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鬥法 三
商隊一共五架馬車,前四架裝滿了此行販賣的貨物,最後一架裝的是一路上供眾人吃喝的清水乾糧和一些雜物。那四名護衛都穿著輕甲,手持一把長刀,兩人在前,兩人在後,其他夥計雖不會什麼武藝,卻也都拿了匕首小刀之類的短兵走在護衛中間,將馬車護在裡面。
鍾伯騎在排頭的馬上,陸離走在前面的護衛身後。商隊出了襄州城門后便一直向東走,開始鍾伯還和陸離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沒過多久便再無言語,只顧著趕路。倒是走在最後的兩個護衛一直嘀嘀咕咕著什麼,陸離是修行之人,聽覺優於常人,將二人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壽春發了這麼大的瘟疫,我們有命去,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回來。世道艱難,為了賺銀子,連命也要豁出去啊!」
「怕什麼?陳老爺這麼大方,可是給了我們四個每人十兩銀子,還說只要能平安抵達壽春,回來再給我們十兩銀子。所謂富貴險中求,風險越大回報越大。」
陸離心道:「這四個護衛每人十兩銀子,加起來才四十兩,再算上平安到達的十兩,總共也不過八十兩。而陳老爺可是給了我一百兩銀票,當真是待我不薄!」
那兩個護衛接著說道:「好一個富貴險中求,可掙再多錢也要有命花啊!聽前陣子從壽春回來的老於說,壽春城附近的路邊上,隨處可見全身潰爛的屍體,都是中了瘟疫死的。因為死的人太多,積攢了很多怨氣,一到晚上便有許多尖尖細細地,像是鬼哭一般的聲音,隨著夜風傳進耳朵,讓人聽了頭皮發麻!」
「真他娘的邪門!老於可曾親耳聽到?」
「是不是親耳聽到的老於沒說,他倒是說過自己在壽春親眼見到鬼魂。」
「什麼?有這等事!快說來聽聽!」
「老於和其他護衛保護一支商隊安全抵達京城,準備返回襄州時,聽說壽春有一支到襄州去的商隊,正缺護衛,老於聽了這個消息高興壞了,來的時候賺一筆錢,回去還能賺一筆錢,這種大好機會可不常有。老於和其他幾人說了這個事,其他幾人欣喜若狂,都同意去壽春接下那支商隊的生意。」
「這種事情真的可遇不可求,我活了三十年,就遇到過兩次,老於他們運氣也太好了。」
「運氣好?老於他們現在可不這麼覺得。老於他們從京城出發,走了兩天才到壽春地界。那時是下午,他們看到路邊開始出現屍體,隔幾步路就有一具。他們這才知道壽春發了瘟疫。他們都是習武之人,行走江湖多年,這等慘狀也是生平第一次見到,都不想讓同伴見到自己的窘態,便誰也沒有打退堂鼓,只是硬著頭皮走著。」
「他娘的!這等慘狀,要是換做老子,說不定就尿褲子了!」
「那是!別說你,換了我也要尿褲子!老於他們膽子可是真不小,就這麼一直走到了晚上。到了晚上,慘白的月光灑下來,讓路邊那些屍體看起來更加恐怖,他們心裡都有點扛不住了,都想著要是看見一家客棧,便休息一晚,白天再接著趕路。可奇怪的是自打進了壽春地界,別說客棧,他們連茶舍也沒看見一間。無奈,他們只好咬緊舌尖,強行壯起膽量,直直的看著腳下的路,道路兩邊的慘狀,連瞟都不敢瞟一眼。」
「他娘的!這可真是能嚇死人!對了,鬼呢?老於不是說親眼見過鬼嗎?這一路上都是屍體,可沒有鬼啊!」
「你別急,馬上就要講到了。老於他們也不知道在夜裡走了多久,終於——」
「終於見著鬼了?」
「不是,是老於終於憋不住尿意了,老於突然說了一聲停下。大家在這等慘狀之下連夜趕路,神經都有一點敏感,突然聽了老於這一嗓子,嚇得連刀都拔了出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臉茫然,便把刀收回鞘中,問老於,為何停下?老於乾笑了兩聲,說我想撒尿。大家意識到只是虛驚一場,都鬆了口氣,聽老於說想撒尿,頓時都感到了強烈的尿意。他們選了在路邊選了一處沒有屍體的地方,不遠處是一顆大樹。本來有一個人並不想撒尿,只是見其餘的人都撒尿去了,就剩他一個人在原地,實在怕得緊,便也跟去了。老於解開褲帶,開始放尿,突然看見大樹后露出一角紅布。他當時以為樹後面可能有一具屍體,也沒多想。老於尿完抖了幾抖,開始系褲帶,一邊系著,目光一邊往上,突然——」
「這回也該見著鬼了吧!」
