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冊封以來的這些時日,趙棠是真的很少出門,除卻日常的晨昏定省,和偶爾幾次去雲陽宮的不算,能見到蔣貴人和孟寶林兩人的機會只是寥寥。
這一次宮宴,是趙棠冊封以來,第一次在除了請安之外,見到她們二人。
皇后睨著她,雍容的面容這時更顯得冰冷,「那你說說看,她們污衊了你什麼?」
然而蔣貴人慌張地回道:「我、我……她們污衊我——」
顛來倒去地這幾句話,卻始終說不出一個緣由來。幾乎是讓人都知道了這件事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蔣貴人急得都冒出汗來,趙棠卻站在她身側無力地垂著頭,小小陰影下藏著她的面容,形單影隻的樣子看起來更加可憐。
她當然說不出個所以然,因為如果將當時趙棠所說的話複述出來,再加上自己之前所說趙棠「出言不敬」的罪名,幾乎就是坐實了自己不滿皇后此次安排的席位這個事情。
更何況趙棠那時激怒她的話,說得隱晦,而這時杜美人和孟寶林又全都站在她那邊。
「蔣貴人言行不慎,罰俸三月,禁足一月,在這期間好好跟尚儀局的人學學規矩。」
皇后看著她這幅模樣,也冷了聲線。
目光在四人的臉上的巡視,最後落在了蔣貴人的身上。
而此時一直沉默的衛煬,終於開了尊口:「皇后,方才說得那些,關於蔣貴人的封賞就先暫且擱下吧。」
皇后聞言側過頭去看他,隨後點了點頭。
心中不免有些譏諷,難怪這蔣貴人一直踟躕不前。入宮已經半年有餘,也不見什麼長進。現如今連幾個比她位分低的人,她都壓不住。
然而此時聽到這句話的蔣貴人一怔,茫然地看著坐在上位面無表情的衛煬。他的劍眉星目竟在此時透著一股凜凜的寒意,比亭外的鵝毛大雪還讓人寒徹心扉。
她突然才反應過來,她錯過了什麼。
封賞……
她盼了整整半年多,自打入宮后,看著旁人一路扶搖直上,自己卻在原地打轉。
頓時蔣貴人癱軟在地上,仰著頭注視著此時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張開嘴似乎想要說什麼。可是視線觸及到他冰冷的面容,好像話到嘴邊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站在下面的趙棠,斂著眸子,抿了抿嘴。目光複雜,落在癱坐在她前方的蔣貴人身上。藏在袖間的手漸漸攥緊,她方才也預想過對峙的畫面,也預感到杜美人和孟寶林可能會站在自己這一邊。
畢竟剛剛蔣貴人對待她們兩人的態度可不那麼友善,此時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非但沒有沾沾自喜的感覺,反而還有些兔死狐悲。
倘若趙棠這心思讓別人聽見,指不定要罵她一句矯情。
趙棠稍稍抬起了頭,與杜美人、孟寶林的視線對視了一瞬,令她微微一滯。她默默收回了目光,試圖往更前方看去,就撞見了此刻眸光平靜的衛煬。
此時的衛煬面容雖然冷峻,但是睨著蔣貴人的眸子里的情緒極為平靜,甚至平靜到有些冷酷。似乎剛剛的鬧劇,沒有影響到他一分一毫。
趙棠僅僅是瞟了一眼,就瞬間收回了視線。
這場冬至的宴會,出了這個鬧劇后,氣氛一下子就降到了冰點。
哪怕得知了皇上對眾人的封賞,也沒能讓氣氛重新火熱起來。挨到宴席散場,眾人紛紛離去。
而宜妃裊裊婷婷地走到趙棠身側,斜睨了她一眼,隨後又瞥了一眼她旁邊的孟桃。瞅見孟桃埋著頭,一副鵪鶉的模樣。不由得嗤笑一聲,淡淡地丟下一句,「本宮還以為終於有些長進了,還真是令人失望呢——」
扔下了這句話,她便頭也不回地離去,只留下一道擦肩而過的香風。
只是聽到這句話的孟桃的反應可不能算是平靜,她雙手交疊,用力地攥在一起,指尖泛白。眼珠不斷地顫動著,使勁地咬著牙齒,卻不發出哪怕一絲的聲音。似乎連呼吸都停滯了,她的身體小幅度的抖動著。
哪怕這會兒宜妃已經離開了牡丹亭,但她臉上的神色也沒有半分好轉。
見狀,趙棠只是伸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臂,無聲地安慰著她。
