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破陣 一
此時已至黃昏,張天師先行離去,清風道長領著南方道派眾弟子下場休息去了,看台上的百姓也走得七七八八,都等吃過晚飯後再回來觀看。
李淳一見許志清立於場上,抬頭望著天邊的紅霞,也不知他是何意,便前去說道:「師叔,我們該下場休息了。」
許志清沒有半點反應,動也不動一下。李淳一不禁略微提高聲音,又說道:「師叔,我們該下場休息了。」說完,許志清仍然不動。全真眾弟子暗道奇怪,李淳一回頭看了他們幾眼,似乎沒人知道許志清是何意。李淳一想了片刻,便前去扯了扯許志清的衣袖,說道:「師叔!」
許志清見了真武盪魔劍法,心中也不知是激動還是憤怒。他此時抬眼看著天際的紅霞,心思卻飛到了多年前。那時,他還是一位心高氣傲的年輕人,於劍術上的造詣之深,全真教中已無同輩弟子可以相提並論。那時天下大亂,兵禍四起,妖魔橫行,他領師命下山斬妖除魔,以救世人,卻遇到了另外一位年輕人。那位年輕人只一劍便將他擊敗,用的正是這真武盪魔劍法。
許志清因此失了道心,於劍術上再無存進。後來,他在終南山閉關十年,悟出一招天罡劍意,才得以重拾道心。許志清衣袖被李淳一扯動,使他從記憶中回了神。
「淳一,什麼事?」
「師叔,這輪比試已經結束了。張天師念我們比斗辛苦,讓我們下去休息,晚上再切磋陣法。」
許志清聽后恍然,說道:「噢......原來已經結束了,是他南方道派勝了吧。你們一定累了,走吧,我帶你們下去休息。」說著,便領著眾位全真弟子下了場。
行至半途,李淳一忍不住問道:「方才淳一喚了師叔好幾聲,師叔像是沒聽見一般。師叔......沒事吧?可是因為我們輸了這輪比試,引得師叔心中不快?」
許志清停下腳步,淡然一笑,說道:「比試時你們都已儘力,我心中怎會不好?這不關你們的事,我只是突然憶起一些往事,一時想得出神罷了。」說著,兀自走向前去。
李淳一在後看著許志清的聲影,只見他被夕陽染紅了半邊身子,影子拉得很長。李淳一從許志清的背影中感到了一絲孤寂。
他之前幾乎沒有和許志清接觸過,只知道許志清在終南山中閉關苦修了很多年
,一出關便向掌門提議,要挑選教中出色的弟子,前往金陵與南方道派論道。南下途中,許志清雖然也和眾位弟子們談笑,卻因為許志清是長輩,他對許志清始終有些距離感。他此時見了到許志清的背影,心中莫名生了些親近。
許志清領著眾位全真弟子到了校場邊一座房內,待他安頓好眾位弟子,便想走進內室打坐養神,卻又聽見一個聲音響起:「拜見許前輩,晚輩奉張天師之命,前來給全真教眾位道友送回復真氣的丹藥。」
許志清聞言看去,只見門邊站了一位躬身垂首的少年,正是先前張天師左右兩位道童其實一位。「小友無需多禮!」許志清將那道童扶起,又說道:「天師有心了,小友回去復命時,一定要代我謝謝天師!」
那道童自袖中取出一個紅布塞著的小瓷瓶,說道:「這是我家天師親手煉製的丹藥,服下之後,不出半個時辰,真氣便能盡數回復。天師說晚上各位道友還要與我南方道派比試陣法,怕各位道友因為疲憊不能盡展所學,故而特意遣我來此送丹藥給諸位道友。」
許志清接過瓷瓶,回頭對七位全真弟子說道:「還不快謝謝天師!」
七位弟子便齊聲說道:「多謝天師挂念!」
那道童微微一笑,說道:「諸位道友不必客氣,天師說過,我們雖屬不同教派,卻也都是道門子弟,何必如此客氣?我該走了,還要去給我南方道派的道友們送丹藥呢,便不打擾諸位休息了。」
李淳一將那道童送出了門口,說道:「有勞道友了,請慢走。」
「李道友,在下便告辭了。」說完,道童便自行離去。之後他又穿過校場,到達南方道派弟子休息的場所時,天已經全黑了。
此時畢十三正在侃侃而談:「沒想到全真教的弟子這般厲害,幸好各位師兄師弟師姐師妹各顯神通,我們才險勝全真教!」
