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鬥法 一
時值酉時,太陽緩緩沉入山中,天際一片如血般的晚霞。
陸離望著眼前巍峨雄偉的武當山,想著這次下山經歷的種種事情,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他以為這塵世之中,雖不似山中清靜,喧囂之中也自有另一番樂趣,誰料下過一次山後才知道,世事艱難,實在遠遠超過他的想象:先前初遇秦霜華的鎮子和那支商隊,均被聚義盟的人屠戮殆盡,城裡的百姓也不得安生,被幫派和官府層層壓榨。他開始慶幸自己從小便在山中修道,未受過塵世那些苦,又想到自己是個孤兒,雙親死於戰禍,心中不禁黯然。
他收起心中諸多念頭,踏上蜿蜒崎嶇的山道,看著天色,似乎無法在天黑之前回到觀中。
真武觀位於半山腰上,規模並不大,甚至比不上襄州城裡一些大戶人家的院落,平時也沒什麼香客,略顯冷清。觀中紅牆青瓦,也不知渡過了幾百年的時光,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
陸離走到山門前的時候,天果然已經黑了,只見山門半掩著,從中看去,只有正中地的大殿里還亮著燈火。他走進大殿里,看見那尊高大威武的真武大帝塑像一如往常般端坐著,香案上擺了一個香爐,香爐兩邊是點燃的兩根蠟燭,香爐中插著三根香,縷縷青煙自香頂端那個紅點飄搖而上。
那真武大帝塑像身著長袍,手持一把寶劍,怒視前方,雖年歲久遠,塑像上的顏色早已黯淡,卻仍不減半點威風之氣。陸離仰頭直視真武大帝的雙眼,心道:「天下之大,不知有多少妖魔為禍人間,弟子陸離功力低微,救不了世間百姓,真武大帝在上,若是有靈,何不下凡救萬民於水火?」可惜區區一尊塑像並不會回答陸離。陸離嘆了一口氣,對塑像施了一禮,坐到蒲團上,一遍又一遍地念著凈心咒。
過了一陣,陸離聽到玄陽子在身後喚他:「徒兒,你回來了。」
陸離起身,回頭一看,見玄陽子正站在門邊,手中拿了一把拂塵,神色悠然地看著他。他從懷裡拿出用白布包好的龍蜒草,說道:「弟子幸不辱命,尋到了龍蜒草。」又將自己在山下的經歷統統說了一遍。
玄陽子聽說了齊若虛的事,難得露出了吃驚的表情,嘆道:「東華派齊若虛!二十年前,我與齊師弟有過一面之緣。那時他遊歷天下,到過這武當山。倒是你那失蹤已久的二師叔與他交情不錯。沒想到他為了救你,竟死在了秦州。」
陸離將背上兩把劍解下,跪著將驚陵劍呈到玄陽子面前,說道:「只怪弟子學藝不精,沒能救得了齊師叔,這便是齊師叔所用之劍,他臨死前托我將這把劍帶回東華派,好有個交代。」
玄陽子看了一眼驚陵劍,伸手扶住陸離,說道:「死生禍福,皆是天數,你無需責怪自己。既然臨死前齊師弟囑咐你將這劍送回東華派,你定要盡心儘力辦好。」
陸離不肯起來,依然跪在地上,又聽得他一邊磕頭一邊惶然說道:「弟子還吃了那妖人用少男少女心血煉成的聚靈丹!」
玄陽子聽了神情大變,驚愕道:「什麼!人血煉成的聚靈丹?你快將詳細情形說與我聽!」
「弟子殺了那妖人之後,全身經脈盡斷,眼看性命不保,這時,是那秦捕快取來妖丹要弟子服下,弟子令死不吃那邪物,奈何沒有抵抗之力,被秦姑娘用......用嘴喂於腹中......」
玄陽子聽了,愣了愣神,突然大笑起來,說道:「哈哈哈!當時情形危急,也由不得你,只是那秦姑娘竟用嘴將那聚靈丹喂於你,想來那秦姑娘也是擔心你的性命。哈哈,我們真武宗可沒有不能娶妻的規矩,那秦姑娘為了救你,不顧自身清白,你可莫要負了人家才是!」
陸離見玄陽子並沒有責備他吃下聚靈丹,頓時鬆了一口氣,聽到玄陽子後面那些話,有感到萬分羞愧,只是跪在地上,將頭埋著,不知如何作答。
玄陽子將陸離扶起,說道:「天道昭昭,一切自有定數。想你這一路上日夜兼程,早已疲憊不堪,那東華派遠在東海之濱,路途之遙,也不是幾天能夠到得了的,你且在觀中好好修養幾日,再啟程吧。」
陸離對玄陽子施了一禮,說道:「是,弟子回去休息了。」
玄陽子卻又說道:「且慢,我看你此次下山,修為倒有所長進,只是還是不足以使用真武盪魔劍法後面的招式,那八卦圖你使出來我看看。」
