些，到這裡他的任務算是完成了一半，只要科學家小組不進入這座設施，那他們的安全就不會有太大的隱患。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想辦法探明這個觀測研究中心的真相。

如果一切都像智能矩陣系統所說的那樣，那自然皆大歡喜。如果它隱瞞了什麼，或者其實抱有敵意，這樣的安排也能確保後面的人知曉這個陷阱——如果他們犧牲了的話。

犧牲。

這兩個字眼就像蠍子的尾刺，它們剛從楊定宇的腦海里冒出來，楊定宇就感覺自己像是被沙漠毒蠍給叮了一口。他突然意識到死亡離自己是如此之近，在這樣一座敵我未明的設施里，隨便走錯一步可能整支隊伍就會落的個死無全屍的凄慘下場。

他深吸了一口氣，對於他本人而言，生死並不是一個太過可怖的話題。在他向那艘樹人戰艦發起衝鋒的時候，他就已經把自己當成一個死人了。但這支隊伍里還有其他人，他不能容許自己把他們一味地往死路裡帶。

他想著想著，不知不覺便陷入了沉思，直到王雲娜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悚然一驚，醒悟過來——現在可不是獨自思考的時候，他還有一整支隊伍等著他的命令。

於是他甩開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端起衝鋒槍，示意所有人靠近一些。

「聽好了，」他關掉通訊頻道，「從現在開始，我們用傳統的方法進行交流——這樣能避免被攔截的可能。」

「收到！」所有人都一起關閉了通訊組件。

「很好，我們走，」楊定宇沖昂克爾打了個手勢，一行人沿著智能矩陣系統打開的門繼續前進。

在通過這扇門之後，小隊來到了一間較為寬敞的房間之內。房間的結構已經被嚴重破壞，類玻璃材質的天花板上被擊出了幾個極大的破洞，碎片散落在洞口下方的地板上。房間內也是一片狼藉，類似接待前台的亭子被砸了個稀巴爛，牆壁上還有一大塊一大塊的黑色焦痕，去過實驗室的楊定宇一眼就看出來了——那是激光燒灼之後的痕迹。

「不要摘下頭盔！」楊定宇高聲喊道，這處設施和星球外部是相連的，透過那些破洞，他已經能看到漆黑如墨的宇宙夜空，所以他很快就意識到，這意味著這房間里的環境並不適合人類生存。

「散開，檢查一下這個房間，」楊定宇下達了命令，「保持警惕。」

房間里沒有屍體，也沒有任何類似於武器或是防禦平台的殘骸。整間房間里唯一的動靜，是仍在從擴音器里斷斷續續傳出來的，眾人聽不懂的廣播。考慮到這播報伴隨著的刺耳嗚嗚聲，以及這房間的情況，楊定宇猜那應該是警告一類的提示。

小隊分作以兩人為規模的小組，很快就把整間房搜索了一遍，匯總了所有人的結果之後，楊定宇很快對這兒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

這的確是類似於接待大廳一樣的設施部分，也就是說，在達爾格楞人還活著的時候，這地方是對外開放的——否則就沒必要建設這麼正規的接待大廳。

「這是一件好事，危險程度降低了。」楊定宇輕舒了一口氣，從人類的角度來考慮，一座對外——或者說對平民開放的設施顯然比絕密的軍事基地要安全得多。當然，也不排除達爾格楞人的思維完全和人類是反著的可能。

房間的整體結構比較簡單，可以分成前後兩個部分，前部分由他們看到的這個，已經被砸成一地碎片的接待台，和面對著接待台的，現在同樣變成了廢鐵的幾大排座椅構成。在兩邊的牆體旁還放置有一些類似終端機一樣的大型設備，現在也同樣被嚴重損壞。

房間的後部分則比較簡單——由向左和向右的兩條通道構成。遺憾的是，昂克爾報告說通向左側的通道已經完全被塌方和破損結構所堵死，想要清出一條路的話，恐怕需要用到爆破炸藥或是專業的工程設備。