清風道長早已走到另一間房中閉目養神,這間房裡,只有七位年輕人在內。
張道誠說道:「我最先上場,已將所學的奇門遁甲之術用到極致,依然敗給了李淳一,一定讓師父失望了。」
趙元誠說道:「不會的,師父他老人豈會不知師弟你已然儘力,斷不會失望的。你年紀還小,平素我們師兄弟之間切磋,都是點到為止,師弟你沒有真正與人動過手,輸給他全真教大弟子李淳一,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倒是那李淳一出言化去了師弟你的心魔,這等胸懷境界,實在我等欽佩。依我看,等論道事畢,師弟你當親自謝過李淳一才是。」
張道誠點頭,說道:「大師兄說得是,我本有此打算。」
畢十三笑道:「那全真教陳淳華不僅道法高強,更是令趙師兄一見傾心。趙師兄你別顧著說張師弟的事,依我看,趙師兄你也應當親自去拜訪那陳淳華,好謝謝人家,令趙師兄你明白了相思的滋味!」
此言一出,眾人皆笑。
趙元誠羞得滿臉通紅,不敢搭話。
李景誠又說道:「我看不用畢師弟多嘴,大師兄早有此打算了。」
語畢,眾人又笑。
見李景誠也來打趣,趙元誠不禁說道:「師父曾說過,天下之事,唯情難悟。今日你們這般取笑我,是因為你們未遇見那個令你們心馳神往的人。等有朝一日你們遇見了,便知我的感受,再也不會覺得好笑了。」
眾人聽得趙元誠話中一片赤誠,不覺止住了笑聲,暗暗思索起其中的深意來。
誰知易水清又說道:「趙師兄這一番話,字字由心而發,要是陳姑娘也聽見就好了。」
說完,剛剛止住的笑聲又響起了。
趙元誠見了,長嘆一口氣,暗自搖頭。此時響起敲門聲,一個聲音在門外說道:「幾位師兄師姐當真好雅興,再過不久便要比試陣法,還能笑得如此暢快!」
趙元誠聽出是道童的聲音,便去開了門,說道:「小師弟,什麼事?是師父讓你來的嗎?」
「大師兄,這丹藥是師父讓我送來的,可以回復真氣。」道童將小瓷瓶呈到趙元誠面前。
畢十三聽了,前來說道:「這可是好東西,天師真捨得!」
道童笑道:「師父特意為論道煉製了十四枚丹藥,已命我給全真弟子送去了七枚。」
「什麼?全真教也有份?」畢十三奇道。
道童說道:「師父說,全真教遠來是客,自然不能怠慢。而且若是只給我南方道派弟子丹藥的話,便有失公允,背離了論道的初衷。」
趙元誠接過丹藥,說道:「嗯,我將這丹藥分發下去,小師弟你回去復命吧。」
「那便告辭了。」道童剛走出幾步,又聽得趙元誠說道:「小師弟,你等等,我有話要問你。」
「大師兄,還有什麼事?」道童奇道。
趙元誠走到道童近前,低聲說道:「師父有沒有說過什麼話?」
道童想了想,說道:「師父今日說了許多話,我哪裡能全部記住。」
「我是說,師父可曾說過關於我的什麼話?」
道童想起方才比試時,李淳一面對陳淳華的情景,便知他所指,笑道:「師父好像沒說什麼。」
趙元誠聽了,心便放寬了些,也笑道:「哈哈,多謝小師弟了,有空領你出去喝酒!」
「不用了,大師兄,我可不敢喝酒!」說完,道童便跑開了。
畢十三見趙元誠和道童低聲說了幾句話,便問道:「趙師兄,天師還有什麼吩咐嗎?」
趙元誠想了想,一邊走進房內,一邊正色說道:「師父讓我等接下來齊心協力,定要再勝過那全真教!」
「那是當然了,全真教在北邊放肆慣了,竟敢南下來爭道統,此次定要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不然真以為這天下道門,唯他全真教有本事!」李景誠怒道。
畢十三說道:「那可要看李師兄的了,李師兄一招破天劍訣,打得那吳淳之落花流水,真是威風!不像我,輸了比試,遭人笑話!」
李景誠說道:「天下皆知,茅山宗法術勝在斬妖除魔,畢師弟何必妄自菲薄?依我看,易師妹一曲破陣子困得那尹淳罡茫然失神,那尹淳罡還未出手,易師妹便勝了比試,這才讓人佩服!」