不過此刻,趙棠的心情也沉重了下來,宜妃看向她那抹厭惡的目光,她自然沒有錯過。在這宮中,誰都知道宜妃最討厭的就是不忠的宮婢。
偏偏就是她景仁宮的人,爬上了龍床,甚至還誕下了龍嗣。
宮中趨炎附勢的人不少,孟桃的日子可不比以前好過多少。看來這下宜妃恐怕也會遷怒到自己了,趙棠心中長嘆一聲。
孟桃勉強地對趙棠笑了笑,牽強極了。她扶著身邊宮婢的手,轉身離去,就連背影都有幾分倉皇的意味。
一時間,原本熱鬧的牡丹亭人去樓空,趙棠最後望向最上首的那個位置。直至好一會兒,才語氣淡淡地說道:「走吧。」
……
鍾粹宮綺春軒
趙棠盤膝坐在軟塌上,目光渙散地發著呆。
聞音有些擔憂地看著她,從牡丹亭回來之後,她哪怕一句話都沒有說過,甚至坐在這個位置上連動都沒有再動一下。蔣貴人的挑釁得到了懲罰,而趙棠卻看起來並不是那麼開心。
銀月掛上枝頭,一晃神夜已經深了,蠟燭已經快要燃到了盡頭。隨著炭盆里的一聲細小的炸裂聲,趙棠終於回過神了。
此時,已經是三更天了,只留下聞音一人在殿中守著。
「準備洗漱吧。」趙棠抬了抬已經發麻的手,「明日咱們還要去一趟雲陽宮呢。」
聞音上前攙扶著她,好讓趙棠能夠走動得舒適些。她扶著趙棠,分出一部分心思問道:「主子,明日去雲陽宮,是不是不太妥當?」
今日皇上封賞了許多人,偏偏沒有正懷著龍嗣的劉婕妤,而同樣住在雲陽宮的何小儀卻得到晉陞,甚至還得了封號,恐怕過幾天就要從雲陽宮的後殿搬到偏殿去了。
「正是因為這樣,我們明日才要去雲陽宮。」趙棠握緊了聞音的小臂。
越是當上了主子,就越是惶恐。
趙棠用冰冷的指尖摸上那對翠玉銀杏葉耳環,聲音輕得似乎要化作一陣風,卻異常堅定,「我不能讓她待在那個地方太久……」
即使這會兒趙棠說出沒頭沒腦的這麼一句話,聞音也已經瞭然於胸。如今真正地成為了趙棠心腹的聞音,「那劉婕妤那邊?」
趙棠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放心吧。」
……
同樣現在尚未入睡的,還有翊坤宮昭陽殿的祺妃。
她此時正在昭陽殿的次寢里,坐在烏木鎏金寶象纏枝床床沿,目光柔和地伸手替正陷入甜蜜夢鄉的大皇子掖了掖被子。
她將被角都掖緊了之後,才站起了身,走回寢室。她放輕了聲音,側過頭問道:「宜雨閣又摔了多少東西?」
她似乎是未卜先知了這件事,不過也難怪了。除卻那不長腦子的蔣蘊敏之外,就顏如玥一個人沒有晉陞,只是得了一個意味頗深的封號。要知道與她同品階的何霜可是一躍成了穆充華,看來皇上確實是不太待見她。
「娘娘,奴婢覺得這顏小儀實在是不堪重用……」
「聒噪!」
與平日里的祺妃不同,此時她面如寒霜,不見一絲笑意,碧柳瞬間閉上了嘴。
她行至內室時,停駐在桌案前,將上面的紫檀描金木盒打開,嫩如蔥白的手指捻著一顆玉潤渾圓的南珠,漫不經心地說道:「這顏如玥不堪重用,又不是一兩天了。倘若不是她爹還算是個聰明人——」
這顆南珠瑰麗多彩,在燭光下閃爍著細膩的光澤。這素來有「東珠不如西珠,西珠不如南殊」這麼一說。更何況這一斛的南珠個個都是拇指這般的大小,更是罕見。
祺妃勾起唇角,卻是沒有往日那番令人如沐春風的感覺,反而陰冷極了。眼中儘是不耐,就連原本似水的聲音,都變得陰惻惻的。
「就連那兩個宮婢都連躍兩階,她卻就得了一個『慎』字。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她毫不在意地將那顆南珠隨手擲回紫檀木盒中,南珠卻沒有順勢落入盒中,反而是咕嚕嚕地滾到了地上。
「不過今日看來,那個雲陽宮出來的趙氏,有點意思。」她撐著扶手,緩緩地坐到了椅子上,輕輕地合上了雙眼。
碧柳會意,跪在她身側,小心翼翼地替她捶腿,大著膽子問道:「主子是想將她收入麾下嗎?」
祺妃掀了掀眼皮,垂眄著自己白皙纖細的手掌,饒有意味地說著,「又何嘗不可呢?」
「可是那趙氏,不是劉婕妤的人么?」
祺妃嗤笑一聲,語氣輕蔑:「那可不見得。」
當初嫣嬪在尚制局給劉婕妤使了絆子,特意將趙棠分去了東六宮。
其中就有她的推波助瀾,不然嫣嬪又怎麼能這麼輕易地使喚動那些人呢。要知道雖然如今嫣嬪有聖寵眷顧,但是到底還是根基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