「對的,見著了。老於看見了一張慘白的女人臉,面無表情,漆黑的長發披散著,毫無生機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老於。老於嚇得忘記了呼吸,像被凍住似得僵立在原地,渾身上下不住地冒冷汗。幾息過後,老於啊的一聲大叫出來,其他人嚇得連忙順著老於的目光看去,也都看見了那張臉。大家都被嚇傻了,又是幾息過後,先是老於喊道,大家快跑啊!其他人回過神來,連刀也不敢拔,一邊系著褲帶一邊飛奔。」
「原來是個紅衣女鬼。然後呢?老於他們出什麼事沒?」
「你往下聽就是,我還沒說完呢。他們跑了一陣,停下來想歇口氣。老於大著膽子回頭一看,看見那女鬼正立在不遠處的路邊,夜風吹著那女鬼的髮絲和衣角微微飄動。那女鬼也不前行,只是看著他們。他們急急地喘了幾口氣,又接著跑。期間老於又回了幾次頭,那女鬼離他們的距離始終不變。又過了一陣,他們實在是跑不動了,老於見這女鬼只是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們後面,似乎存心戲弄他們一般,心中恐懼徒然變成怒火。其他人在一邊埋著腰喘粗氣,老於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大喝一聲,拔出長刀,向那女鬼喊道,老子不怕你,有本事到老子面前來,看老子不一刀劈了你!那女鬼聽了,果然慢慢向老於他們飄來。他們這時才發現,那女鬼腳未沾地,竟像紙片一般飄著前進。老於畢竟是個老江湖,他眼看著那女鬼越來越接近,也不打算逃跑,只見他用力咬破舌尖,一口鮮血噴在刀身上,只等那女鬼近身,便一刀劈向其天靈蓋。其他人見女鬼正在接近,也拔出了刀,站在老於身旁,只是雙腳不停地發抖。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嘹亮的雞鳴,眾人看著女鬼突然消失在了眼前,就像從未出現過一般。」
「他娘的!真是虛驚一場!」
「是啊,老於他們驚魂未定,直到天邊泛起一線魚肚白,才慢慢緩過神來。他們互相看了看,都沉默無言。他們又看了看路邊的屍體,也不覺得可怕了。當天中午他們便到了壽春城裡,找到了那支商隊,接下了那單生意。只是他們一路上都有點心不在焉,似乎那女鬼給他們的影響不小,直到回了襄州,他們都生了一場大病。這個事情,就是我去探望老於時,他告訴我的。」
陸離在前面聽完了整個故事,覺得這人能把故事講得如此生動,就好像他也和老於一起見過了那女鬼一樣,當護衛實在屈才,不如找個茶館去當個說書的,一定比現在掙的錢多。
「看來,這壽春真的鬧鬼?」
「信總比不信好,再說了,咱們商隊里可有個道士,就算真的鬧鬼又怎樣?」
「我看這道士年紀輕輕,連鬍子也沒長齊,怕是沒多少真本事。」
「你看,這道士背了一把長劍。我看尋常道士帶的可都是木劍,這位不一樣,說不定真有幾分本事!」
「不就是兵器嗎?這有什麼,我也有兵器,前面幾個夥計也有兵器。這道士背一把劍並不能說明什麼,要我說啊,這一路上要真出什麼意外,還得看我們哥幾個的。」
「說的也是,要真出個什麼意外,希望這小道士不要嚇得尿褲子就好!」二人說著,大笑起來。
陸離聽了哭笑不得,微微搖了搖頭,只好當作沒聽到。
這時,走在最前面的一個護衛對鍾伯說道:「敢問頭領,這次去壽春販賣的可是糧食?」
鍾伯看了一眼問話的護衛,說道:「正是。」
那護衛聽了,不解地說:「那就奇怪了,這壽春發瘟疫,死了那麼多人,難道還缺糧食?」
鍾伯輕笑一聲,說道:「這瘟疫只在壽春城周邊的村鎮蔓延,還未傳至城中,那城中百姓都不敢吃附近鄉里收上來的糧食,朝廷又不曾撥糧下來,你說這壽春城裡缺不缺糧食?」
那名護衛點了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可是,那壽春周邊鄉里的糧食真的有問題嗎?」
鍾伯說道:「我不知道,壽春城裡的百姓也不知道,沒人敢出城去看看那些糧食是否真的有問題,沒人敢拿性命開玩笑。」
那名護衛聽了,想了一陣,似乎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隘,沒再說話了。
時近戌時,正值黃昏,太陽漸漸落山,遠方能看見一家客棧的輪廓。鍾伯指著那家客棧對眾人說道:「天色已晚,我們到前面那家客棧歇息一宿。這一路上可就只有這一家客棧,往前再走一天的功夫,我們就得乘船走水路,沿淮水而下,不出五天功夫,就可以到壽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