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秦
荀軒已經將近一個月沒有回丞相府,這一個月來他都在忙與南涼國和親的事情。
和親日期定在下月十五,金秋十五,北陽公主和親南涼,寓意圓滿,永交兩國之好。
荀軒作為當時議和的典客,現今北陽國丞相,這護送公主下嫁南涼的使者任務,又落到了荀軒肩上。
但是北陽公主杜靜琳,自小被嬌慣,不懂禮儀,更是無才無藝。這一個月里,荀軒不僅要籌備和親的相關事宜,還要做她的老師教她禮儀、識字、才藝,甚至北陽王也不放過壓榨他,批閱奏摺、處理朝中事務,沒了他就好似北陽國立刻會亂成一團。
真是忙得他團團轉,精神恍惚,沒有一日可以休息好。
本來約定的是白日來做嫁衣,但是早朝之時,北陽王的老師,那個煩人老太傅又給他找事,待處理完事情之後,已是黃昏。好在皇城是夜晚熱鬧,白日冷清,鸞和布莊到了晚上也還是在營業的。
原本荀軒是拒絕杜靖風讓他陪杜靜琳去做嫁衣的請求,但是在杜靜琳的死纏爛打和杜靖風十日假期的威逼利誘之下,荀軒才勉強答應。
為了應付鸞和布莊奇怪的「心有靈犀」考驗,他給杜靜琳講了一晚上自己的喜好性情。好在他的喜好不多,生活習慣也就那幾個,性情不瘟不火,內心平淡如水,無欲無求的,這才讓杜靜琳在一天之內都記了下來,兩人也就這樣矇混過關。
確定好嫁衣樣式和試嫁衣的日子,他命王宮暗衛將杜靜琳護送回王宮,自己則回了丞相府。
他一進相府,一位四十多歲的婦人就迎了出來,「大人,你回來了!」
終於見了家人,荀軒一掃這一月的疲憊,笑答道:「央姐,我回來了。」
被喚作央姐的婦人是丞相府里唯一的一位女僕,還有一位男僕是央姐的丈夫。
「大人累壞了吧?瞧你的臉色,這麼憔悴,快進屋,知道大人今晚回來,我給大人準備了最愛喝的百合杏仁粥,還是熱的,我去給你盛一碗。」央姐一邊說著,一邊拉著荀軒往外堂走。
「有勞央姐了。」荀軒坐到外堂的椅子上,跟央姐道謝。
「大人你還是這麼客氣,我們給你做任何事情都是應該的。你等著,我這就給你盛去。」
央姐剛出外堂,央姐的丈夫九斤就拿著一封信進來,「大人,你可回來了,司先生的這封信都已送來三天,您再不回來,我都要去宮裡找您了。」
「司秦送來的信?拿來與我瞧瞧。」
「欸!」九斤將信遞與荀軒,荀軒看了一眼信封之上寫著「弟卿親啟」,隨後拆開信封,拿出一張紙,上面只寫了一個日期和地址——「七月十七,靜滿樓」
荀軒將紙又裝入信封,思索片刻,對九斤道:「九斤大哥,我今晚寫一封回信,勞煩明日一早送與司先生。」
「好!我明日一早便去啟智堂。」
「有勞九斤大哥。」
「那大人早點休息,我就先下去了。」
九斤離開后,荀軒還保持托腮的姿勢在思考,完全沒有注意到打算在他腳踝處蹭癢撒嬌的白貓。
被觸及腳踝,荀軒條件反射地縮回腳,把白貓嚇了一跳,「喵」的一聲,跳出好遠。
荀軒也是被白貓嚇了一跳,這麼多年,只要被觸碰了腳踝,他都會有如此反應。自入住丞相府以來,他和自己收養的這隻白貓,兩個互相嚇唬彼此都不知道多少次了。
聽到「喵」的一聲,看到地上炸毛的白貓,荀軒被嚇出來的一身冷汗才開始退去。他彎下身子,伸手去撫摸白貓,白貓卻反手就是一爪子,三道血痕立刻出現在荀軒白皙的手背上。
這一場景正好被盛粥回來的央姐看到,央姐見荀軒手背又被白貓抓傷,忙跑了進來。
「呀!大人,這隻死貓又抓傷了你!你別亂動,我來給你清理傷口!」央姐放下粥碗,就準備去內室拿葯。
荀軒阻止央姐的動作道:「央姐,無礙的,我又不是第一次被它抓傷,已經習慣了。」
「哎呀,大人,哪有被抓傷還成習慣的?早說給你換一隻貓,可你就是不願,這隻貓脾氣這麼臭,老是傷你,你還留著它做什麼?」
央姐對於荀軒那是有一顆老媽子一樣,怎麼操都操不完的心。
