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 五
高高懸吊著數不清數目的蠟燭因而光影駁亂的太后舞廳里，有資格參加晚宴的百餘名尊貴賓客對於小王子石破天驚地這一叫嚷，倒也沒覺得太驚悚。他們深諳坦格利安家族本來就有兄妹姐弟成婚的傳統，現在的國王娶的即是親妹妹，征服者伊耿大帝還同時娶了姐姐維桑尼亞和妹妹雷妮絲兩位王后呢。也難怪稀里糊塗的小王子有所誤會----他年幼，大概哪裡都沒發育，也根本搞不清男女區別及婚姻的意義。
瑟曦滿不在乎自己的王太子未婚妻身份被小王子搶奪，她輕輕撩了撩頭髮，鴿子蛋大小的綠寶石耳墜子啪塔響，她的一雙綠眸里牢牢映著雷加王子，意中情郎正目光柔和地看著什麼都不懂的韋賽里斯，搖搖頭。
噢，他對兄弟真好。瑟曦想，那麼將來他的兄弟也會是我的弟弟，我也可以友善地待韋賽里斯。雖然他太傻了，連性別都分不清。
在場其餘的貴族們也大致這麼想，甚至有人竊笑起來。
韋賽里斯裝得一臉茫然，他思索是不是又要大哭----站在階下的史蒂芬夫人笑著向小王子解釋：殿下，您不是公主呀。只有坦格利安的公主才能和雷加王太子結婚。
韋賽里斯裝得依舊不明所以地皺眉，轉向瘋王，「為什麼不能結婚？父王？」
「因為你是男孩！一個男孩！」伊里斯不耐煩自己的預謀被兒子突然打亂，粗暴喝道，「你沒有被生出正確的性別！」
韋賽里斯乘機不依不饒，「明白了！那等我有了妹妹，她就會和雷加哥哥結婚是嗎？我聽說，真龍血脈就是應該和真龍血脈結婚。我會有妹妹的，是吧？」
泰翁蘭尼斯特暗暗皺了一下眉，他是個具備敏銳頭腦的大家長，看待事物已形成了某種本能。本能告訴他，小王子的話別有用意。起碼，有取悅瘋狂國王的意味。
瘋王果然很受用這句話。伊里斯確實曾有打算讓繼承人雷加和之後誕生的公主結婚，但因為王后無能——不過，看到現在健康的韋賽里斯，瘋王被提醒了。他心想，也許下一個孩子會是公主，他的真龍血脈，最理想的王太子妃。為了這個目的，多睡一睡王后也不是不可以。
韋賽里斯說完，有點緊張地盯著伊里斯的反應，他希望自己賭對了。
國王因為懼怕被下毒，宴會上的任何食物他都沒有碰過分毫，他盯著寶座前擺著的大鴿肉餡餅----在這樣的目光下，酥皮里包裹的鴿子們彷彿都感受到了懼意，撲騰尖叫----韋賽里斯也望過去，他覺得這是有史以來最蠢的食物了。
伊里斯下令拜拉席恩公爵用劍將巨大的餡餅一分為二，一百隻白色的鴿子爭先恐後鑽出來，鴿子毛，糞便，一片狼藉，還有受傷的弱小鴿子躺在餅里沒飛走----
「燒了它。」瘋王說道。韋賽里斯沒有說話，他看著哥哥，發現雷加目露不忍。小王子眼珠一轉，又有了主張。
伊里斯拿起紫色葡萄酒卻沒喝，他陰陽怪氣地點名泰溫，「蘭尼斯特公爵對雷加的婚姻有什麼建議？」
泰溫垂著的眼皮一掀，藍色的瞳動了動，波瀾不驚地回答國王：「我認為您確實還會有王子公主誕生。」
伊里斯神經質地笑起來，「是！健康！美麗！完美的坦格利安血脈！」他笑完了依舊打量著沒有上套的泰溫，並不打算今天就這麼放過他。
韋賽里斯微微鬆口氣，他認為已經成功把哥哥的婚事往後推，看這架勢，一心要等公主降生的瘋王現在也沒理由讓公爵夫婦出海——他總改變了一點點未來吧？
