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炮灰的丫鬟(三)
榮姝不知自己的遭際,她獃獃的看著水面出神,彷彿水裡有東西誘惑著自己投進去,但冥冥之中,又有隻手拉著自己後頸似的,阻止了她。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湖中央呼啦一聲,驚呼聲四起,一個人落在水裡,兩條手臂高展,那腦袋一會兒露出水面一會兒又沉下去。
真慘——榮姝瞬間打消了死志。
又慘又恐怖。
不僅如此,她還脫下鞋子,縱身投入河中,一條大魚似的,飛快游過去。
早年光景不好,榮姝是撈蝦摸魚的常客,一身好水性也是那時候練出來的,後來進了公府,當低等奴婢的時候,也曾採蓮蓬除殘荷,因此技能未忘,但救人還是第一次。
等等,我會游泳,為什麼會想著跳河自殺?怕不是傻了,榮姝恍惚間覺得剛才水邊的人彷彿不是自己。
她得把自己五兩銀子的命看得極珍重!
那人秤砣似的,只管往下墜,倒把榮姝也扯下去,榮姝吃了一驚,扯住對方頭髮猛地一壓,待對方鬆了勁兒,趁機掙脫,繞到他身後,勒住他脖子,把人往岸上帶。
她渾身衣裙都濕了,水淋淋貼在身上,待她喘著氣軟著腳倒在草地上,這才發現這落水的是個男人。年紀輕輕,身材卻高大……難怪剛才拖著,那樣死沉。
「大人,大人」
一個書童模樣的人著急忙慌跑過來,鞋子都跑掉了一隻,連致謝都想不到,抱著男人一通哭,「天子腳下,朗朗乾坤,公然推翻朝廷命官的船!」
幸而這一推一拍,男人就醒了,一抬眼吐出一口水來,緊接著就大罵:「奸賊害我!我佔了這京兆府尹的位置,是擋了別人路了!」
主僕二人義憤填膺,說了一頓,才忙對榮姝行禮道謝:「不知姑娘是何名姓,家住何方,煩請告知一二,下官也好登門致謝。」
榮姝哪裡敢要他道謝,忙不迭的回禮,「遇到官爺,本是我的榮幸,小女子本姓花,丈夫不堪,時常挨打,煩請老爺跟我娘家說一聲,當初賣了我換生計,如今千萬想法子贖我回去,不然我要被打死了。」
說著,把地址都報上。
這官爺一聽,臉色微變:「這丈夫可是安國公府的同宗本家嗎?」
榮姝點頭。
官爺打量著她不說話,隨後長嘆一聲,「你當我是不小心落水?只因為我是新上任的京兆府尹,偏偏安國公府看中一個人要當這個官。」
他說罷便拂袖走了。
事情辦不成了——這當官的自己在權貴面前都隻身難保。
她的賣身契還在病癆鬼手裡,跑了就是逃奴,還連累家人。一時間她有種求告無門的悲哀……步兵哭窮途,盡矣
正絕望,鄰居大嫂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叫:「榮姝,你還呆在這裡幹什麼,你男人死了,快回去,快回去!」
啊?一夜之間新婦變寡婦了?
榮姝吃了一驚,還未來得及細問,那大嫂子已拽著她飛快往家跑。
那個破破落落的小院,早已被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榮姝撥開人群走進去,就看到那病癆鬼橫屍當場,雙目緊閉,腦後流血,他胸膛上還放著一張紙,榮姝眼尖,一眼發現這是她的賣身契,那上頭還沾了病癆鬼的血。
榮姝下意識的把紙撿起來看,上頭寫著「何年何月何日,何方人士,甘願賣女為奴,准折五兩銀子,立此字據……」
還未看完,外邊便又吵嚷起來,竟然是安國公府派人來看,榮姝一瞧著陣勢,心裡便知不好,這國公府平日對這所謂「遠支」,十分不待見,巴不得他早死,但如今他死了,卻要大張旗鼓,為他討個公道,以表「一家子骨肉」的深沉感情。
來的是安國公府大管家,還跟榮姝有些交情,他看看屍體,再看看榮姝,面上顯出一絲不忍,但隨即就虎了臉:「先把這小媳婦關起來,審問清楚了,國公府正派玄孫,豈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欺辱的!」
榮姝的心頓時盪到了谷底。
安國公府,許子明聽說此事,一溜小跑去見國公夫人,一撩袍子跪在地上。
