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在侍衛之後率先衝出府門的是李淳翊，只見他大步跑來，一把拉過安槿問道：「你可有受傷？」
「無事。」安槿不著痕迹的輕輕掙脫他手，說道：「這次似乎不是沖我來的。」
李淳翊定了定神，輕輕吐了口氣看向站在一旁拿著府牌發獃的李璟諾問道：「二皇子可有受傷？」
李璟諾絲毫沒打算回話，只意味深長的掃了一眼安槿便登上馬車厲聲道：「回宮！」
當時在長公主府中秋宴上的眾人只有李佑寧知道今日會有事發生，自然只有她最淡定，但如她所說做戲要做足全套，只見她拎著裙擺由金橘攙扶著一路小跑出來，著急的詢問到底出了何事，為何會有刺客，可有人員受傷？
臉上的神色焦急又憤怒，簡直演得出神入化，看得安槿在心底默默給她封了個影後頭銜。
其餘人都是跟著李佑寧一道出來的，見了安槿第一個跑上來問的竟是付惜萌。
她快步走來問道：「縣主可有受傷？究竟是出了何事？那些刺客被抓住了沒？」
「跑了。」安槿拍了拍衣袖上的塵土，笑道：「我看著像是有事的樣子嗎？」
「就這樣將刺客放跑了！？在長公主府門前行刺，不殺了也得惡揍一頓再抓起來審問啊！」說話的是呂嘉禾，聽起來絲毫不像個大家閨秀。
「算了算了。」安槿擺擺手，轉身對李佑寧說道：「鬧了那麼一出，也沒興緻賞月了。佑寧，我就先回府了，你們玩得盡興些。」
知道她目的達到了，李佑寧也沒有再留，只是當著眾人的面假模假樣的客套了一番才將她送上馬車目送著離開。
一行人才出了公主府半柱香的功夫便讓人攔停在道上，趕車的雲志敲了敲車壁說道：「安姐姐，是李淳翊。」
安槿掀開車簾跳下馬車，看到月色下負手而立的人，轉身吩咐道：「雲亭跟來便可，你們到前方街口等候。」
說罷，抬腳朝他走去。
「可是願意同我一道走走？」
李淳翊輕輕彎起嘴角帶著些許笑意看向安槿，安槿沒說話，只是和他並肩一同走在月色之中。
「你今日輸了燈謎。」李淳翊開口道。
安槿愣了愣，轉眼看他回道：「那可不算輸，誰知道你那畫像什麼意思。」
「可你給了我一錠金，算是承認你輸了吧？」李淳翊從錢袋裡拿出今日在西市安槿讓雲亭扔下的金子在手中拋了拋，說道：「願賭服輸，若哪日我想到了有何要求你都需得答應我。」
「今日長公主對你的態度，是何意思？」安槿直接繞開了他的話頭問道：「你們可曾認識？」
李淳翊聞言站定腳步，抬頭看著那輪又大大又圓的中秋月，許久之後開口說道：「在認識你之前我一個人從不過節，特別是中秋和除夕。」
他一直看著天，沒有等安槿回話又兀自輕笑了起來，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倦意說道：「沒有家人，何來團圓。」
「你那傳聞中身為江南巨富的養父不是你的家人嗎？」安槿問道。
「你可知我那養父是誰？」李淳翊終於轉過頭看她，眼底辨不出悲喜的說道：「他曾是長公主的准駙馬，西寧郡主的生父。」
這話彷彿驚雷一般在安槿的腦內炸開，她有些不敢置信的問道：「長公主說的那位故人可是他？」
「不是，那位故人另有其人。」李淳翊彎起嘴角又笑了笑，說道：「那位故人在永樂十年的時候就已經死去了，一夜之間火燒府邸滿門皆滅，只留一孩童被人抱走消失蹤跡。」
「難不成你就是當時那孩童？」安槿追問道：「抱走你的人是佑寧的父親？」
「我本應該稱他為姑父的。」李淳翊回答。
已經走到他前方半步的安槿驟然停住腳步，轉身看到他在月光下將稍微易容的部分撕開，露出那張唇紅齒白的俊臉。
當年的長公主准駙馬是他姑父，長公主就是他姑母，長公主與皇帝一母同胞，那麼李淳翊的生父就很有可能是皇帝的兄長或者弟弟，可是永樂的親王並不多，也就兩個尚還在世，並因著當年那場皇位風波被圈禁在封地永世不得回京。
按照他說的家中滿門皆滅又是皇族身份還得隱瞞的，大概就唯有一人了。但是皇帝若是知道絕不可能容忍那人的兒子在上京長大然後與安國軍有所牽連。
「你究竟是誰。」安槿心中幾乎已經有了足矣讓世人震驚的答案，但還是想要確認一般看著他的雙眼認真的問道：「難道如我所想那般？」
