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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之間從忠志名門貶作亂臣賊子,花氏成了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還以為老幺是最有出息的,沒想到剛受重用就不幹人事,竟然謀反?可憐花丞相一心為國,花氏的名聲還是被敗個乾淨……唉,可悲可悲啊!」
「得了吧!兒子謀反不得和老子商量?丞相指不定就是主謀呢,有何可悲?」
「我早說過了,花氏權重太高,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謀逆是遲早的事。」
「這皇帝也不是誰都能做的,沒那個命啰!」
聊罷,眾人鬨笑一堂。
諸葛行雲回頭看駐足酒攤旁聽的花千樹,說道:「走吧,別聽了。」
花千樹笑笑,向他走去,與他並肩同行。
知道花千樹心裡不好過,諸葛行雲安慰:「別往心裡去,等事情結束,他們會有另一種話法。」
花千樹點頭,問:「你呢,不怕死嗎?」陪他走在眾人眼皮底下,若是被人認出,諸葛府也要共沉淪。
他外出是為了親自探聽情報,雖然還有需要通過諸葛行雲獲得的消息,但這會,諸葛行雲其實沒有同行的必要。
「你問了很多次。」
「給你改變心意的機會。」花千樹仍是一副輕鬆狀。
「花氏既然忠貞,就不該平白受難。」
花千樹垂眸,喃喃:「明明連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他也一樣,只是知道了計劃,知道一切是由安明熙發起,為了試探衛忠良——事情為何會走到這種地步呢?
「我相信丞相,也信你不會騙我。」
「你被我騙的次數還少嗎?」
諸葛行雲牽起他的手,緊緊握住,回道:「別怕,會好起來的。」
花千樹抽出手,與他保持距離,說:「這一切若是太子設下的陷阱,花家根本沒有翻盤的可能,你想跟著一起遭殃嗎?」
「但你要救他們。」
「當然。」
「我不會眼睜睜看你去死。」
「所以陪著一起死?雅雅呢?你有為她著想嗎?」
諸葛行雲無言以對,畢竟他可以不顧生死,卻不能連累妹妹諸葛雅雅受難。
「和我稍微保持點距離。若我被抓,當作不認識就好。」
諸葛行雲知曉這個話題再進行下去,被推開是遲早的事,於是直接步入正題:「暗殺?行不通。事發之後,衛尚書便留在了宮中,至今不曾踏出。而宮中也加強了戒備,甚至調集一部分城衛在宮外把守,裡頭更有侍衛巡邏,布防森嚴,要接近尚書,難。」他之前聽花千樹有這般打算,才無法放心花千樹一人行動。
因行在河畔旁,這段路此時少有行人,只要控制好說話的時機和音量,不怕被人竊聽。
「如果從太子下手呢?」
「接近太子更不是輕鬆的事,何況……」
花千樹接過他的話:「若太子是收到威脅才改變做法,只要除掉衛忠良事情就還有轉機,若太子便是主謀,除非起兵造反,另立新帝,不然我們面對的只是必死的局面,或早或晚罷了。」
「陛下剛逝世,太子還未登基,按理這期間不能見血,丞相他們暫時不會有事。」
「登基大典之後呢?」
「再快,也要到來年秋後才能問斬。」
「如果他們等不及,打算暗下殺手呢?我沒那麼多的耐心。」花千樹甚至恨不能現在闖進官獄,去確認父親兄弟的安危。
花千樹早早備好了女人和幼子假扮沈淑芸及花映雪,也早在決定定居洛京時告誡下人,若有人問起他的下落,就說他在外遠遊,多年未歸。誰都知道花家二公子沒有存在感,這話說出去會有人信,但只要稍微問得多一些,或者有誰想用情報換取生機……他們被搜捕是遲早的事,也許輕易就能查到他們棲息的花滿樓,到時候情況更是複雜,他必須在事情變得無法控制前將家人拯救,再送出洛京。
劫獄嗎?若沒有九成把握,花千樹可不感闖入官獄劫囚,平白讓敵人多了將他們殺之後快的機會。
想起初見時安明熙的模樣,花千樹只能感慨權力吞噬人心。
看著沉浸在自己世界中而不打算與旁人商量的花千樹,諸葛行雲忽然問:「交給我呢?」
花千樹抬頭,向諸葛行雲看去——不知不覺間,兩人的肩膀再度碰到了一起,花千樹的頭一轉,二人的鼻尖幾乎要撞到一塊。
「現在能接近衛尚書和太子的只有我了不是嗎?」諸葛行雲解釋。花千樹明白了他的一色,正色道:「別胡來,就算你擅自行動也只是白白送命。」
