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授業先生
北染回到房裡,也將自己整理了一番,換回平時的著裝。雖然不似大家閨秀那般精緻美艷,但也比剛才那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樣子要順眼許多,起碼能看出這是個清秀的姑娘,而不是什麼山野混小子。
待她來到前廳,北青藤與霽長空早已入座多時,此刻正在交流著什麼,相談甚歡。看到此情此景,北染癟了癟嘴,心道:這和對我的態度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她走至大廳中央,舉手行禮道:「父親、母親安好。」
見霽長空轉頭看她,她吐吐舌頭朝他做了一個鬼臉,隨後在他對面的席上坐下。
北夫人笑著瞪她:「阿染不得無禮。」
席間,北青藤一直在與霽長空談話,然而聊天的內容北染卻一句也沒聽進去。她一直拄著腦袋在思考一個問題——
等吃完這頓飯,父親就要送霽長空下山了!
他就要走了!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總之她就是不想讓他走,該怎麼讓他留下來呢?
她拄著腦袋,心不在焉的用手中筷子戳著盤中一個煎蛋,那煎蛋被她戳得千瘡百孔。突然她靈機一動,將筷子一丟,立馬去到她母親跟前,拉著她母親的袖擺撒嬌。
「母親,女兒知道此番趁父親和母親去了蒞柯寨又在家中胡作非為,惹得父親與母親很生氣。爹爹罵過我之後,我仔細反省了一番,也深切覺得自己做的不對,所以便想著一定得好好跟這位公子道個歉。」
「剛剛父親說等會用完飯便送公子下山,可是你看今天天色已晚,這山路平時就不大好走,到了晚上更是坎坷難行,此時下山必定不安全。我看不如備好房間,讓公子在這多留幾日,看看我們這山裡的風光,感受一下我們山裡人的熱情。我也定當好好跟公子道歉,彌補一下我這幾日所犯的過錯。娘親以為如何?」
說完,她眨巴著眼睛,滿臉期待的看著北夫人。
她說得冠冕堂皇,但實際上心裡打的什麼主意,北夫人卻是一清二楚,畢竟就這麼一個女兒,有誰能比她更了解她。
北夫人用手指颳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你呀。」眼裡滿是寵溺。
而後,她起身走至北寨主身旁,與他低聲商量什麼。片刻之後,北寨主似是贊同的點了下頭,她也回以一笑。隨即回到之前的位置坐下,沖北染點了點頭。
北染開心的快要跳起,她就知道,讓她娘出馬一定不會有錯。他們這一家三口之中,她爹不一定能聽進她說的話,但最聽她娘的話,而她娘又聽她的話,這麼一算,這個寨子里還是她最大。
北寨主清了清嗓,高聲道:「霽公子,我看不如這樣,你往何處去不是去,不如就留在我這山寨里,教我這小女讀書習字,做她的先生罷。」
北染望了霽長空一眼,正巧他也朝這邊看來,兩人的目光直直對上,皆是一愣,隨後又同時把視線移開了。
先生?
在剛才的對話之中,北青藤已大概了解了這位公子的情況。
並非像他所想的那樣是什麼王室子弟,而是一名江湖上的閑散遊客,這也讓他一直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此人姓霽名長空,這在之前就已經告知過他,乃是本土邊境一不起眼的小鎮中人。幼時遇敵軍犯境,父母均卒於戰亂,故自小跟隨軍中將士長大,會一些防身的武術。
待到大了一點,就告別兄長們,獨自離開軍中,開始四處流浪。其間,他自習了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也略懂一些。還跟隨民間懸壺濟世的老神醫,做過幾年關門弟子,習了不少醫術。
之後,便是走訪各地,見何處有災荒、疾病,就留下幫襯。或治病救人,或傳道授業,等到疑難平復再行離開。此去經年,亦復如斯,居無定所。
最近恰好行至山寨附近,也確是因為折了那樹上一枝花,而被山中小寨主抓來,困在這牢里數日。此事無關緊要,暫且不提。
寨主心道:「這霽公子雖非出身貴族,但品性高潔,且多才多藝,實屬難得。既然他未有什麼必要的去處,不如留他在這寨里住下,教自家小女看書習字。我們平日里雖也不像一般山賊那樣打家劫舍,作惡多端,但終究還是草寇,自然不能指望自己女兒能是大家閨秀。但若是有人教導,能多讀點聖賢書也是好的,說不定還能改改她那驕縱的脾氣。」
本以為只有自己有這樣的想法,沒想到北夫人也與他看法一致,於是商議之後便決定一定要留他下來,哪怕像之前那樣用綁,也得留!
