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有女瑤心
河邊,石子橋旁。
右手提著木棒,左臂垂著,懷裡夾著一塊麥餅,趙政步履周正,目不斜視來到岸右市橋旁,舉手投足之間滿是貴族子弟風範。
可是配合他油頭垢面的形象,這類周正……周式正禮便顯得不倫不類,他緊繃著的麵皮,嚴肅的神態,反倒讓岸左石橋邊浣紗的少女掩口輕笑。
這少女典型的趙地幹練衣裳,一襲素白色打底裝飾天藍、靛青兩色花紋衣裳,衣裳罩住大腿一半,下邊以潔白兔絨收邊;底下是常見的土青色褲裙,站在那裡以素紗廣袖遮住口鼻,一對雙眸笑成月牙,透著光彩,可謂美麗照人。
而一頭長發,散披耳後在發梢尾端束住。
趙政一板一眼踩著一塊塊方石,來到岸左,神情不快揚著下巴:「你笑什麼?」
聽少女笑聲更為清脆,趙政眉頭緊皺,神情更是不快:「何故失禮?」
少女這才止住笑容,面容難掩笑意,微微欠身,頷首道:「非笑少君,妾笑趙國上下無人。」
一聽這話,趙政神情難掩得意,看著少女更覺得順眼,不知怎的,起初這少女笑時他並未生厭,也是露笑:「過譽,聽你這話,似乎不是趙人?」
「妾父祖雲遊秦趙之間,妾偶居此處,非是趙人,也非秦人。」
少女說著,從身後背簍里取出一卷鹿皮,抖開后鋪在一塊石頭上,展臂示意笑道:「妾蕭瑤心,少君何人?」
趙政大大方方坐在鹿皮上,微微頷首:「秦國宗室,趙政。」
待少女也鋪了一塊鹿皮落座對面后,趙政正襟危坐,目不偏視:「你姓氏為蕭,可是蕭國後裔?」
蕭瑤心微微頷首算是認可趙政的推測,蕭國已被滅,舊地在楚現在她是楚國人,她也是正坐,稍稍偏頭去看趙政背後。
趙政扭頭去看,原來是下游那名與他年齡相仿的趙國少年呼喊來不少清流村少年從稀疏林子中奔出,小跑著奔來,有的還在展臂指著他呼喝。
面對少女的目光,趙政略感窘迫,右手探入懷裡取出麥餅一掰為二,遞一塊兒略顯大的給蕭瑤心:「落魄之人承蒙招待,無以酬謝還望不棄。」
蕭瑤心身子前傾,伸出雙手接住麥餅,微笑道:「公子所賜,自無貴賤之分。」
趙政也是露笑,起身抄起木棍,微微扭頭瞥一眼見奔來的清流村少年足有四五十之眾,又看看左臂,他雖然會技擊之術,又剽捷善斗,可缺乏稱手劍器,左臂有傷,一身本事現在能用的……全在腿上。
蕭瑤心也起身,恰好堵住趙政過河的道路,蕭瑤心笑道:「妾幼時隨父祖學習異術,會那一絲皮毛。所來皆是惡客,公子若信,請靜候。」
趙政皺眉,轉念一想不過就是挨一頓打,微微頷首,坦然落座,正襟危坐,右手依舊握著木棍。
蕭瑤心從背簍中取出一套一共七枚七色三角小旗,旗杆銅鑄,她捏起五色旗一一拋出,竟在無聲息間釘入凍土中,手中兩枚黑白兩色三角旗插在兩人之間凍結沙土中。
隨後拍拍手,蕭瑤心落座后從背簍里取出一節竹筒,雙手遞給趙政:「去歲六月采野梅所釀,公子不妨品鑒一二。」
趙政又是皺眉,又瞥一眼下游,只見絲絲霧氣從河中飄起,又看向蕭瑤心道:「我乃當今秦王長子。」
蕭瑤心捧著竹筒姿勢不變,笑著,漆亮雙眸看著趙政:「昨日公子來時,妾便知曉。」
趙政握緊木棍,心中莫名悲傷,看著蕭瑤心白皙面容:「何人要殺我?」
蕭瑤心搖頭:「妾非是刺客,公子身負天命,自能明辨人之善惡。敢問公子,可曾感受妾身惡意?」
這一點趙政緩緩點頭,他確實有這類本事,如同天生能感受到當面之人對他的心態,或惡,或善。而蕭瑤心給他的感覺很舒服,比母親還要舒服,這才是他願意與蕭瑤心長談,甚至信任蕭瑤心所言的根本原因所在。
兩人四周此時已布滿濃霧,濃濃白霧升騰瀰漫,只聽一眾清流村少年在呼喊彼此,或大喊大叫求玄鳥庇佑,膽怯的已嚎啕大哭,甚至有的已下跪磕頭請求河伯寬恕。
趙政拔開竹筒塞子,飲一口酸甜帶著酒味兒的紅色野梅酸酒,渾身頓時暖融融,彷彿左臂的傷痛也離他而去。
濃霧範圍內的清流村少年先後摸出濃霧範圍,落荒而逃。
蕭瑤心收走小旗,霧氣漸散,趙政突然問:「如此異術若能蔓延七八里,大軍征伐當無往而不利。為何,不曾聽聞?」
蕭瑤心搖頭:「國有王氣可鎮壓仙家、妖邪之力,軍有軍氣也可破仙家異術。就連這清流村中,也有人氣可驅散異術之力。若適才眾少年心志如一,妾身這異術也難奏效。」
說著,蕭瑤心看向趙政:「若非公子適才無意,否則止公子一人,就可破這異術。」
趙政皺眉,稍稍失望,又感慶幸:「那方士異術,存之何用?」