儘管隊伍里有王雲娜這個爆破專家，但使用炸藥的事情還是被楊定宇否決了——他可不會做這種事情，這很可能被那個智能矩陣系統判定為敵意存在，從而採取某些反制措施。

「看起來我們只能往右邊走了，」楊定宇從蹲成一圈的人群中站起身，「別這副表情嘛，王雲娜，」他看著有些悶悶不樂的王雲娜，勸慰道，「如果真的發生交火了，你有大把的機會。」

他的話讓王雲娜的臉色好看了一些，「是。」這個少女乖巧地點點頭，站起身，跟在他的身後。

「好了，大傢伙，」楊定宇招呼了一聲，「我們走，繼續向前。」

一行人穿過嚴重扭曲的自動門中間的縫隙，來到右邊的通道里，和之前的接待大廳一樣，這條通道也被嚴重破壞，牆壁上被炸出幾個大洞，大洞又被各種各樣的瓦礫和廢鐵堵得嚴嚴實實，地上是傾倒的終端機，破損的地板和一些正方形的儲存容器。

「看這些，」楊定宇在其中一個儲存容器前蹲下，用槍口挑起一件物什——那是一塊布料，「這看起來像什麼，衣服對吧？」

其他隊員都點點頭，「那這些就都是行李箱了，」昂克爾皺起眉頭，「這意味著……這些東西很有可能是事情發生時……那些正打算進去的人拋棄的。」

「也有可能是事情發生之後，」一旁的季莫申科補充道，「有可能是在撤離的路上被殺的。」

「好了，不管是哪種可能，這都說明了一件事，」楊定宇打斷了他們，「第一就是這裡確實發生過某種事情，如果這些達爾格楞人和我們大體上相同的話……這說明這一定是極為嚴重的事情，才讓他們直接拋棄了自己的行李。」

眾人想了想，都贊同的點點頭，的確是這個道理，就像是一場小火和大型火災的區別，前者發生時，人還會想著拯救財物，撲滅火焰。但當火勢大到無法控制，已經開始危及生命時，人的第一反應就會從拯救財物變成活命了。

「第二，」楊定宇舉起第二根手指，「那就是這次突襲來得及為突然……你們看，」他指了指牆壁，「牆上的灼燒痕迹散布範圍很小，這說明當襲擊發生時，這些遇襲的達爾格楞人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會被襲擊，所以才會是這樣一個情況。」

「兩邊的牆體上都有灼燒的痕迹……」昂克爾左右看了看，「這說明襲擊者至少分成兩個部分，一部分在通道左側，向右側射擊，另一部分則完全相反。」

「我知道了！」陳典明驚呼一聲，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看這些破洞，如果說這地方本來就是一扇門呢？」

「你的意思是？」楊定宇感覺自己腦內隱隱有一道靈光閃過，但他並沒有抓住。

「這裡面就是防衛設施！」陳典明解釋道，「比如說機器人！想想看，以這些達爾格楞人的科技水平，這是完全可能做到的吧。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沒錯！」陳典明的話像一道閃電擊中楊定宇，他覺得自己腦內那些散亂的線索很快聚合了起來，「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滿足所有條件了——負責安保的機器人並沒按照正常的程序啟動，而是直接撞爛了防護門。由於那些被定為目標的可憐人知道這些是安保機器人，所以他們並沒有立刻四散逃跑，最多只是有些慌亂——然後機器人就開火了。」

「那麼，誰能操控在達爾格楞人的眼皮下操控那些機器人呢？」王雲娜突然問到。

小隊安靜了下來，王雲娜的問題讓所有人都陷入思考當中。楊定宇突然打了個寒噤，因為答案十分明顯，整個設施里還在運作的程序系統只有……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其他人，發現他們也是同樣的表情，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選擇不將那幾個字說出來，而是放在了自己的肚子里。

「但是為什麼……我以為……」陳典明顯得有些困惑，「它不是……」

「它在撒謊，」昂克爾斬釘截鐵地說道，「剛開始我不敢確認，現在我肯定了，它一定在撒謊。」

「而且我懷疑，這些地方也是它……處理的……」昂克爾蹲下來，「你們看，地上沒有血跡，這很正常，如果武器是激光的話，但是你們發現沒有？它說這裡遭受了某種襲擊或是變故，但我們從進來到現在，一具屍體都沒有見到。哪怕是像這樣已經十分明顯是襲擊現場的地方，都沒有屍體，沒有生物組織，什麼都沒有。」

