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世子回京
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舒悅凝由昏睡逐漸轉醒,模模糊糊間感到睡榻邊上有人,那人的手掌寬大,正輕輕覆蓋在她的手上,將溫度從掌中傳到了她的肌膚上。
憑著感覺,她肯定對方是一個男子!
是誰呢?
正疑惑之時,耳邊響起了對方的低語:「凝兒,你說你費盡心思從滇州離開,跑回京來,就是為了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嗎?為何不肯乖乖的呆在我身邊,起碼,我不會讓你累成這般模樣!看看,都瘦了多少,哪裡像是其他身懷六甲的女子?」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是桑寧遠!
思及此,舒悅凝倏忽睜開眼睛。
桑寧遠正彎腰欲給她掖好在裡面那端的被角,乍對上她的眼睛,兩人都有些怔愣,半響,他若無其事的將被角掖好,方才坐回椅子上,微笑道:「你總算是醒了!」
「你怎麼在這裡?」舒悅凝問。
「我聽說你生病了,實在是擔心,所以不分晝夜從滇州趕到京城,然後趁夜一個人偷偷潛到宮裡來看你!」
他話落,舒悅凝有片刻的感動和內疚,可是她隨即一抬頭看到明亮的燈盞,她立刻蹙起了眉頭:「你在撒謊!」
桑寧遠愉快的笑了起來,像個頑皮的孩子,長而濃密的睫毛眨了眨,眼眸亮得堪比璀璨的黑曜石,好奇道:「你倒是機靈,怎麼一下就將我看穿了?」
「你若是偷偷潛進來宮中來,就不可能光明正大的點著燈盞!這宮裡的人,又不是瞎子!」
「也有可能是宮人點燈未滅呀!」
「是呀,可那樣的話,至少有人守在我身邊。」說著,她看了看左右,顯然,在寢殿里的只有她和他。
桑寧遠點了點頭:「我確實不是偷偷潛進來的,而是大搖大擺的從宮門走進來的。」
聞言,舒悅凝雙眼一亮:「你是說,你帶著黑騎軍到京城來了?」
「是呀,昨天中午就到了!為了早點見到你,我從南門奮力拚殺而入,殺了不少叛軍,也損失了不少人。朝中大臣聞風特意前來迎接我,只除你這個監國,躺在軟榻上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舒悅凝不好意思的笑笑:「昨天早晨我不慎服用了有毒的食物,見笑了!」
一句抱歉的話中透露著濃濃的疏遠口氣,桑寧遠聽了出來,卻決定假裝沒有聽到:「你是小爺的女人,小爺自然不會笑話你!只是你這昏迷得也太是時候了,小爺還指望著你夾道歡迎小爺回來呢!結果,就你沒來!」
舒悅凝又笑了笑,用手撐著睡榻欲起身,桑寧遠忙上前攙扶了她一把,又拿了一個大大的靠枕枕在她背後,讓她坐靠著。
「宮人呢?怎麼一個也不見?不會是你把她們打暈了吧?」她問。
桑寧遠頗為不快的掃了她一眼:「你當宮人和你一樣不解風情嗎?」
「什麼?」
「明知道你是小爺的女人,肚子里懷著小爺的孩子,她們怎麼可能跑到寢殿里來打攪小爺和你獨處?」
這話,讓舒悅凝連假笑都做不出來。桑寧遠到來后,會給她帶來許多麻煩,包括兩人之間無法撇清的關係,還有孩子的問題,這些不是她沒有考慮過的。
但現下叛軍圍城,慕容子墨那裡又久無音訊,京城中糧食漸漸短缺,加之對桑寧遠的愧疚,都迫使她不去想那些私人的問題,而在朝堂之上做出迎回桑寧遠的決定。
初時,朝堂上是有人反對的,畢竟桑寧遠在名義上是襄陽王的兒子,加之中山王之流怕他的到來給皇位的競爭增加變數,遂紛紛反對。若非她據理力爭,縱使他押著顯王來,守城的將士也不會打開城門迎接。
此時,他能坐在她的寢殿里,也只因為她提前下令禁衛軍,若發現他帶兵來就立刻打開城門。
他來了,京城中的百姓和官員們暫時可以放心了,可她卻不得安心了。
思及此,她有些沮喪和無奈,實在不知道要怎麼應對這種情況。若他能像她以前世界里的人,分了手,還能合作,只談公事,不論私交,那該多好?