諸葛行雲別開視線:「擒賊先擒王——」
他的話未說完,花千樹即刻抓住了他的衣襟,將他拽到自己面前,逼他與自己對視,說道:「你要是死了,我就鑽進你的棺材給你陪葬!」
花千樹說得兇狠,諸葛行雲卻不住笑了,說:「聽著不錯。」但看花千樹眉心更緊,他還是鬆了口:「好,我不會擅自行動,都聽你的。」再怎麼樣,他捨不得花千樹為他放棄生命。
花千樹鬆手,往旁邊邁了一步,說道:「聖旨既然是真,千宇也實實在在地掌握了禁軍兵權,為何風向會變得如此之快?就算是陷阱,兵力上也是千宇更勝一籌……難不成有內鬼?」
諸葛行雲點頭:「有此可能,自事發后,神威軍便有一部分融進神策軍中一同負責皇宮守衛,神威軍校尉秦都涯更是親自帶領著另一半兵卒駐守官獄……立場轉換如此之快,又如此受信賴,著實可疑。」
「其他分支呢?」
「禁軍?」
「是,有哪位掌事足以信任嗎?」
「也許……神武軍陳虎陳校尉可以試著接觸。陳校尉雖不愛言語,朝中分立黨派之時,他也未有明確立場,但我在與之接觸時,曾見他表露對丞相的欽佩。」
「真情假意?」
「不是他特意提起,更是無意,或許可信。如今封城,神武軍和神機軍一齊守城,神風軍則負責城內巡防。」諸葛行雲看著前方走來的兩列巡兵,在他們走近前閉口收聲。
「我和千宇長得像嗎?」花千樹問。
「不像。」這麼說著,諸葛行雲還是轉身,面對花千樹,讓花千樹被自己的身形遮蔽,避免走來的巡兵瞧見他的模樣。
等巡兵走遠了,花千樹才道:「不是說不像嗎?」
「雅雅說,我不太能分辨人的面孔。」也許對別人來說是像的。
「那我呢?」
「好看。」
花千樹半張口,作呆愣狀,隨後失笑,搖搖頭,道:「多虧你,現在有更穩妥的劫獄方法。」
「陳校尉?」
花千樹點頭,他需要的不是堅信花決明無罪、肯為花決明求情的故交好友,而是有實實在在的手腕,能靠武力救人水火的軍隊。
「好,就由我去試探。」
他拍拍諸葛行雲的肩,重新邁動步子,說:「說了別摻和,留下等我消息就好。」
諸葛行雲也沒跟上去,只說:「你知道他會出現在哪嗎?或者,你知道他的長相?」
花千樹止步,回頭,對諸葛行雲道:「你只要幫我把人指出來就好——先說好,我還沒打算與他接觸,只是觀察。」他還未找到能驅動陳虎的籌碼,就算陳虎不與衛忠良狼狽為奸,見了陳虎,他也只有被抓起來收押的份。
……
受到質疑的衛忠良向坐於龍椅的安明熙彎下腰,面上卻無懼意,他說:「殿下曾說會相信老臣。」
對於這點,安明熙沒正面給出回復,只是接著道:「尚書眼中的我到底有多愚笨呢?事到如今,我真會相信那些兵士的存在對我毫無威脅嗎?」
「事已至此,殿下除了信臣,別無他法。」衛忠良直起腰,那副事事在握的模樣,絲毫不似臣下該有的情態。
安明熙像是被打擊到了,一屁股坐回了原位,左手肘撐在扶手上,掩著半張臉,攤平右手,道:「父皇的遺旨,給我。」
「殿下用來作甚?」
安明熙聞之放下手,看向衛忠良,蹙眉,問:「你呢?留著想作甚?」像是從衛忠良的話中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殿下誤會了——」
衛忠良未說完,安明熙便搶話,說道:「尚書難不成做好了隨時將我換掉的打算?」
「臣,絕無此意,」他從袖中取出絲錦,將之呈遞給萬三,萬三再將之轉交給安明熙,「臣也正好要把聖旨給殿下呈上。」
竟然隨身攜帶嗎?安明熙接過,辨明真偽后,塞進袖中,又問:「大皇兄呢?尚書想如何處置。」
「殿下放心,在殿下位置坐穩前,不會有任何人有事。」
「哦?用作人質嗎?尚書未免過於慎重。」
「慎重些總不會有錯。」若安明陽曾把聖旨給他人過目,接下來或許還會有異動。
「在我地位穩固后呢?」
「殿下仍打算留他們性命?」
「隨你,只要衛尚書不把主意打到我頭上,剩下的事都由尚書決斷——我想尚書明白,尚書能做那些大動作,是借了我的名義,若我突然暴斃,尚書大人謀逆之心便昭然若揭,不管你是想頂替我坐上皇位,或者扶持更好操控的皇子,我想都不會順利。尚書大人就算能把禁軍全員收入囊中,也定然無法讓八方軍士歸服。那被眾生唾罵光景,想必尚書早有預料。」
「臣萬萬不敢。」
安明熙微微揚起下巴,垂眸看向台階下的人:「只要你不過分逾越,朕便允許衛氏取代花氏,子子孫孫與皇室共繁榮。」
「臣,」衛忠良跪伏叩首,「謝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