他又看向雷加，哥哥還是那麼鬱鬱寡歡。唉，他還從沒看到他一展笑顏呢！不過等他和萊安娜結婚的時候，總能笑吧？
韋賽里斯壓根就不打算讓哥哥等待丹妮莉絲誕生長大而單身十幾年，時機到了等萊安娜出現，他會慫恿哥哥先斬後奏，在溝通女方父親哥哥的前提下，為愛私奔，找個地先結婚，生米煮成熟飯了瘋王一點辦法也沒有。
寶座上的伊里斯持續盯著人群中泰溫的黑天鵝絨金線袍子，又開口：「雷加的婚事可以先暫緩，不過多恩公主伊利亞值得一門好姻緣。她已經成熟，嫁入蘭尼斯特家族也匹配身份，不是嗎？」
這話一說完，貴族們之間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誰都知道了比武場發生的事，國王這是要代小兒子安撫多恩人嗎？
韋賽里斯只要伊利亞不嫁給哥哥，嫁給誰都沒意見，他自然不會再跳出來。
泰溫面無表情，略欠了欠身，「蘭尼斯特家接受與多恩聯姻。不過在婚事締結前，請允許詹姆擔任王子的侍從。」
瘋王紫色瞳孔縮了縮，冷笑掛上嘴角。「當然。」
多恩女王為天降姻緣感到滿意。韋賽里斯看看波瀾不驚的泰溫，他大概猜到，公爵打的什麼主意了。漂亮的文字遊戲啊！不得不說國王雖然偏執瘋癲，但這一招，確實能讓多恩被西境激怒，離間兩大貴族領主。
瑟曦聽到父親這麼允諾差點沒昏過去。不！不！她剛剛失去了最俊美的雷加，現在美麗的弟弟又要歸一個多恩女人？不！！
她在宴會結束后緊跟著父親衝進首相塔，這是國王之手在君臨城內的居處。她的心都要碎了，碧綠的眼睛里蘊著淚珠，就要滑落，「您怎麼能讓詹姆娶多恩女人？」
泰溫感到一陣煩躁。他的女兒沒有繼承自己半分頭腦，甚至——他望著酷似愛妻喬安娜的面龐，忍了忍，耐著性子說，「詹姆會成為最偉大的騎士，他不可能娶孱弱的多恩公主。別忘了，你還有一個弟弟。」
瑟曦哦了聲，眨眨眼，望著父親。
「你是不是還想說，為什麼我沒有開口向國王提及你和雷加王子聯姻？」
瑟曦默認。
泰溫冷笑，「你該慶幸，我一直把你們姐弟保護得很好。如果今天真開口，我敢保證蘭尼斯特家已經因為被拒落下了笑柄。凡人之軀妄想和半神真龍相提並論之類的流言將在別有用心的煽風點火宣揚下傳遍君臨。呵呵，國王開始考慮一個未出生的女嬰成為王太子妃的那一瞬，我就明白他在等著我自取其辱。用真龍血脈貶低蘭尼斯特家——我不會開口。」
說完他的手朝女兒一擺，「但這也是我的緩兵之計。暫時避開國王的瘋狂言語並不代表我認輸，實際上你還是有很大的機會。」
瑟曦的眼睛因為這話又驀地發亮，她抓緊帕子不錯過父親的每一個字。
「聽著，王后與國王的關係惡劣不堪是因為王后在十幾年裡只成功養活了韋賽里斯王子一個而已，現在國王又因為迫切想要一個女兒而會對王后施加壓力——可憐的女人。就現實來說，雷加不太可能等得到公主降生的那一天，瞧吧，只要王后再生下死胎或者流產，這事情就會重新擺上檯面。這位瘋狂的國王將意識到荒謬性——他依舊未必願意和蘭尼斯特締結婚姻。你的機會不在國王，而在王太子身上。」