「你在想什麼?看看,這小嘴都可以掛一個小水桶了!」桑寧遠說著,欲用指腹摸她的嘴唇。
舒悅凝連忙後仰一下,躲開他的動作。
他的手指懸在空中,半響,方才收回,訕訕道:「你我之間,現下連一點情分都沒有了嗎?」
「對不起!」舒悅凝說。
他哼了一聲:「對不起?可是你別忘記了,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懷了我的孩子,這些事情,難道是一句對不起就能說清楚的嗎?」
舒悅凝僵住,半響說不出話來。
「甚至,你能坐上監國的位置,也是因為我!你現下要我出去說明,你和我其實毫無關係,你的孩子也和我毫無關係,你現下有的這一切,不過是靠著欺君的手段得來的嗎?」
舒悅凝惱羞成怒,不再顧忌他,只冷冷一笑,道:「初時,確實是因為你!可是後來,能坐穩這個位置靠的是我自己,還有他人的幫助,與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並未恩賜我什麼,也不必用施捨者的姿態看我,若非陛下任命我為監國,這天下要麼早已經落入他人之手,要麼怕早就亂了,還有你什麼事情?再則,也是最重要的,朝中大臣都反對你回京,因為你是襄陽王的骨肉,是叛軍之後,可是他們並不反對我,即便我名義上懷著你的骨血,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提到這個,桑寧遠恨得直咬牙,完全不理會她示威的話語,只抓住他關心的問題道:「是呀,你不提醒我,我都忘記你有多能幹了!那些幫助過你的人,個個都是好樣的吧?慕容子墨、上官仕,是不是還有桑瀟風?」
這話,越說越不對勁,明明她在談正事,他的口氣卻酸不溜就,像是情侶之間在鬥嘴。
舒悅凝抬手揉了揉太陽穴,表示自己很頭疼:「我不想做這些無謂之爭,你出去吧,待天亮后我們朝堂上見。」
見她神色疲倦,桑寧遠沉默片刻:「也好!你歇著吧!」說著,他起身離去,走出五步的樣子,忽然又駐了足,扭頭看她:「你是因為擔心孩子才從我身邊逃離的嗎?」
舒悅凝愣住,想想,點了點頭,這確實是一個最重要的原因,雖然不是全部的原因。
「你為何不跟我說實話呢?」他問。
「說什麼實話?」
「說你很在乎這個孩子,把它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說了,你就會放過它嗎?」
「或許會吧,如果你真的求我。」
「呵……」她笑,笑聲冷清,表情僵硬。
「對了,聽桑遊說你願意用我的皇祖母來換柳綠的屍首?」
聽到柳綠二字,舒悅凝立刻打起精神:「是!」
「那如果,我給你一個完整的柳綠呢?你又該拿什麼來換?」
舒悅凝圓睜了雙眼,喜悅如脫韁的野馬狂奔而來,她嘴角抑制不住的放大,再放大:「你是說、你是說你沒有、沒有殺她?」
桑寧遠見她笑,自己也笑起來:「凡是背主的死士,都該五馬分屍!但我記得,我早將她給了你,你才是她的主人,她幫你逃跑,不算是背主!當然用不著死!」
「那她……」
「不過,小爺得給她一個小小的教訓,叫她也叫天下人都知道得罪小爺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這話,讓舒悅凝的心重新高懸起來:「你把她怎麼樣了?」
「一百鞭子而已,身為死士,她受得住!現下正在宮外等著你的召見呢!怎麼樣,想好沒有,要用什麼將她換回去?」
「你要什麼?」
「什麼都可以嗎?」
舒悅凝思考良久,不答他的話,只問:「你到底要什麼?」
「呵……看把你給嚇得……放心吧,小爺不是強人所難之人,尤其是對小爺喜歡的女人!」
舒悅凝的臉,不由自主的紅了,倒不是她太稚嫩,而是他說話時的專註眼神和深情語氣太過誘人,縱使心不動,她也難免會受影響。
「你不是說用皇祖母換柳綠的屍首嗎?現下,我還要你用皇祖母換柳綠這個活人,怎麼樣?」
她回神,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怎麼?不相信小爺?小爺幾時騙過你?」
確定他不是在說笑,她忙點了點頭:「好!」反正,太后現下已經是個無用之人,她本就打算將她送到桑寧遠身邊,如今桑寧遠主動提出交換,她自是欣然同意。
「相信你是個講信用之人,柳綠就等在你的殿門口,你喚她進來就是!現下,我可否到泰安宮去看望太后?對了,聽說襄陽王府已經被查封,我暫時無住處,不知可否在泰安宮中留宿兩宿?」
比起能馬上見到柳綠,桑寧遠提的這些事情都不叫做事兒,至於宮外男子不得在宮中留宿的規矩,反正今上已經不在,就權當是個屁吧!
她當即點了點頭,頗有幾分著急:「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隨意吧!」
看出她眉宇間的不耐煩,桑寧遠聳了聳肩,不再耽誤,轉身離去,只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的一張臉沉如水,眼眸冷得可以凍傷人。
待他一走,舒悅凝忙命人宣柳綠進來,當看到柳綠是被人抬著進來的,她猛然間意識到,桑寧遠的小小教訓是何其嚴重!
她當即離開軟榻,走向擔架上躺著的柳綠:「你疼嗎?」
柳綠臉色不好,嘴唇煞白,卻強撐著頭望她,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不疼!這點小傷,對於我們這些死士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
舒悅凝想問她最近是怎麼過的,想說以後會好好待她,但見她眼底的疲倦,還有染上血漬的薄被,她唯有將想說的話頭吞下去,轉而道:「天色不早了,你先回你以前住的房間里休息吧!那裡,我每日都命人打掃,和你走之前是一般模樣的。有什麼話,我們以後再說!」
柳綠點點頭:「主子也早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