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江恆遠的表情有些難看,見到吳紙鷂的時候還下意識皺緊了眉頭。
「你怎麼回來了?」江恆遠冷聲對吳紙鷂道。
「嗯……出去做了點有趣的事。」吳紙鷂說。
「你去找我師父了。」江恆遠相當肯定,臉色也是相當的黑。
吳紙鷂也沒有藏著掖著,大大方方地就承認了。
「哼,你也真是什麼都敢承認。」江恆遠瞥了吳紙鷂一眼,然後看向比他矮了一頭多的陸月,用眼神示意陸月跟他進屋。
吳紙鷂也跟了過去,跟他們一起進了江恆遠住的正屋。
江恆遠的房間要比楊絮無的稍微有點人氣兒,很是明亮,也比較溫暖,讓吳紙鷂覺得十分舒坦。
「今天學得怎麼樣了?」江恆遠在榻上坐了下來,靠著矮几看向了站在他面前的陸月。
陸月被看得十分不安,兩手下意識握緊,囁嚅著說不清楚話。
江恆遠輕嘆了一口氣,「不要緊,慢慢來。」
這樣寬容的話反倒讓陸月更加心虛了,他低下了頭,臉紅到了耳根。「我有看你的秘籍,也有照著秘籍上寫的修鍊,但始終摸不到門路,遲遲沒有長進。」
陸月的個子比吳紙鷂要高一些,這麼大的一個孩子露出這樣的表情多多少少有些難看。吳紙鷂見了有些不舒服,便一屁股坐在矮几的另一側,開始替陸月說話。
吳紙鷂對江恆遠道:「他原先也沒什麼像樣的老師,能學到現在這樣已經相當不錯了,你得多耐心一點,多教教他。」
吳紙鷂說這話是很心虛的,她對修鍊的理解還不足以讓她去當老師,但是先前跟陸月對練的時候她確實感受到了陸月的不足,他的出招跟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身體內的靈力滯澀不動,彷彿自身沒有調動靈力的能力。
江恆遠沒理會吳紙鷂,只是揮手讓陸月出去,說自己和吳紙鷂還有別的事情要說,需要他迴避。
吳紙鷂也沒多在意,看著陸月走出了房間。
陸月走後,江恆遠才終於看向吳紙鷂,對她道:「陸月資質不行,修鍊本身就不容易,你不要逼得他太緊。」
吳紙鷂這才突然想起來楊絮無跟自己說的話,陸家人的修仙資質普遍較差,向來陸月也是這樣的。
「那你怎麼不把他交給那個外門大師兄教?那個外門大師兄的資質好像也不上你們,但他的實力不是還過得去嗎?」吳紙鷂回。
江恆遠瞥了她一眼,道:「陸賀蘭的修為並非一朝一夕可以練就,人修仙不是都有解僱,不用這麼早的就給陸月這個希望。」
吳紙鷂被說得沒話好回,垂下視線默默長嘆了一口氣。
江恆遠也沒有在這件事上多說什麼,轉頭又問起了吳紙鷂來留風台的目的。
被問到這樣的話之後吳紙鷂就更尷尬了,看著留風台如今的處境,她真的不怎麼好開口。但江恆遠卻很夠意思,面不紅心不跳地把吳紙鷂的話聽完了,只是聽完之後他就拒絕了吳紙鷂的請求。
「我畢竟還有整個門派的人,總不能因為你的一句話我就讓我的人去冒這個險。」江恆遠拒絕得相當合理,完全沒有給吳紙鷂反駁的機會。
吳紙鷂卻也沒被堵住嘴,她道:「那能冒昧地問一句,你擔心的風險又是什麼呢?」
「葛文軒修為境界突破那一日你還記得嗎?」江恆遠問。
吳紙鷂向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那一日她本是為了一探馬匹行現狀,結果深夜潛入之後卻發現那裡有西疆人留下的邪術。
「記得,怎麼了?」吳紙鷂問。
江恆遠又道:「馬匹行老闆是被人推出來的替死鬼,西疆人原本是想借他的手做骯髒的事,借著販馬,把疫病傳到凌國。可惜這事被人及時阻止,疫病還不曾爆發就被按下來了。」
「這不是好事情嗎?」吳紙鷂開始有些不解。
「對凌國來說自然是一件好事情,但是對西疆來說就不是了。」江恆遠說。
吳紙鷂微微一愣,看著江恆遠等他繼續說下去。