易水清笑道:「不過是僥倖罷了,若不是那尹淳罡掉以輕心,讓我得以安然奏出琴曲,我也沒有其他法子可以取勝。倒是齊師妹,御劍術之凌厲,黃淳嵐法術那般純熟也還是敗了。齊師妹是我們中年紀最小的,現下便已如此,日後到了我們這個年紀,不知修為勝過我們多少!」
齊靈玉說道:「易師姐過獎了,我東華御劍術雖然凌厲,可我就算使展萬劍齊出,結出劍陣,也自知抵擋不住陸師兄那金光萬丈的一劍!可見陸師兄才是真厲害!」
趙元誠說道:「當時王淳安發出的最後一道純陽劍氣,我等都親眼目睹,其中所蘊含的真氣之澎湃,當真前所未見。而陸道友一劍破之,勝了比試,足見劍法之高強!」
畢十三說道:「我先前在秦州,已見識過這劍法一次,可今天再次目睹,心中驚嘆之意更甚!」
陸離因真氣耗盡,一直在旁閉目打坐,並沒有多餘的氣力談話。此時回復了些真氣,聽到畢十三說到秦州,便忽然想到秦霜華。「許多日子不見,秦姑娘過得怎麼樣?」他如此想道。
李景誠說道:「聽師父說,陸道友那一劍喚作真武盪魔劍法。我見了陸道友那一劍發出的萬丈金光,才知盪魔二字真義!」
陸離睜開雙眼,緩緩說道:「各位都是我南方道派弟子中的翹楚,此次與全真教論道,在方才的比試,諸位道友各顯神通,無論輸贏,實在讓我大開眼界,明白人外有人這個道理。如那全真教李淳一所言,其實各派法術並無強弱之分,只是長處各有不同,不必一概論之。」
齊靈玉聽陸離說話聲音虛浮,便想到陸離說過他因施展真武盪魔劍法而耗盡真氣,知他此時虛弱不堪,便向趙元誠急道:「快拿丹藥來!」
「光顧著聊天,竟然將正事忘了!」說著,趙元誠忙拔開塞在瓷瓶口的紅布,倒出一粒丹藥交到齊靈玉手上。
齊靈玉拿著丹藥走到陸離近前,輕聲說道:「陸師兄,你快服下這枚丹藥!」
陸離看著齊靈玉掌中的丹藥,又看了看齊靈玉的臉,突然想起了秦州魔壇之中,秦霜華用嘴將聚靈丹喂到他腹中的情景,不由得臉紅了。
齊靈玉見陸離臉色潮紅,正痴痴地望著自己,心裡不禁泛起漣漪,又想到此時眾目睽睽,不禁感到羞意,便冷喝道:「陸師兄!」
「多謝師妹!」陸離頓時回了神,忙接過丹藥,吞入腹中。
所幸趙元誠正與眾人分發丹藥,都未注意到二人。
陸離自覺失禮,不敢再看齊靈玉。而齊靈玉細品心中滋味,也不再看陸離。
眾人吃了丹藥,不多時便感到一股暖意自丹田升起,遊走於各處經脈,說不出的適意。陸離試著運起調息之法,待真氣在全身行了一個周天,疲乏之感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其他眾人皆是如此,眼裡又復活力。畢十三說道:「這丹藥當真神妙,不虧為天師親手煉製!」
張道誠笑道:「諸位道友可有福了,我們師兄弟三人自幼在天師身邊修行,這天師親手煉製的丹藥,我們到如今也沒吃過幾粒。」
李景誠笑道:「師弟這話可說錯了,大師兄在外喝了酒,怕師父知道,可是到師父煉丹房偷過不少丹藥來解酒!」
趙元誠忙說道:「二師弟你這話也往外說!要傳到了師父的耳朵里,知道我拿他老人家辛苦煉製的丹藥來解酒,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眾人發出一陣笑聲。
張道誠驚道:「大師兄,你可真是膽大包天!」
李景誠笑道:「大師兄,不礙事的,難道在場的幾位道友會將此事傳出去嗎?」
「就是就是,我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倒是趙師兄你不夠意思,什麼時候也將那偷來的丹藥分我幾粒,這樣,我喝了酒便不怕我師父知道了!」畢十三說道。
沒等趙元誠答話,門外突然響起一陣咳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