陸離依言將真氣凝成八卦圖。
玄陽子問道:「你是怎麼用這八卦圖的?」
陸離答道:「用來抵禦敵人攻擊。」
玄陽子看著陸離的八卦圖搖了搖頭,伸手一指,身前突然又出現一幅八卦圖來,只是要比陸離的八卦圖清晰許多。玄陽子說道:「你來攻擊我試試。」
陸離知道玄陽子又要傳他法術,心中欣喜不已,立馬拔出驚陵劍,退後幾步全力刺去,直取玄陽子眉心。只見玄陽子緊閉雙目,紋絲不動,待驚陵劍快要刺到面前,那八卦圖竟兀自閃到劍尖前面。驚陵劍一碰到八卦圖,那八卦圖竟然緩緩轉動起來,陸離只覺得持劍的手突然沒了力氣,手掌握不住驚陵劍,「當」地一聲,驚陵劍掉在了地上。
玄陽子這時睜開雙眼,微微笑道:「所謂上善若水,利萬物而不爭,這八卦圖不止能抵禦攻擊,只要任何東西碰到八卦圖,便會被化去力道。」玄陽子心念一動,八卦圖隨即消散,待陸離從地上撿起驚陵劍,他又說道:「你凝神謹記,我傳你法門。」
陸離當即拋開心中雜念,凝神細聽。
過了三日,陸離準備啟程,便去拜別玄陽子。
玄陽子在大殿中打坐,陸離見了,也不敢打擾師父,便在一旁默默候著,等玄陽子醒來。
玄陽子已經知道陸離來了,便微微側身,睜開了眼睛。陸離忙道:「徒兒是來與師父告別的,卻打擾了師父修行,請師父莫怪。」
玄陽子笑道:「我是在等你來,怎麼會怪你呢?」
陸離這才放下心來,說道:「師父的傷好些了嗎?」
「多虧了你帶回的龍蜒草,我的傷勢已經控制住了。你準備下山了嗎?」
陸離點點頭,說道:「是,徒兒已經修養好了,想早些完成齊師叔的遺命。」
「嗯,齊師弟於你有救命之恩,你定要竭心儘力,將此事辦好,不負齊師弟之託付。」
「是,徒兒一定不會辜負齊師叔所託。」
「還有一事,我要托你去辦。」
「師父請說。」
「你說那妖人在秦州用人血煉製丹藥,我想此事關係重大,也許於隱宗有瓜葛。你此去東華之後,再到金陵將你在秦州的所見所聞稟告天師,要他提防隱宗之輩重出江湖。」
「是,徒兒記住了。」陸離想了一陣,又疑惑道:「師父,這隱宗是何門派?與秦州那妖人又有何關聯?」
玄陽子嘆道:「此事知道得太早對你沒好處,你日後自會知曉,我不必贅述。」
陸離便不多問,又將絕塵劍放在面前的香案上,說道:「徒兒此次下山想來不會發生什麼爭鬥,去東華派的路途又太遙遠,唯恐路上看管不慎,遺失了寶劍,便將絕塵劍還給師父。」
「也好,你既然不想帶上絕塵劍,便將此劍留下吧。」玄陽子又頓了頓,說道:「此去東華路途遙遠,你一人行路多有不便。襄州城內有我真武觀一戶香客,你去拜會一下,想來自會幫你安排。」說著,又將那戶相客的詳細地址說與陸離。
「徒兒都記下了。」
「那好,要交代的事情為師都說完了,你下山去吧。」說完,玄陽子閉上了眼睛。
陸離施了一禮,便離開了。他走在離觀的山道上,想起前不久他第一次下山時,心境與現在是完全不同。那時他心中滿懷期待,以為這世上絢麗多彩,有數不盡的開懷之事。他現在不這麼想了,只覺得世上醜惡之事更多。
人在世上生存總是艱難的,就算是會法術的修行之人,也難免避不開橫死,比如那東華派齊若虛。更何況那些不會法術的凡人百姓,比如陸離初遇秦霜華的那個小鎮上的所有人。陸離一想到此,心情便會變得沉重起來,像心上壓了一座山。他再也不是原來那個無憂無慮的小道士了。
陸離又想到了秦霜華,他一想起秦霜華,便會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釋懷。這種釋懷能讓他提起勇氣,去面對世上那些醜惡。他越想,秦霜華的音容笑貌在腦海中便越清晰,直讓他嘴角不禁上揚。
想著想著,他心裡又有些慌了。
「天下這麼大,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能見到秦姑娘呢?」
他越想越慌,突然生出想喝酒的念頭。
「畢十三說,喝醉了便能逍遙自在,忘卻一切不開心的事。不如我什麼時候也醉上一場,總比心中愁緒萬千要好上許多。」
陸離如此想著,已經走出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