見荀軒沉默,央姐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語氣柔和下來道:「大人,你趕快趁熱把粥喝了吧,然後早些休息。」
「花婆婆最近怎麼樣?我一直在忙,都沒有時間去看她。」荀軒端起粥碗,隨口問道。
「多虧大人的藥方,母親的病情已經好了大半,現在可以認人了。」央姐語氣里充滿對荀軒的感激之情。
她當然感激荀軒,不僅讓他們可以在丞相府做事有個著落,更是為了給自己母親治病,荀軒在藥房里睡了兩個月。否則,自己的母親到現在還是痴獃的,這份大恩,要她怎麼報答。
荀軒笑了笑,又叮囑道:「無事便好,葯快用完的話,你就拿著藥方再去藥鋪抓藥,可千萬不能斷葯。」
聞言央姐哽咽起來。
「大人你這麼心善的一個人,為什麼……為什麼……會……」央姐哽咽著,她想到方才荀軒被白貓碰到腳踝的反應,又看向荀軒的膝蓋,哽咽得說不出話。
荀軒當然知道央姐想要說什麼,微微一笑,安慰道:「央姐,你哭什麼?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可是……老天爺真不公平,他一定是太嫉妒大人了,才會讓你受這等罪。」
荀軒沉默不語,安撫好那隻被他嚇得炸毛的白貓之後,跟央姐囑託了一聲「早點休息」之後,就抱著白貓回到自己的房間。
荀軒的房間十分簡陋,一張木板床上只鋪著一張席子,一床被子,一個枕頭。房間里只擺放著一張書桌,一把椅子,書桌上面放置著兩隻毛筆,一個硯台,一打宣紙,和一面銅鏡。除此之外,就只剩一個衣櫃,再無其他。
他將白貓放到床上,自己則坐到書桌前,給司秦寫了一封回信之後,和衣躺到床上。白貓卧在他的枕邊,伴隨著白貓的呼嚕聲,荀軒很快就睡著了。
……………………………………
第二日,荀軒早早起床,到王宮裡跟北陽王去要那十日假期。
荀軒在北陽王寢殿門口被攔下,小太監說因為今日不上早朝,皇上還在睡覺,不便打擾。他便到偏殿等候,可是等了足足有兩個時辰,還是沒等到北陽王起床。
荀軒覺得有些不對勁,回想起昨日,北陽王好像特別殷勤,不僅主動要求自己批奏摺,還對他陪公主去做嫁衣的事情特別上心,一直問他們什麼時候出宮。
他又去了北陽王的寢殿,見到那個小太監在寢殿門口踱來踱去,似是十分焦急。
「皇上去了哪裡?」
荀軒的聲音突然響起,小太監被嚇了一跳,又立刻恢復正常,心虛道:「回丞相大人,皇上當然在寢殿睡覺。」
見小太監如此,荀軒就知道杜靖風又偷跑了出去。
一月前杜靖風在翠雨樓做出那等荒唐事,荀軒回來就跟太傅告了狀,於是杜靖風就被太傅責罵了一頓。但是他也不知道太傅抽什麼風,把自己也順帶給罵了,也是從那日以後,太傅又開始針對他。
荀軒委屈極了,他發誓,再也不管杜靖風的風流韻事了。
「既然皇上還在睡覺,臣也不便打擾,勞煩公公待皇上醒來,轉告皇上,臣從今日開始休假,十日之後再入宮。」
見荀軒沒有發現皇上不在寢殿,小太監長舒一口氣,「請丞相大人放心,奴才定會轉告皇上。」
「那有勞公公了。」
「丞相大人客氣了!」
荀軒轉身,搖了搖頭,心道:既然想去,又何必偷偷摸摸,我自是不會再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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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軒回到丞相府,泡過葯浴,又換了一身白衣,從府內藥房拿了一包草藥,獨自去了菩芸茶樓。
「弟卿!」
荀軒方出現在菩芸茶樓,坐在窗邊的司秦便欣喜喚道。
