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三)

黑白(三)

「來人!范進,立刻去大牢,將于謙放出來,他若有半點閃失,辦案的官員和看守的獄卒提頭來見本宮!另宣通政使李錫到午門候著見駕,本宮倒要聽一聽,他哪來的底氣,他難道是于謙肚子的蟲,能言之鑿鑿一口咬定於謙怨懟朝廷!」

被扣上「怨懟朝廷」這種莫須有的罪名,十有八/九是冤案,是于謙得罪了人。這種羅織罪名殺人誅心的風氣不剎住,往後還不知要冤死多少忠臣良將。

范進屁滾尿流地退出殿外,叫人備馬,一路狂奔而去。

我向來脾氣溫和,祁鈺難得見我暴怒,受驚不小,整個身形都縮起來,怯怯道:「娘,您為何……」

我火冒三丈:「人命關天,正三品的朝廷命官說下獄就下獄,說殺就殺?你說他『怨懟朝廷』,是誅心之言,可有實據?且不說于謙所作所為是否有罪,有沒有冤情,縱然罪名成立,區區『怨懟朝廷』,其罪至死?娘平日里怎麼教你的,難道你盡當做耳旁風?竟然草菅人命!況且判了兵部侍郎這樣的要員死罪,竟瞞著我自作主張就這麼定了?若不是我今日問起,你是不是就打算悄無聲息殺了他?」

祁鈺見狀慌忙跪下道:「兒子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

祁鈺跪在地上,額頭貼著地,一個字都不敢回。

若在以往,有人在旁勸著也就罷了,小蓮在金桔那還沒回來,范進出去辦事,於是殿內殿外服侍的宮人烏壓壓跪了一地,大氣都不敢出。

我怒氣久久未消,狠狠將祁鈺訓了一通。因在氣頭上,音量大了些,最後是范弘出來賠笑和稀泥。他指了指裡屋,壓低聲量叫了聲「娘娘」,示意不要驚動皇帝。

若黑蛋知道,定然也生氣,對身子不好。我便聽了范弘的勸,收了聲。

范弘又道:「小主兒這麼做,定也有個緣故在裡頭,娘娘不如聽一聽小主兒怎麼說?」

我看一眼祁鈺,見他滿臉漲紅,眼圈兒也紅著,知道他在宮人們面前丟面子,便道:「你起來回話罷。」

祁鈺跪得久了,腿麻,猛然起身,身子一趔趄,好在范弘眼疾手快攙住了。

我看在眼裡,雖然心疼,卻依舊板著臉。

祁鈺打量著我臉色,小心翼翼道:「兒子並非輕視人命……況且娘以前提起過於謙幾次,說他好,兒子都記在心裡。只是這次接連幾個大臣在此事上彈劾他,兒子想著,若一兩個人誣陷他,還有可能,這麼多人蔘他,想必是平日確有其事……」

「你幼稚……什麼叫『結黨營私』?人多並不等於占理。等等,你說『好幾個大臣』?」我挑眉看著他:「娘是要放權給你,可既然是多人彈劾他,說明茲事體大,你竟然一份相關的摺子都不給娘送來看看?」

祁鈺囁嚅道:「兒子原也拿捏不準,是大伴兒說……」

我越聽越氣:「是你監國,還是你大伴兒監國?」

祁鈺低下頭不說話了。

范弘在旁勸道:「娘娘,雖然此事小主兒做得欠妥當,但終歸小主兒還年少,范進做大伴兒的,是有教導之責。此事也是范進的疏忽。萬望娘娘莫苛責小主兒。」

我消了消氣,嘆道:「你倒是大公無私的心,不因范進出自你名下,就護著他。」

范弘道:「皇爺和娘娘信任奴婢,奴婢不敢存私心。」

于謙的案子,我欲追查到底,看看到底是誰要害他。

身邊范全等人不太認字,怕他們被人糊弄,我便叫范弘:「此事干係重大,其他人我不放心,你去罷,將內閣凡是提到于謙案子的奏摺,有多少拿多少,全數拿來。」范弘領命去了。

我招祁鈺近前來:「給娘看看,膝蓋可曾跪青了?」

祁鈺耷拉著腦袋,輕聲回道:「不曾。」

「怨娘為了區區一個外人就對你發這麼大脾氣,讓你在眾人面前沒面子?」

祁鈺被我戳中心事,臉紅道:「兒子不敢。」

「鈺兒……」我輕撫著他的鬢角:「尋常人家的孩子還不懂事時,你小小年紀就要監國,不容易,娘知道,娘也心疼你。可誰讓你是爹娘的兒子,生在帝王家,享了旁人享不到的福,就得擔起旁人擔不起的責任。天下萬民辛苦勞作供奉著你,憑什麼?你得將國家治理得好,才對得起他們,對得起你坐的這個位子。現在娘看著你,盯著你,罵你,你不喜歡,但至少娘能保你不出大錯。將來爹娘走了,留你一個人做皇帝,萬事都要你一個人做決斷。做皇帝比做太子更難,娘不逼著你快些變強,到時走得牽腸掛肚,怎麼心安?看你做得漸漸上手了,剛要放權給你,你就出了這樣大的紕漏,一個治世能臣險些折在你手裡,你說娘能不生氣么?」