「把西疆攔擊下來的凌國勢力來自……楊絮無,」江恆遠頓了一下,「而楊絮無就因為攔這麼一下,就讓朝廷收了他大半人手。他尚且這樣,我又能做到什麼程度?」
這話吳紙鷂沒聽楊絮無說,所以聽到的時候十分震驚。楊絮無還受到這樣的重創,難怪他遲遲沒有什麼動作。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他也會被人這樣收拾?」吳紙鷂簡直難以相信。
「呵,」江恆遠輕笑「怪就怪他先前藏得太好了,不給別人留查他的線索,不與他人來往,自然也斷送了自己的退路。他在離開留風台之後就已經大不如前,他剩下的那些人又不能直接頂著他的名號出去做事,在旁人眼中根本毫無威懾力。後來他親自現身跟朝中某位大臣說明了這件事,可惜那人得了這功勞之後轉身就把他的大半部下『誇』成了忠君之事,然後就全都被國君強行派到了邊疆。」
江恆遠笑著嘆了口氣,接著道:「你可別以為朝廷里的人都是素位屍餐的廢物,那裡面還是有很多能收拾你們的人的。」
吳紙鷂還在思索他說的前一半話,沒把這嘲諷放在心上。
江恆遠的那些話確實讓她有些擔心,這朝廷未免太絕了,完全就沒打算給人多留一米一粟啊。不過這話也說不太通,江恆遠和楊絮無也不是多麼聽話的人,他們應該沒理由被這樣揉捏啊。
「留風台現在一個人都沒剩下,也是因為朝廷把所有人都調走了?」吳紙鷂問。
江恆遠移開了視線,輕笑道:「朝廷倒是真的這麼做了,只是這留風台本身也不是什麼多有凝聚力的地方,門下之人待不住了就會自己離開,若是有本事躲過了一輩子,那他們也就獲得了自由。朝廷如此欺壓,致使我門下大批能人甘願冒險叛離,我也是沒有辦法。」
吳紙鷂看著他的笑臉,頓時明白過來他是話裡有話,於是就湊近他低聲問:「你的人該不會是奉命叛離吧?」
江恆遠又笑,「哪會有人下令讓自己的人背叛自己的,你說笑了。」
吳紙鷂一撇嘴,沒信這鬼話,只是問道:「這朝廷究竟有多深的實力?怎麼你跟楊絮無兩個人都被整治得服服帖帖的了呢?」
「能說出這樣的話,想來你是高估了我們的實力了。」江恆遠說。
「我這也是沒辦法不是嗎?朝廷連祭典的祭品都快出不起了,國都的百姓也到了揭不開鍋的境地,你讓我怎麼相信這樣的朝廷能有壓得住你們的實力?」吳紙鷂回。
江恆遠瞥了吳紙鷂一眼,道:「我們這些普通人尚且能修仙,那掌握了凌國大半財力和全部權利的朝廷官員難道就不能修仙,百姓過得殘,那只是因為高位者壓根就不在乎這些人的生死罷了。」
這樣□□裸的大白話讓吳紙鷂的心猛地一墜,心中酸澀得說不出什麼話來。
「所以你以為我們為什麼會心甘情願地任人擺布?」江恆遠道,「說句不好聽的,留風台就是靠著吃朝廷不屑一顧的殘羹冷炙才存續至今的,我憑什麼跟人家叫板呢?」
吳紙鷂的心情越發失落,甚至開始懷疑把西疆人驅逐出去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了。如果只是為了能在日後繼續苟活,還不如就這麼放任下去,好歹不需要操這麼多心。
「那西疆的人就這麼放任不管嗎?」吳紙鷂聲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眉眼間也露出了沉重的神色。
江恆遠瞥了她一眼,回道:「西疆沒來之前我們在凌國朝廷手下苟活,將來西疆若是能把凌國吞併,我們就會換到他們手下苟活。所以不論怎樣都是苟活,你若是真想為這片土地上的現任君主做什麼,靠著諸如國家與你休戚相關這類話是鼓舞不了任何人的。至少說,鼓舞不了任何修士,凌國之內,除了千麒門之外,幾乎所有修士都怨恨或者瞧不上這朝廷。留風台起初被人詬病的最大原因就是因為與朝廷『勾結』。」
「啊?是因為這個原因嗎?」吳紙鷂有些意外,「那千麒門豈不是會被更多人罵?」