「正是如你所想。」李淳翊笑笑說道：「小阿槿還是一如既往的聰明，一點就破。」
安槿愣愣的看著他，酒後有些混沌的腦袋裡如同一團亂麻。
永樂十年，一場大火燒紅了整個皇宮上邊的夜空，次日便一紙詔書改朝換代迎來新帝。當年在那場大火中全都殞命滿門皆滅的唯有太子李昭一家，整個東宮都被燒為灰燼沒留下一磚一瓦，這是全永樂都知道的事情。
亦或是…現在的皇帝李炳想讓永樂百姓知道的事情。
「我的養父名叫湯欽，江南人士，家境富裕但滿腔才情想憑一己之力入仕為官，獨自來到上京后被人引薦至東宮成為客卿，我父親愛才，將其引為知己，長公主與父親母親最為親近，時常到東宮走動，時日多了便與湯欽互生出情愫。」
「后長公主未婚先孕，遷居長公主府。先帝因著病重和寵愛，又顧及皇家尊嚴，便對外宣稱二人已成婚，只是礙於先帝病情無法大慶舉行婚儀。直到佑寧出生時先帝病情稍微好轉，欽天監夜觀星象，天空彩雲隨月帝星驟亮實乃祥瑞大吉之兆，先帝狂喜之下將佑寧視為福星，特准隨皇家姓李親自賜封號西寧郡主。」
「一年後先帝病重駕崩，二皇子攜兵將東宮眾人盡數絞殺殆盡，而後放火燒宮，對外宣稱…太子歿於大火之中。」
他平靜的敘述著這樣一個驚天皇家秘聞，卻如同在講一個平靜無波的故事一般，安槿靜靜聽著，良久的沉默之後才開口問：「當年果真是如今這位逼宮篡位的？大火並非偶然？皇位也並非順理成章？」
「是。」李淳翊點頭。
「他所攜之兵…可是如今的安國軍？」她雙拳在袖內驟然握緊。
「是。」李淳翊轉頭看她，雙眸染上一層紅暈。
「我父親…當時…」
安槿幾乎已經感覺自己都快問不下去了，答案呼之欲出。
為什麼他會說他只是取回原本屬於他的東西。
為什麼他會對安國府有如此複雜的情緒。
之前完全毫無頭緒的事情此刻她已經全然明白了。
記得那日蒼書到霜晨閣送蓮蓬時曾經問過她：
「安姑娘，若有人血洗安國府只留下你一人，你會如何對待仇人？」
「以安姑娘的性格，定然也會滅他滿門不留活口吧？」
原來這世間真有因果循環的。對於瓦婁滅族可以說安淮鎮是為了永樂百姓，而對於曾經的太子李昭滿門，又是為何呢？
安槿瞬間有些慌亂了起來，對於讓他失去了父親的人和事，說不恨是不可能的，但她又到底該去恨誰呢？
恨這動亂的局勢？
恨這讓人眼紅的皇權？
還是恨這些有因有果，冤冤相報的是是非非？
「是當今那位下的令，你祖父領的兵，你父親去的東宮。」
李淳翊似乎看出了她不寧的心緒。眼神有些複雜的看著安槿說道：「你父親是知道湯欽將我帶走的，是他留了我一條性命，可也是他殺盡了整個東宮，讓東宮從內到外先血流成河，再付之一炬。」
「眾人皆以為東宮盡滅，當今這位和長公主一母同胞向來感情甚好，知長公主對湯欽用情極深，以為湯欽也歿於東宮大火因此對長公主心懷愧疚，不僅對她百依百順，更將佑寧接進宮以親生公主教養。」
「他大概至今也從不曾想過，為了避開風頭，我被藏於長公主府內長達一年之久。」
「再後來，湯欽訣別了長公主將我帶往江南，待我知事後便獨自前往上京生活。」
「那你從江南歸來遇到我父親之時，他可知你身份？」安槿垂眸問道：「若知道為何他還時時將你帶在身邊？」
「想是知道的吧。」李淳翊右手握拳重重的抵在心口上看上去有些微痛苦，半晌之後才開口說道：「他雖未曾言明，但所作所為皆是回應。這世間又有誰會無緣無故對一個陌生人如此之好，以至於明知我有意接近還待我如同親生？」
不知是喝了酒吹了風還是為何，安槿感覺腦袋疼的厲害，用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有些艱難的看著他開口問道：「那他…可是你親手所殺。」
「算是吧。」李淳翊微微扭頭迴避了安槿的目光，說道：「我知軍報有假卻並未阻攔，以導致你父親帶著小隊騎兵遭到埋伏深陷龍湖關，無法等到阿榆帶去的援軍。」
安槿聞言，感覺自己如臨夢境般晃了晃，沒等李淳翊伸手便又站定，扶額喚道：
「雲亭，我有些乏了，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