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好了，該回去了。」外祖父過來說，「夏爾，去幫外祖母拿籃子。」

「是。」我飛快的跑開，生怕會被攔住，等到外祖母身邊時我才呼出一口氣。我回頭一看，外祖父正安撫著他憤怒的妹妹，兩個人不停的在爭辯什麼。

「雖然頂撞長輩是很壞的習慣，但為保護朋友的名譽挺身而出，正是一位紳士該做的。」媽媽小聲說道，並在我衣領上別上一束小雛菊。

「所以您是站在我這邊的，對吧媽媽？」

「不管怎麼說，還是要道歉。」媽媽說，「你的姨祖母，她的日子其實並沒有表面上看著那麼風光。她老了，並且沒有繼承人。作為一位女人來說，這是很殘忍的人生。」

「我知道，我願意為了她的聲譽和其他人決鬥，但這不是她可以隨意評價別人的理由。」我倔強的說。

「哎。」媽媽嘆了口氣，我知道這又是一個關於'長大了才會懂'的問題。

回去的路上氣氛相當尷尬，因為天黑了，而且大家都很累，父親去租了一輛馬車和幾匹馬。我本來早就學好了馬術，但出於謹慎，媽媽不許我騎馬，她說這的馬都是拉貨的，野性未訓。

但馬車上同樣不好過，姨祖母打定了主意要給我一些懲罰，所以拒絕和我說話。必須承認，那的確讓我感到背負了沉重的罪惡感。

「既然你老是提到金雀花夫人……過段日子，你可以在辛西婭表姐的婚禮上見到她。」媽媽打破了沉默，對我說，「她們讀了同一所學校，是要好的朋友，所以到時候那位夫人一定會出席。」

「啊，那可真是有意思。」我高興地說。

「紳士不會怨天尤人，更何況你已經超越了帝國大部分男子漢，為什麼獨獨對金雀花家族念念不忘？」外祖父在窗外聽到了我們的談話，說，「夏爾，對權勢切不可太過貪念。」

「我不知道，大概是那些頭銜，傳說攪得我心緒不寧。」我笑笑，「總覺得，住在那裡的人，日子一定很不尋常。」

「我們的生活也是如此，既有無窮的幸福，也有不盡的失望。」外祖母說，「沒有什麼區別，大家都只能聽從上帝的安排。」

「我總覺得不是這樣，不知道怎麼搞的，我的生活總是失望多於幸福。」姨媽苦惱的說，「也許從一開始就出現了差錯，我的出生是個錯誤。」

姨祖母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想要安撫她，姨媽一閃身躲過了。姨祖母震驚的看著她，但什麼話都沒說。比起默默忍受痛苦的姨祖母，或許我還是更適應那個囂張跋扈的那位夫人。她那副裝出來的毫不在乎的模樣真讓我難受，我寧願自己被她打罵一頓。

來時覺得很遠的路，坐車回去卻好像近了很多。在聽到珍妮和莫迪聲音時，姨媽迅速的下了馬車，甚至都沒有等人來扶。或者說，她是故意不希望被姨祖母攙扶。

我暗自琢磨，什麼時候姨祖母和姑媽間變成這樣。「下去吧。」外祖母拉拉我的袖子，催促道。然後她自己回頭看了坐在黑暗中的小姑一眼，嘆了口氣，也下了馬車。

「外祖父？」我抬頭望著他，帶著哭腔問，「姨祖母很難過，這是我的錯嗎？」

「不，不是。」外祖父下了馬，把我抱起來，「無論什麼時候，忠誠於朋友總是沒錯的，她在為自己犯的錯贖罪。」

「可是我很害怕。」我把頭埋在外祖父的毛領上，「我不想惹她生氣，真的。下次我會做個乖孩子。」

「已經是了，跟媽媽上樓睡覺。」外祖父喊道，「米娜，快來保護你的小傢伙，他很傷心呢。」

「是，爸爸。」媽媽把我從外祖父那裡接過來，把我抱上樓，放在床上。然後她離開前一秒，我拉住了她的袖子。

「夏爾？」

「如果我是好孩子，說您愛我，好嗎？」

「當然。」媽媽吻了我的額頭，匆匆跑下樓去。我閉上眼睛，但沒有睡著。房門是開著的，樓梯口的聲音朦朦朧朧，但我還是聽得到。

「最近總覺得自己命不久矣，姑媽，或許我該叫你媽媽。」姨媽激動的來回踱著步，小牛皮的靴子在地板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她接著說，「您也是時候告訴我真相了。」

我睜開眼睛，確定自己毫無睡意，偷偷溜下床，趴在門口，借著門縫看著外面的爭論。晚上的過堂風還是有點冷，我搓著雙手讓它們暖和起來。

「什麼？」

「我其實是私生女吧，本來應該姓金雀花，對嗎？」姑媽忽然蹲下來捂住臉，「大家都瞞著我，把我當成傻子一樣對待。」

「不是這樣，休斯。」姨祖母想要上前，卻被因為被她碰到而劇烈顫抖的姑媽嚇到，停下了腳步。

「這是什麼意思？」媽媽大驚失色，爸爸走上前一隻手環住她的腰，另一隻手輕輕撫摸她的背。

我睜大眼睛，金雀花這個姓氏，讓我憧憬了那麼久的家族，居然離我那麼近嗎？另一邊正在上樓的外祖母也停了下來，她的嘴唇微微顫抖著。

「怎麼回事？」外祖母同樣質問道，面對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小姑子。所有人都在等待他們的解釋，姨祖母沉默不語，像一尊石像站在那裡。外祖父想去拉外祖母的手，被她甩開了。

「巴蒂？」

「我並不在乎我的大女兒來自何方，也不在乎你有多少私生子。」外祖母說，「但是你欺騙了我，這讓我難以容忍。」

「不……「

「我們婚姻的基礎，產生了動搖。因為這個，我要開始恨你們。」外祖母說，「但是上帝啊，我不能用你們的錯來懲罰自己。所以如果你們對我有一絲絲的尊重，我希望離開這個地方。」

「媽媽！」

「不。」父親把要上前的媽媽拉回來，暗示她不要說話。

「就這樣吧，我去客房休息。」外祖母說。她拿著蠟燭，獨自一人走到另一邊的樓梯，腳步輕的好像都沒有聲音。

「我也無法忍受了。」姨媽扶著把手站起來，對姨祖母說，「你對我的拋棄，讓我承擔了多少恐懼和傷害，是你難以想象的。所以我希望你離開，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也不要再跟我說話。」

姨祖母忽然驚叫一聲，面色蒼白的倒在地上，沒了平時的堅硬，看起來就是一位普通的老太婆。父親帶著媽媽離開，我跳回床上，偽裝成睡熟的樣子。

「為什麼不讓我去阻止媽媽？」

「她做出了選擇，米娜，你是她的女兒，但不能替代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