「娘,兒子曉得了……』」祁鈺伏在我膝頭,嗓音黏糊糊地說道。

等范弘取奏摺來的空檔,我便細細地將這件事掰扯給他聽:「首先,你要知人善任。于謙是個怎樣的人,你知不知道?他精明強幹,且清正廉潔。你若知道這一點,再來看他上書舉薦他人取代自己職位,會怎麼想?」

祁鈺道:「他不貪戀權位,是以國事為先。」

我說:「這不就對了?你要召他來跟你說話,再看他做過什麼事,不要只聽旁人說。『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像于謙這樣清高無私、不結黨的人,在朝中本就勢孤力薄,你還不支持他,讓群臣看了,誰還敢像他那樣清白做官?」

祁鈺道:「可朝臣那麼多,兒子都像這樣一個一個去了解,怎麼了解得完?」

我說:「你在朝中,挑出幾個信得過的人,如南楊(楊溥),委以人事之權,再時時請他們品評人物——但也不能盡信,你要多聽幾個人的不同意見,還要自己派人去查。否則你當錦衣衛是做什麼用的?但錦衣衛聽命於東廠太監,其中或許有利害牽扯,所以錦衣衛的話,也僅供參考,最後還是要你親自拿主意……朝臣雖多,你只需將六部九卿等要職安排好,就行了。這些關鍵人物辦事得力,那些低階的官職,他們自然會幫你去找合適的人。」

祁鈺點點頭:「兒子記下了。」

「再說于謙這罪名,說起來都好笑,『怨懟朝廷』也算有罪?且不說這等罪名多半沒有證據,有證據也多半是偽造的,就算真憑實據釘實了他確有怨懟之心,難道朝廷待她不公,還不許人『怨懟』了?委屈了人,難道還要人感恩?為人君者,不能將所有過錯都委於臣下,凡事還需自省。再想深一層,咱們立法治罪是為了什麼?是為了殺雞儆猴。你將他治了罪,朝野服不服你?那些心裡對朝廷有怨念的,難道從此不敢生怨?照樣有怨氣,只不過憋著不說出來罷了。長此以往,下情不能上達,你對下頭人的心思一無所知,這龍椅將來怎麼坐得穩?」

祁鈺委屈道:「兒子自問,爹娘和兒子對他不薄,聽人說他竟有怨懟之心,兒子自然心裡不平。」

我嘆道:「鈺兒……皇家的人,不能這樣任性而為……你一念能令國家興隆,一念能令民生凋敝;一念能生人,一念能死人。就算他真有怨懟之心,只要他為國效力,只要他為民請命,你就要留著他。不但留著他,還要對他施恩,用這樣的法子化解他的怨氣,而不是扔進大牢里。你是為百姓做主,不是為你自己做主。你若管不住你的私心,將來總有一天,這份私心會被居心叵測的人利用,他們挑撥、煽動,讓你一怒之下殺了不該殺的人,就像今天的于謙。」

「這麼活著真累,娘……」

我憐愛地摸摸嬌兒的面頰:「但是娘相信你做得到,嗯?你爹爹十二歲開始監國,也是這麼一路走來的。爹娘都陪著你,別怕。等你再大些,這些事情做得熟了,就好了。」

「爹爹真厲害。」

想起他爹當年監國時的模樣,笑意不自覺地爬上我嘴角,我笑道:「你爹爹是很厲害。不過虎父無犬子,你也不會差,你說是不是?」

祁鈺偎在我膝上點點頭。

過了一會兒,范弘帶了奏摺回來,裝在麻袋裡,由金英和興安兩人抬著。

看得出范弘老成謹慎,連抬奏摺的人,都挑了穩重嘴嚴的。

摺子數量之多,讓我不免吃驚。看了祁鈺一眼,祁鈺似乎也有些訝異。他見我看他,自知做得不好,又低下頭去。我沒再說什麼,叫范弘將摺子放在桌上。

隨手翻了幾本,不看不知道,一看,摺子中並非只有彈劾于謙的,還有為于謙喊冤的。

我將御史顧佐等人為于謙鳴不平的摺子挑出來,亮在祁鈺面前,問他:「這些摺子你可曾看過?」

祁鈺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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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風華同人)孫若微打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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