「還有一點讓我十分在意，」楊定宇繼續說道，「它在和我們分別的時候，說『你們能夠接受這份善意真是一件好事』，這句話讓我一直在思考，什麼叫做能夠？意思就是曾經有人拒絕過……而那是一件壞事？」

楊定宇一番話說出，眾人只感覺通道里的氣溫更冷了，「這一點都不好笑，如果你是要講笑話的話，隊長，」陳典明舉著槍，左右看了兩眼，「真要講笑話還得看我，如果我們真的打起來了，至少對我來說是一件好事，因為我不會暈血了。」

「好了，」楊定宇搖搖頭，把雜七雜八的想法全部驅趕至腦海深處，「在這胡思亂想也沒有任何的益處，我們繼續前進吧。如果我們的猜想是真實的，那麼它一定已經封死了大門，我們得……」

「我不同意，隊長，」昂克爾突然出聲打斷了他，「請原諒我對你的命令提出異議，但我認為繼續前進不是最好的選擇。」

「說說你的理由。」

「第一，我們很難找到它的核心，或者說，很難接近它的核心。這就像人類的心臟一樣，如果有人拿著刀，刀尖正在逼近你的心臟位置，你不會警惕嗎？對於這樣的系統智能來說，核心矩陣就是它的心臟。」

「第二，就算我們和它撕破臉，成功進入到了核心內部，我們也需要一定的時間摧毀它，這就讓這次的行動風險又上升了一層。」

「可是我們已經無法後退了。」楊定宇聳了聳肩。

「不，」昂克爾搖搖頭，「您忘了嗎，王雲娜可以把我們帶出去，當然，這樣同樣會撕破臉，不管它說的是真是假，我們可能都無法再以友好的身份進入這個設施了。」

「你的建議是什麼，昂克爾？」

「我的建議是，」昂克爾深吸一口氣，「我們撤出去，之後再用優勢武力強行控制這處設施。」

「你指的優勢武力是宇宙奧秘號嗎？」

「是的，長官，」昂克爾點點頭，「儘管宇宙奧秘號已經被改裝為一艘勘探艦，但它仍舊裝載有一部分的導彈和四個導彈發射井，剩下的兩門線圈炮也能夠提供一定的火力援助。另外，宇宙奧秘號上還存有一部分的陸軍裝備——我是指裝甲車，坦克和最新型號的外骨骼。」

「說說你的理由。」楊定宇沒有立刻駁回他的請求，而是站在原地，示意昂克爾繼續深入講講。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們的任務，」昂克爾掃視了一圈小隊成員，「如果我們全部死在這裡，那麼小隊就只剩下四個人了……我們的生死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們的小隊會一下子失去十四名成員。這就需要從地球上組建一支新的小隊。」

「而從地球來到這裡，雖然耗時不久，但依舊需要一定的時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楊定宇點點頭，「但這是一個永遠會存在的矛盾，而且會隨著我們的遠去而變得愈來愈嚴重。我會立刻和彼得連科溝通，讓他告知地球這一情況，現在我們還在巴納德星系，獲得支援所需要的時間不算久。」

「但是另一方面，我認為我們不能就此退去，這處設施是否擁有遠程打擊能力？它的真實用處究竟是什麼？它是否存在仍然可以運作的大型防禦機制比如重型防空炮塔？這些都是我們在採取敵意行動前要弄明白的事情。昂克爾副隊長，你要知道，如果這處設施擁有能夠打擊到宇宙奧秘號的手段，那我們就很有可能拖上全船的人和我們一起死。」

「您說的是，長官，」昂克爾悚然一驚，他剛剛光想著撤退，的確忘記了這方面的事情，「是我考慮欠妥了。」

「不要這麼嚴肅，」楊定宇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有沒考慮到的地方。這樣吧，我們折中一下，我們繼續前進，但是不以核心為目標。我們現在的首要目標要轉成弄清楚該設施的真正用途，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以及它的真實面目。」

「在這之前，」他壓低聲音，「我們必須保持低調，保持和平的姿態，直到我們有充足的把握能撤出去，或者拿下它的核心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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