蕭瑤心笑道:「公子須知,並非人人皆如公子這般堅毅。心有所求,意有所動,這異術便可逞能。故而,異術能成常力不可成之事。」
趙政聽了思索,直接問:「你身懷異術,為何尋我?」
說著,趙政扭頭去看河邊,竹籃中裝著紡好的麻線。麻桿剝下的麻皮需要捶打,然後放入漚麻池中剔除雜質,隨後撈出或搓成、紡成麻線,其後才能浣洗、紡織。
顯然,眼前這位讓他不知覺中便充滿好感的少女,是故意在等著他,不是來這裡浣洗麻線,不是一場巧合。
蕭瑤心眯眼,透著奕奕神采打量趙政,緩緩道:「凡人一生自古七十稀,公子可知黃帝舊事?」
趙政點頭,他自然是清楚的,贏姓與姬姓的得姓始祖是帝嚳諸子,五帝之一的帝嚳是黃帝後裔。作為黃帝繁多後裔中較為顯貴的一支,趙政雖是質子,畢竟也是嬴姓趙氏,在邯鄲質子館生活的時候,趙國這邊也沒有荒廢其學業。
蕭瑤心繼續說:「黃帝擊敗邪神蚩尤,為天下共主,得萬民蒼生擁戴,九天玄女傳天帝令,黃帝馭龍而成仙,壽與天齊。而公子,身懷龍氣,有一統天下之資。」
對於上古的事情記錄很多,各有分說,趙政沒有反駁什麼,只是皺眉,沉思不言語。
蕭瑤心從背簍中取出一截竹筒,在手心倒出一粒黃豆,在趙政眼中,這顆黃豆在蕭瑤心白嫩手心中萌芽,展開一對綠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茁壯成長,開花,結果,枯萎。
趙政神色驚奇,蕭瑤心神色寂寞,雙眸期待望著趙政:「凡人如豆之一生,枯榮在仙家眼中不過眨眼,妾所求不過常伴道侶。」
說著,蕭瑤心看著趙政,她的意思淺白而直接,趙政還是皺眉不止,良久才言:「周祚八百年,天下紛爭四時難安。一統天下,何等之難?」
蕭瑤心大膽而潑辣的表白,他是理解了,也願意接受,可對一統天下這個宏偉目標,缺乏信心。
「妾身隨父祖遊歷天下,各國百姓甚苦。公子,若天下一統,百姓再無須打仗、搏殺,家家和睦,該是何等的盛世?」
蕭瑤心起身,上前兩步蹲下,手心凝聚一團清水撫著趙政面龐、頭髮。冰涼清水滑過面龐,趙政看著眼前的皎潔面容,心中看的歡喜,卻擠出笑容:「如你所言,天下一統,該是何等的偉業呀?」
蕭瑤心素手一揮,一團水鏡泛著漣漪立在趙政面前,看著鏡中自己抖動的鏡像,趙政抬手摸著自己乾淨的臉頰,抬眉去看蕭瑤心。
「公子當心懷天下蒼生之疾苦,以蒼生之苦為心中之苦。卧薪嘗膽以大秦基業之雄厚,如何不能一統天下,還萬民安康?」
趙政聽了,眉頭又是一皺,面容線條抖動,心中忿忿,低聲道:「我念人苦,何人又曾念我苦!」
水鏡破碎,蕭瑤心臉色突的一白,又泛著紅潮,一絲鮮血從緊咬的嘴角溢出。
看到那寸長血線,依舊那雙痛苦的眼眸,趙政覺得心口一疼,急忙道:「非……非我本意!」
他已經明白異術的缺陷,就是受不得王氣、軍氣這類由人氣凝聚而成的力量衝擊。而他雖是質子,依舊是大秦的王子,自帶一縷王氣庇佑。
蕭瑤心勉強笑著翹起嘴角,向後倒退兩步,想要坐下,可身子無力癱軟欲要落地,趙政猛地起身,過去攙住,他臉色關切中,帶著揮之不去的悔恨。
蕭瑤心雙目盯著趙政面龐,低聲說著,一口白牙染著血液:「政,不為蒼生,也要為你而想。天下一統,利人利己!」
「政明白,政明白!」
趙政連連點頭,他覺得鼻子酸酸,就是沒有淚水。
蕭瑤心抿著嘴,再次蒼白的面容泛著笑容:「甚好。」
她還想說什麼,趙政抬手制止:「卿意,政已知之。」
蕭瑤心臉色又一紅:「皆知?」
趙政連連點頭:「知,皆知!」
蕭瑤心輕咳兩聲,讓趙政一陣擔憂,就聽蕭瑤心問:「可願?」
趙政回了一個笑容:「如何不願?就怕此生難返秦國,會辜負了卿。」
他是秦王之子不假,是王子,可他還是質子,隨時都可能因為戰爭而被殺泄憤,或者用來祭旗。他對自己的未來,並無太多希望。
受趙姬影響,他恨秦王子楚,他那個從未蒙面的王父。
長平之戰後,傳來秦軍坑殺降軍的噩耗,趙國上下要殺嬴子楚泄恨,呂不韋以七百金巨額代價從死牢弄出嬴子楚,當夜就跑,跟著白起、王齕得勝之師才得以回返秦國。
至於趙姬母子,當時來不及通知。這種客觀原因,在趙姬看來是擔心帶著她母子一同遭難,是子楚、呂不韋對她的兩次背叛,一件事,一人一次對她的背叛。
這種觀念,趙姬時時刻刻都在影響著趙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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