司秦著一身白色寬袖錦服,頭戴一頂書生帽,他皮膚白皙,長相柔美,卻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姿態,可以用柔中帶剛來形容。
「子舍。」
荀軒語氣輕快,聽起來心情十分愉悅。
「想要見弟卿一面,還真是難啊。」司秦似是責怪,語氣中卻滿含見到荀軒的愉悅。
「子舍又來揶揄我。」荀軒語氣歡快,與之前的那個內心無波,淡定自若的他很不一樣。
「弟卿哪裡話,我不是怕你為國為民、鞠躬盡瘁而累壞身體嘛,那樣我可是要心疼的。」
「一見我就沒個正經,你哪裡像學堂嚴肅的教書先生!」荀軒坐到司秦旁邊,嗔怪道。
司秦含笑道:「在弟卿面前我只是我,不是什麼教書先生,我……」
「行了,打住!」
荀軒似乎知道司秦要說什麼,立刻制止住他,將拿來的那包草藥遞到男子面前,「給,這是下月的葯,記得每天晚上泡水喝,千萬不要忘記,否則冷死你。」
司秦拿起草藥,放到鼻子前聞了聞,一包草藥居然被他聞出了心曠神怡的感覺。
「就知道弟卿最心疼我。」男子嬉笑道。
「…………」
「弟卿,讓我去陪你好不好?我保證,絕對不會打擾到你。」司秦豎起三指,保證道。
「不行!」荀軒拒絕。
司秦撒嬌道:「自從你做了丞相之後忙得要死,想要見你一面都好難。而且我跟你住在一起,不僅省去了你每次都要抽空約我出來,也方便你照看我的病情。」
「你是方便我照看你~還是方便什麼?」荀軒不以為意,他知道這個男人總是油嘴滑舌,口是心非。
司秦不滿道:「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戳破我的心思,裝傻一次不行嗎?」
「是你自己目的太明顯了!我是荀軒,荀弟卿,不是什麼暄月太子楚捷,要我說多少遍你才記得?」荀軒有種無力之感。
「可是你給我的感覺,就是他。」司秦執意。
「我們哪裡像?容貌像?還是性情像?」
「就是因為哪裡都不像,我才覺得你就是他。」
「…………我不是。」荀軒否認道。
「直覺告訴我,你就是,尤其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說的那句話。」
「我那只是無心!」荀軒又冷聲反問道:「司秦,你覺得你在當朝北陽丞相面前,一直提一個前朝太子,這樣好嗎?」
司秦比齊望知道適可而止,有些話說到一定程度,就不能再繼續下去。
「知道你是無心,別生氣,我不提了。」
兩人沉默片刻,荀軒倒了一杯茶水,舉杯,以茶代酒,對司秦道謝:「子舍,這次多謝你幫我。」
「跟我還這麼客氣。」司秦嘴角含笑,也端起茶杯,故意與荀軒的茶杯相碰。
荀軒誠懇道:「這不是客氣,是真心地感謝你。」
「我只是幫你把聞道龍符交與閣主罷了,至於最後結果如何,還都未知。」
「無論結果如何,我都要感謝你。」說罷,荀軒將茶一飲而盡。
「若你真要感謝我,不如讓我住進丞相府?」司秦又趁機提出他已經提了半年,卻都被拒絕的要求。
荀軒白了一眼司秦,「你又不是沒有住的地方。」
司秦不滿道:「那個破屋子都沒有丞相府的廚房大,而且我從小就在丞相府長大,怎麼說那也算是我的家,我回家還不被允許了。」
這狡辯的本事也沒誰了。
「子舍不去考取功名,可真是遺憾了。」
司秦輕笑,故意說道:「若現在的君主是楚捷,我早就是丞相了,還能輪得到你?」
「子舍不願入朝為官,難道是因為暄月太子楚捷?」荀軒小心翼翼地問道。
司秦不以為意:「不然呢?我可是答應過楚捷,只做他一人的丞相。」
荀軒默然,嘴唇微微顫動,內心泛起一絲波瀾,隨後又溫和一笑,有些羨慕道:「這暄月太子楚捷,居然可以得到子舍如此青睞。」
「我也很親賴於你,可你卻總是拒絕我。」司秦故作傷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