「千麒門本身就是一個專為朝廷做事的,本身就是朝廷一手扶起來的,千麒門出來的那些弟子也會被安排回官場。這本就是他們自己的事,誰會把別人的『私事』放在心裡。」江恆遠說。
江恆遠這番話引起了吳紙鷂的注意,她微微皺起了眉頭,「你說千麒門是朝廷一手扶植起來的?」
「當然。」江恆遠說。
「但他們應該不是朝廷創立的吧?」吳紙鷂問。
「千麒門本身存在很久了,但先前一直默默無名,前幾年不知怎麼的就徹底斷了跟其他門派的關係,也不再收其他徒弟,開始一心一意替朝廷培養官員,這才有了今天的名氣。」江恆遠到。
「原來是這樣。」吳紙鷂若有所思地說。
這下輪到江恆遠困惑了,「怎麼了?這有神問題嗎?」
「你先前說,朝中重臣都是修仙大能?」吳紙鷂問。
江恆遠點了點頭,「雖不能說全都是大能,但強者還是有不少的。」
「你不覺得這很矛盾嗎?」吳紙鷂說,「如果朝廷真的只是想簡單地培養官員,那他們大可自己專門設一處府衙來做這件事,為什麼要去扶植這麼一個江湖門派?難道是為了彰顯自己任人唯賢不唯親?這根本沒有意義。」
「那你覺得這是為了什麼?」江恆遠問。
「我覺得這就是為了壓制諸如留風台這類門派。雖然你先前說了,朝中不缺修為深厚的人,朝廷也不缺這麼點人力財力,但你也不得不承認,留風台也好,其他門派也罷,你們的實力確實足夠讓朝廷堵得慌了。在千麒門之前,即便已經有了願意與他們接觸的留風台,他們也依舊無法觸及到什麼,你說他們怎麼可能會放心呢?」
江恆遠搖了搖頭,「話雖如此,但千麒門本身並不常跟旁人往來,投靠朝廷之後更是斷了和別人的往來,這樣又怎麼能觸及到我們?這不是跟你說的有些矛盾嗎?」
「可是上次千麒門宴請各大門派,你們還是都去了,不是嗎?」吳紙鷂反問道。
江恆遠沒再說話,想來也是被說服了,知道這事背後確實是朝廷別有目的。「那就算是這樣,我們又能怎樣呢?我們能靠這個扭轉處境?」江恆遠又問。
「我先前是想通過陸賀蘭去接觸朝中官員,釣出朝中潛伏的西疆姦細的,經你提醒之後才知道這事做起來極其困難。所以我們現在不如就把這事交給千麒門做,而且,我們不僅要交給千麒門做,還得讓千麒門的人就此跌下馬。」
「你打算怎麼做?」江恆遠終於來了點興緻,看吳紙鷂的眼神也認真了起來。
吳紙鷂回道:「雖說這時候千麒門確實得到了那麼幾分信任,但畢竟出身『不正』,朝廷不可能毫無防備和猜忌,更別說前不久他們宴請眾人時還發生了那樣的大事。」
「但是你要把獻祭品的事情交給他們,讓他們去立這個功勞,那不是只讓他們更受信任嗎?」江恆遠說。
吳紙鷂搖了搖頭,「白龍鳳凰都在我手上,而且,雖然他們也不怎麼聽我的話,但他們絕對不會聽別人的話。所以,如果朝廷聽了千麒門的話,耗費人力找到了白龍和鳳凰,結果卻因為白龍和鳳凰受到重創,你覺得這樣會有怎樣的後果?」
江恆遠的臉色這才開始有些緩和,「這倒也不是不行,但千麒門也不好對付,對他們下手只怕也有風險。」
「那是自然,」吳紙鷂說,「把這消息送上門去他們肯定會懷疑,所以,這還得需要你幫忙。」
江恆遠輕笑,「如果是跟千麒門打交道,那你這個忙我倒是可以幫一幫,說罷,你想我怎麼幫你?」
「和我演戲,」吳紙鷂說,「千麒門肯定相當了解留風台現在這幅蕭條的樣子,留風台謀求翻身的機會也是合情合理,而且前不久西疆勢力還在儘力打探各路神獸的情報。只要我們先把留風台尋求白龍和鳳凰的消息放出去,那就不愁千麒門不查我們的目的,也不擔心西疆勢力不上鉤,如此一來這也是一石二鳥了。」
江恆遠輕輕點了一下頭,「那之後呢?依照你的計劃,之後必然要和千麒門和朝廷的人進行一場惡戰,地方你選好了嗎?總不能真的就在這滿是無辜百姓的國都吧?」
「當然不是了。」吳紙鷂道,「你只管把消息放出去,其餘的交給我。對了,你們把消息放出去的時候也要小心,讓千麒門將信將疑才是最好,若是真的讓他們確定了留風台想要翻身,那到時候對付留風台的可能就不是千麒門了。」