「我讓你留在君臨的目的，是和雷加王太子多接觸，只要他感受到你的魅力願意迎娶你——王太子溫和服從的表象下潛藏著倔強固執的一面。他身邊聚集了許多青年才俊騎士，到時候——」泰溫沒把到時候會怎樣說下去。但他的預判和韋賽里斯其實一致，他們都在等待羽翼豐滿的王太子自己把握婚姻，甚至巴不得他自己加冕為王。
瑟曦又興奮地感到前途美妙——她遐想著自己作為最美麗的王太子妃，王后和如神般俊美的丈夫一齊統治七國，她會為他生下一大群美貌的兒女——如此美妙的前景，以至於她對於泰溫最後的警告，敷衍著沒聽進去。
——泰溫一字字，盯著她說，「我一點兒也不認同，同胞兄妹姐弟之間適合姻緣關係，甚至不該互相親吻嘴唇，這丟家族顏面，也會被神譴。」
瑟曦含混地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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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賽里斯在宴會結束后又主動跟上了哥哥，並像頭無尾熊一樣攀在他的長袍上不肯鬆手。雷加只得先送他回梅閣樓中的王子套間，打算哄睡了弟弟再離開。
當侍衛們行禮退出后，韋賽里斯一個翻身從床上坐起，伸手輕扯哥哥的長發。他湊近，小聲問，「你為什麼一點兒也不高興呢？哥哥？是因為暫時結不了婚嗎？」
雷加長長地嘆息一聲，有些話他無法告訴韋賽里斯，一切也不是弟弟的錯。他擔憂母親蕾拉王后——父親、國王，與她相處在一個寢室中會發生什麼呢？他不會忘掉曾聽到過的慘叫——這個王國的統治者，在卧室里肆意凌虐自己的妻子，王后。並認定她有罪，囚禁在處女塔，派修女與她同眠同住，洗滌罪孽。
王后被迫穿著破袍子，赤足行走，蓬頭垢面。
他期望父王能釋放母后，但國王沒有給予垂憐——現在韋賽里斯說，應該兄妹成婚維護真龍血脈，呵……他的父王母后就是兄妹，他們是糟糕典型。雖然為了再生育，父王極其可能放母親出來，待遇條件也會恢復——
但他想到緊閉寢宮大門后的慘叫聲和啜泣聲，他由衷痛苦，無法傾吐。
韋賽里斯怔怔看著他，小心翼翼撫觸他眉眼，「一切都會解決的，哥哥。我們，我們沒有什麼不能解決。我們是兄弟，我也會長大，當你的左臂右膀——」
小王子結結巴巴地安慰著哥哥，越說越忘了自己只是個五歲孩童——
「你暫時結不了婚沒什麼——總有一天，哥哥你會遇上心愛的人，和她結婚——不用非是坦格利安。我們父母婚姻有多糟糕呢，這是為了純血義務導致的不幸。」
雷加吃驚望著突然說話條理清晰不像幼童的弟弟，瞬間想明白了他有時候可能是在刻意裝幼稚大鬧。
韋賽里斯絮絮叨叨不肯放開他，「沒什麼問題我不能分擔。真的。請你，別一個人憂慮難過。啊！對了，哥哥，你看！」
小王子跑下床，從衣箱後面摸出一個鳥籠子，裡面關著一隻受傷的白鴿，獻寶般捧近。「這是父王下令要烤的那隻，被我想辦法攔下，哥哥，這也是你當時的希望之一，是不是？」
雷加說不清此刻是一種什麼感覺，他百感交加，最終揉了揉弟弟的發頂，長出一口氣，「你是個好孩子，韋賽里斯。放心，確實一切都能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