明了他說的話,北染一臉的懵,對北青藤這莫名提議很是不解:明明將她生成了一個賊,不多教她點行走江湖的武藝本領,讓她得以叱吒風雲、稱霸一方,卻偏偏想她知書識禮,讓她去讀書習字,學那深閨里別人打不能還手、罵不能還口的書香小姐,染得一身酸臭氣。這不是自相矛盾,本末倒置嗎?
其實早在以前北染剛發現她爹有這個意圖時,她就曾提出過這個疑問,只是當時她爹說:「你懂個屁。土匪,也是有秉性的。」
奈何她那時年紀尚小,絞盡腦汁把自己見過的漢字全部組裝拼湊起來,也沒弄明白「秉性」是個什麼鬼東西。
後來大了,她也懶得再去跟她爹理論什麼,就算理論了,也不會有好結果。因為哪怕她再多吃十年飯,她的拳頭也不會比她爹的大、比他的硬。而在這個定性為誰的拳頭硬誰就有理的地方,她爹無疑是這裡的權威。
放到現在,雖也心裡怪異,但這個辦法能讓霽長空留下來,左右不是滋味中也漸漸收起了抵觸的情緒。
霽長空面露難色,道:「北寨主,多謝你的美意,但我這人多年來漂泊在外,自由閑散慣了,怕是無法在此處停留。」
北青藤道:「遊歷雖好,但卻無一個安身之處,倒也顯得有些凄涼。我們這寨子里人多熱鬧,總好過閑時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且要是日子久了,公子什麼時候覺得在這山中待得厭煩了,再走便是,到那時老夫一定不再強求。」
說完他給北染使了一個眼色,北染立馬會意,連忙跑去霽長空那邊,堆著笑臉在他身旁坐下。又是添茶,又是擦拭餐具,好一陣忙活。
霽長空看她一眼,轉頭去對北青藤道:「寨主,實不相瞞。非是我不願教小姐認字念書,而是我才疏學淺,教幾歲小兒尚且可以,若是要教令千金,恐怕難當重任,還請寨主另請高明。」
北青藤笑道:「公子不必自謙,古人言,腹有詩書氣自華,我見公子這般品貌,定是學識淵博。況且我這小女也不曾上過什麼學,只識得一些常用的字句,與幾歲小兒無異,公子教導起來定當不難。」
聽到這話,北染心裡五味雜陳。看起來她爹在幫她極力留下此人,這是好事,可他居然這麼形容自己,她真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霽長空見這寨主是非要留下自己不可了,便把之前還較隱晦的話說得更露骨了一些,道:「我認為小姐生性活潑,天真爛漫,何必拘泥於這封建傳統的說法,非得飽讀詩書才能人盡其用。不如放任她隨性洒脫,遵從內心的真性情,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這言外之意就是:她就不是個讀書的料。
這下北青藤急了,慌忙道:「小女頑劣,我是知道的,也在儘力讓她改正,可公子莫不要因此就嫌棄於她。若是公子怕她太過跳脫,不聽教誨,就把她綁起來不給飯吃;若實在不行,你就打斷她的腿,讓她跑不動跳不起。」
北染忽覺脊背發涼,一股寒意從腰部直灌上頭頂,凍得牙床都顫了幾顫。
這不會太狠了點嗎?
霽長空還想說什麼,北染搶先一步攔下他的話頭。惡狠狠的低聲對他道:
「你若是還想見到你那金魚完好無損的出現在你面前,你就答應了。否則……。」
伴隨著一支利器劃破空氣的聲音,他面前擺著的一個橙子瞬間四分五裂,而插中它的那根筷子也折成了兩截。
見到此景,霽長空放在膝上的手指霎時縮了縮。抿了抿嘴唇,在心裡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才又開口。
「寨主說笑了,何至於那麼嚴重,還需要剁手剁腳。教小姐看書學習也不是不可,只是希望以後小姐多加用心才是。」
聽到這話,北染滿意的點了點頭,給他遞去一個讚許的眼神。
北青藤見終於說服他留了下來,心中大喜,忙道:「那是一定的,一定的。北染,還不快拜見先生。」
北染道:「是」
隨即往後退了一步,提起衣擺在地上跪下,雙手齊額,然後彎腰觸地,畢恭畢敬的行了一個跪拜禮,道:「先生好。」
霽長空嘴角抽了抽,指著桌上道:「把被你戳壞的橙子弄走。」
說完,北染果真立馬把那幾瓣橙子給收拾了,還取出手帕把濺到周邊的汁水也給擦拭了個乾淨。然後把手帕攥在手裡,繼續跪侍一旁。
見她此刻這十分乖巧的模樣,霽長空心想,應該也不會那麼棘手。
可還不到一天,他就發現他的想法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