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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回衛瀾拒絕外出,安清楓出門便不再找他陪同,本該是件好事,他不必面對安清楓,不必被他人的目光批判,但他的心卻像是缺了一塊,空落落的,令他壓抑,令他滿腦袋都是安清楓,再想不得其他。

是喜歡嗎?是愛嗎?衛瀾不承認,他想他仍然是厭惡安清楓的,從未平等看待過他的安清楓也不值得他交託真心。

他需要安清楓,只是為了父親的大業,只是為了能堅持到父親功成的那日——可事實上呢?他並沒有從安清楓身上得到多少有用的情報,他只是日復一日,毫無用處地苟且偷生著。

為什麼還不死呢?衛瀾看著手腕上纏著的綁帶,他把它解開,看著已不再滲血的傷口,撫摸細白手腕上突兀的血痂。他把它纏起來,不過是不想瞧見罷了。

為什麼還活著呢?要是死了該有多好,他沒有再見血的勇氣,那刺人的血腥味,令他暈眩,令他反胃……但那時安清楓慌亂的模樣卻令他心安,也是那一刻,他忽然不想死了。

活著,似乎也不全是壞事。

他不承認安清楓在他心中的地位,卻又做著在回歸自由身後,能與安清楓平等對話的夢。

一直伺候他的小廝朱瑞端著點心走近,隨後停在圓桌前,把三碟點心從木盤上取下,放桌子上,又看了看正在窗前發獃的衛瀾,躊躇許久,他說:「王爺最近都不來了,公子何不主動些呢?」

朱瑞算是府里的新人,起初也同其他人一般稱呼衛瀾「王妃」,但衛瀾不愛聽,便讓他改口叫「公子」。

「為何?」衛瀾淡淡反問。

朱瑞頷首低眉,像是用線扯著才帶出一字一句,說得小心翼翼:「公子這麼冷淡,就不怕……王爺找外人陪?」

衛瀾從他異常的態度中聽出了弦外之音,於是抬頭看向他,問:「發生何事?」

朱瑞猶疑,支支吾吾半天,忽而深吸一氣,張口把想說的話一口吐出:「王爺正和他人一塊。」說完,見衛瀾仍無反應,他著急得快跳起來了:「公子再不做點什麼,萬一王爺他、他……」衛瀾表現出的無動於衷還是讓他泄了氣,想到衛瀾平日里對安清楓確實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他無可奈何,不再費心思勸導,免惹衛瀾不快。

「他們在做什麼?」

衛瀾的語氣還是平淡,但既然衛瀾主動問了,朱瑞也就藏不住話:「都抱一塊了,還能做什麼?」他本出身青樓,只是還處在端茶遞水階段時就被安清楓買下,做了衛瀾的貼身僕人。既然在那種環境下呆過、學習過,朱瑞對於情愛之事必然不會一無所知,甚至自認為比衛瀾更懂得討好男人,因而時常因為覺得衛瀾應對安清楓的方式不對而為衛瀾干著急。

衛瀾沉默,沒再多問。

安清楓向他起誓今後只會有他一個男人的場景在腦中浮現,彷彿就在昨天——多少年了?虧安清楓能堅持這麼久。

想著,衛瀾搖了搖頭。

也不是,也許安清楓早就不把那話當一回事,他不曾過問,不曾打聽,自然對其他男寵的存在不知情……說什麼「王妃」,就算是真正的王妃,也不過是親王的物件,厭棄后被丟在角落也無法獲得自由的物件。

安清楓的眼神總是高高在上。

「這不是難過了嘛,」朱瑞遞了手絹過去,「公子不必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樣。」

朱瑞還挺喜歡這位新主人,雖聽他人告誡是會偶爾發瘋的主,需要小心對待,但這一年相處下了,他發現衛瀾很靜,待人溫和,不易怒,雖然看上去脆弱得令人心疼,但這是朱瑞第一次瞧見他的眼淚。

難過?衛瀾好奇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鬼使神差地接過朱瑞遞來的手絹,抬手觸及臉上淚痕,才明白朱瑞遞來手絹的原因——只是一顆出現得莫名其妙的淚珠,怪不得自己不知情。

他把手絹還給朱瑞,對朱瑞道:「到外頭走走吧。」

他忽然想見安清楓,他好奇安清楓看見他時的表情,好奇被安清楓擁抱的那個男人是否是花千樹。

他的目的明確,但原本認為他真的只是想散心的朱瑞卻嚇得不輕,眼看離安清楓的寢屋越來越近,他試圖勸衛瀾回頭,不要冒險前去打擾,但衛瀾確實不聽,風輕雲淡地看了朱瑞一眼,便讓他閉了嘴。