「母親,榮姝是個再乖巧不過的女兒,平日里做事就勤勉謹慎,嫁給了這樣的男人,也是逆來順受,她哪裡會殺人?你病癆鬼自己因賭生事,鬥毆殞命,干榮姝何事?這般弱質纖纖的女孩子如何殺得了一個男人?」
他不求情還好,一開口,國公夫人的臉色愈發難看了:「怎麼,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你還對那小賤蹄子念念不忘?怪道師傅說你最近上課老走神兒,寫個文章做個詩,都要扯到女人,可見是心思不端正。」
許子明無可奈何只有叩頭:「母親,這一碼歸一碼,今後我專心讀書便是,現在可是人命關天的時刻啊,萬望母親大發慈悲,放她去吧。」
他越是說,國公夫人越是不容。她心裡唯一關心的只有自家兒子的前程,其他的都是草芥。眼見兒子如此,心中更狠,鐵了心趁此機會,狠治了榮姝,也給他醒醒腦子。
於是派人叫了大管家進來講話。
管家聽了她的安排,心裡有些不忍,臉上也有些為難:「夫人,那榮姝倒是規行矩步的,況且才成婚兩天,哪有什麼仇怨……那三爺死的時候,榮姝正在外頭,聽說還從河裡救了一個人,她根本不在場,如何攀扯到她身上。」
國公夫人端莊的面龐上,帶著漫不經心的輕蔑笑意:「什麼大不了的事,也值得你如此為難。我問你,她救得什麼人?」
管家張了張嘴:「好像是個年輕男子。」
「這不就對了?好端端的,哪有女孩子跳水救男人的,肌膚相親肢體相偎,成個什麼樣子?呵,果然是後院養出來的心機深沉的女孩子,她們故意設計個落水什麼的,讓公子少爺們去救,一救就以身相許,給自己謀個錦繡前程。這榮姝不過也是這個注意,反正她水性好,舉手之勞給自己換前程罷了。」
國公夫人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必然是如此了,不然平白無故,沒親沒情的,又何必救他。你只管放手去辦,辦她一個通姦害命,她的目的是為了偷情和賣身契。呵,不過是看不上許三,瞧見俊秀的,就臉面性命不要了。他便是淹死了,又礙著她什麼。」
夫人也有三四十年紀了,國公爺也冷落她,等閑不不往她屋裡去,國公夫人三日空著,兩日守著,脾氣也愈發暴躁了,連兒子都不敢勸解,其他奴僕更不敢。
管家心裡覺得苛刻過了,嘴上卻不敢明說,只得諾諾而去。
榮姝縮著身體盤腿坐在黑暗的小房裡,巴巴看著窗戶,一尺見長的斑駁木窗里,流泄下慘淡的月光。
她又冷又餓,心裡還有無窮的恐懼,恍惚間回到幼年,母親拉著她的手,給她買冰糖葫蘆,一串糖葫蘆,一共七個,哥哥吃三個,她吃四個……那時候她還想母親偏疼她,因為她能吃到糖葫蘆,還能多吃一個,而對門的二英子只能在弟弟吃的時候,干看著。可後來飢荒來了,她是村裡最先被賣的那一批。
一時間內心百味交雜,不知覺眼角兩行清淚落下。她使勁用手抹了,心裡暗暗嫌棄自己,偏偏這般愛哭,哭有什麼用,想法子逃命才是正經。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輕輕的呼喊聲,榮姝回神,側耳細聽,又聽到輕輕的敲擊牆壁聲音,她挪步過去,蹲下身來,聽到外面小孩細細小小的嗓音。
「你不要哭,你怕黑嗎?」
榮姝沒有吭聲,隨後便看到門縫裡塞進來一個雞蛋,蛋殼都有點擠碎了,終於塞進來:「阿嫂剛給我煮的,還是熱的。」
榮姝鼻頭一酸,趕忙接過來,心裡未免感慨,自己也活了十□□年,平常也是日行一善多做好事擅積陰德的,孰料今日落到這般境地,竟然只有這個見面兩天的小孩幫助自己。
榮姝一念至此,忽然有了主意:「你得救我,我馬上就要被治死了。他們說是我殺害了你爹爹,但你知道不是。你這爹爹分明是因為賭債,引發鬥毆死於非命的。現在只有一個人能還我清白了,你去找京兆府尹,就跟他說話,問他是否還記得河邊救命的人,告訴他我如今全靠他活命了。快去快去!」
小孩答應的很痛快,榮姝卻擔心他話學不清楚,又交代一遍。這小孩卻口齒伶俐,人也機靈,躲過看守,迅速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