「呵,這你就交給我好了,」江恆遠回,「我是有數的。」
在和江恆遠達成共識之後,吳紙鷂有離開了留風台,回到了楊絮無的銜雲竹林。
楊絮無沒給吳紙鷂隱瞞的機會,把事情又問了個清清楚楚,知道吳紙鷂和江恆遠做了這樣的決定之後也沒有反對。
「在這事正式開始之前,你也得幫我一件事。」吳紙鷂說。
「說吧。」楊絮無有些無奈。
「白龍是這事至關重要的一環,我看他好像十分信任你,所以你得幫我勸勸他,勸他也幫幫我。」吳紙鷂說。
「這還不簡單?」說著,楊絮無微微向後偏過頭,對身後道,「你也別藏著了,出來吧。人家要見你呢。」
吳紙鷂一愣,伸長脖子看向了楊絮無背後。
楊絮無的身後蹲著一個小孩,他嚴嚴實實地藏在楊絮無寬大的衣衫後面,臉貼著楊絮無的後背,兩手抓著楊絮無的后衣襟,一副很怕人的樣子。
「快過來。」楊絮無手背到身後,把小孩撈到了自己懷裡坐好。小孩也很聽話,坐在楊絮無腿上很是乖巧。
「這還挺聽話的。」吳紙鷂忍不住想笑,心裡覺得越來越穩。
白龍抬頭看向了楊絮無,暗金色的眼眸攝人心魂,讓吳紙鷂不禁凝住了呼吸。
「你也好,楊絮無也好,你們都算不得我的主人,所以別妄想控制我知道嗎?」小白龍第一次開口說話,聲音並不讓人意外,的確有幾分稚嫩。
「那是自然,」吳紙鷂說,「只是請你在某些人面前露一下真容,順帶再幫我鬧點事而已。」
聽吳紙鷂這樣說,小白龍低下了頭,好像是有些不願意。
吳紙鷂心裡頓時有些慌,「你不想答應嗎?」
楊絮無抬頭看向吳紙鷂,解釋道:「他之所以會變成這幅模樣,就是因為真身被人盯上,你讓他在別人面前再次露出真身,無疑是把他再次扯進危險里。」
「這……」吳紙鷂頓時有些為難。
就在吳紙鷂為難之際,白龍自己開口了:「倒不是因為這個,那些事已經過去很久了,我的血肉也不是被人強行挖走,而是我自己自願給出去的。」
「那你擔心什麼呢?」吳紙鷂問。
「我也好,鳳凰也好,跟現在這些獸類是不一樣的,即便我是這幅樣子,要想像你說的那樣大鬧一場的話也絕對會有相當嚴重的後果,傷亡是肯定避免不了的,你能接受嗎?」
白龍像是把吳紙鷂看穿了,一口篤定了吳紙鷂不是嗜殺的人。
如果要牽連無辜,吳紙鷂自然會猶豫,但如果對方並不無辜,吳紙鷂也不會有多餘的同情心。
「放心好了,我要你去的地方前不久剛巧被炸平了,沒有什麼顧慮。」吳紙鷂說。
白龍點了點頭,「你覺得可以就行。我剛剛聽了你的話,也聽楊絮無說了不少,我也不是很喜歡你們的對手,幫你們個忙也不是不行。」
吳紙鷂鬆了一口氣,「這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不過,我倒是勸你現在就開始行動,」白龍說,「這麼些年以來,我雖然不怎麼摻和人間的事,但每次都是我出現之後關於龍的傳說才會被人相信。你如果想讓別人知道我和鳳凰有這樣的神通,就得先向世人證明確實有可能找到我才行。」
吳紙鷂想了想,覺得這話確實很有道理。
「那你想儘早就去嶺南?」吳紙鷂問。
「嗯。」白龍點了一下頭,「趁早幫你把事做好,我也能趁早回去休息。」
「如果是這樣那自然是更好不過。」吳紙鷂點了點頭。
「你還有話要說。」白龍的眼光確實狠毒,吳紙鷂還來不及露出什麼表情,就被看透了想法。
吳紙鷂抿了一下嘴,試探著問到:「你說你的傳說都是你出現之後才會被人相信,那最近的一次,也就是楊絮無小時候被人強行打龍髓的時候,你出現又是為了什麼呢?」
被問到這個問題,白龍身體往後一仰,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我的記憶斷斷續續,記不太清楚,但應該是舊友的原因吧,只是我已經把具體的原因給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