看著大方敞開的大門,衛瀾可沒覺得安清楓只是在裡頭喝茶,畢竟安清楓向來如此——荒淫,更不以為恥。

站在大門前,衛瀾聽見了他們的聲音,他認為另外那人不是花千樹。

朱瑞與門前僕人勸他不要進去,但衛瀾似沒聽見一般,跨過門檻,徑直朝聲源去,朱瑞留在門外,怕被安清玄遷怒。

衛瀾直勾勾地看著裸身在床遊戲的二人。

那個人是……是花滿樓唯一的男侍——衛瀾憶起那時安清楓的眼神,心思這不會是這二人的第一次。

安清楓無視來人,盡情釋放過後才抽身面對他,他支起右腿,右胳膊放在膝蓋上,大大方方地展現歡愉過後的身體,對他笑笑道:「你來了。」

嗅到一絲不算濃烈的火|藥味,元晦蓋著被子,縮到一旁。

「王爺邀請了,瀾兒怎敢不順著王爺的心意。」

安清楓挑眉:「邀請?」

「選在府內,不是為了讓瀾兒前來觀視嗎?」

「哦?這是本王的府邸,本王帶人回府是稀奇的事嗎?瀾兒怎會覺得這是暗示?」

但你說了只對我——衛瀾說不出這話,他不想被安清楓知道他還記得,不想讓安清楓以為他當了真。他把話收起,抿唇不語。原本堅定要來此一趟的他,現在卻在不斷在心中反問:為何要來?來此作甚?知道安清楓的答案又有何用?為何自取其辱?為何……一腔無名怒火驟升,灼燒他的雙目,燒得他眼干。

看出衛瀾的情緒波動,安清楓勾起嘴角,攤平手掌,邀請:「要一起嗎?」

腦中各種言語交雜的情況下,安清楓的聲音還是擠了進來,衛瀾胃部隨之一陣翻湧,他抑制不住衝動捂著嘴乾嘔了起來,嘔紅了眼。

噁心,真噁心。

旁觀了一會,安清楓還是下了床,走近他,但還未說什麼,察覺他靠近的衛瀾連忙躲開,彷彿他渾身污穢。安清楓伸手,面無表情地抓住了衛瀾小臂,一瞬舉高,將他提起,讓他避無可避。

突如起來的拉扯,讓衛瀾的胳膊幾乎要脫臼,疼得他唇色一白,但他咬牙,沒有叫出聲,只是順勢抬頭對上安清楓冷然的眼。

安清楓什麼都沒說,也許是來不及說,因為很快,外頭有人急呼:「王爺王爺!陛下駕崩了!」

安清楓脫力,鬆了手,僅僅獃滯了片刻,便拾起裡衣套上,隨之抱起地上其餘衣物,不及穿上便匆匆往外走。

衛瀾右手握上左手小臂,五指與安清楓留在其上的指印交疊,鼻尖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輕笑,喃喃:「結束了。」

……

雖然答應花千宇會和安清玄交涉,但安明熙總在躊躇,他一方面擔心花千宇被安清玄遷怒,另一方面擔心安清玄氣急攻心,影響康復。

說來,若不是御醫判斷安清玄已在恢復,安明熙也不會有忤逆安清玄的勇氣。他想,比起父親的病逝,他更怕在父親逝去前讓父子關係出現裂痕,而天人永隔又使裂痕永遠無法修復,自己將終身抱憾,所以過去兩年裡,他把每天都當作最後一天對待——但當這一天真正來臨時,他才知道,安清玄的存在,遠比他想的還要重要。

沒有實感,他甚至沒想哭,只是好像腳下一空,忽然掉進了深不見底的黑暗,陽光再絢爛,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灰暗,而他也只如行屍走肉一般邁步,朝既定的目的地去。

世界失去了色彩,床前的血卻鮮紅得刺眼。

「父皇最後交代了什麼?」安明熙問。

萬三擦去眼淚,搖搖頭,艱難出聲,說:「什麼都沒有,陛下他……什麼都沒來得及說。」

趕來得安明鏡恰恰聽到這句,轉身看跪在身後的御醫們,氣上心頭,他拉起最近一名御醫的衣襟,一拳下去重重地打在他臉上:「他不是在好轉嗎!不是都好了嗎!說啊!」

御醫們只能跪地求饒,安明鏡鬆開手上的衣襟,走到另一位御醫前,又踹了幾腳:「說啊!」

沒人阻止他,御醫們也不敢開口,整座大殿,只有安明鏡的怒意回蕩其間。

「全部都是庸醫!拖出去——」

「皇兄!」安明熙轉身,面向安明鏡,「別再胡鬧了。」

安明鏡聞之回身,用一雙通紅的眼與安明熙相視。他的視線繞過安明熙,試圖確認床上那人是否真是他的父皇,可安明熙的身子恰好擋住安清玄的面孔,他抬腳正要朝床去,但當注意到床下那攤血跡時,他忽然生了懼意,他後退,隨之轉身,離開了這陰鬱之地。

安明心注視著安明鏡的離開,直到他身影消失在視線中,他走近安清玄,繞過安明熙后跪在床前,讓自己離安清玄的耳朵更近,他閉上眼,在安清玄耳邊道:「下去賠罪吧。」

在一旁抹眼淚的瑾妃聽見了他的話,怒然:「大逆不道!怎麼可以對陛下——」

安明心轉頭,抬眼望向她,冰冷的眼嚇得她打了個激靈,不由把身旁站著的七皇子攬緊。安明心起身,從她身旁走過,也離開了此處。

瑾妃的淚水再一次泛濫,她看向安明熙,委屈道:「太子殿下怎麼允許他們在陛下面前……」然她眼中一向溫和好說話的安明熙卻只道:「安靜。」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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