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啟程 五
張天師見陸離臉色轉青,一言不發,便說道:「江湖上都傳言那拜火教信奉邪神,嗜好殺戮,故而稱為魔教,人人見其教徒而誅之。其實這是污衊拜火教,此教自西域傳來,法術科儀與我道門全然不同,俗世凡人見了,自然異之。我道門包容萬千,區區一個拜火教,如何放在眼裡。只是拜火教上代教主曾言,我道門不過是一群欺世盜名,自命清高之輩,又主張只有信奉他拜火教才能
去惡存善。因此,我道門才容不得拜火教。多年以來,我道門雖未與拜火教發生大的鬥爭,但是你身為道門子弟,與那拜火教聖女扯上了關係,終歸不妥。陸小友,我觀你行事之風,頗為穩重,怎麼這幾日如此糊塗?望你日後以此為誡,好自為之。」
陸離默默聽完,也不敢問張天師是如何知道素心姑娘便是卓青焰的,只是說道:「是,晚輩謹記天師教誨!」
張天師又道:「陸小友,你既要離開金陵,也與我道了別,那便走吧。你是人中龍鳳,是真武宗的中興之才,更是我道門以後的棟樑,莫要平白誤了前程,切記切記!」
陸離躬身說道:「天師所言,晚輩銘記於心,斷不敢忘!告辭了!」
張天師將陸離送自門口,陸離又施一禮,便離開了飛仙觀。此時仍為申時,太陽並未落山,街上行人卻不如往日多了,陸離四下看了幾眼,別處街道也是如此,卻未多想,又走了幾步,卻看見了李景誠迎面而來。
李景誠見了陸離,笑道:「陸道友是去救你相好的嗎?」
陸離不解其意,問道:「李道友何出此言,什麼相好?」
李景誠說道:「你在忘玄樓與那拜火教聖女卓青焰共度春宵一連三天,她不是你相好的是什麼?」
陸離驚道:「你怎麼知道素心姑娘是卓青焰,是張天師告訴你的嗎?」
李景誠笑道:「何須師父告訴我,此事金陵城已人盡皆知!」
陸離愣在當場,說道:「人盡皆知?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景誠說道:「今日早些時候,便有消息傳出,說那花魁素心姑娘,便是拜火教聖女卓青焰,她以妖法迷惑了陸道友,故而陸道友才能在忘玄樓留了三天。這件事本來信的人不多,可素心姑娘一直蒙著面紗,未以真面目識人。有一伙人實在好奇,便以此為借口,闖進忘玄樓,要挾素心姑娘取下面紗。素心姑娘執意不肯,眾人一番打鬥,那面紗不慎掉落,在場便有人認出那素心姑娘眉間的朱紅印記是拜火教的標誌。如此一來,大家便都信了。」
陸離急道:「後來怎麼樣?」
「在江湖上,拜火教徒人人得而誅之,何況卓青焰還是聖女。她身份暴露之後,便有許多江湖人圍攻忘玄樓,卓青焰寡不敵眾,在手下以命相搏的掩護下,逃出了城,卻又被劫殺住了,自然便是一場惡鬥!後來情況如何,我便不知了。我並未親眼目睹,是聽坊間百姓談起的。」
「金陵貴為楚京,乃是天子腳下,卻發生如此械鬥,難道官府不管嗎?」
「江湖上都說拜火教是魔教,官府沒有出兵剿滅便是奇事,有人圍殺拜火教徒乃是民心所向,為何要管?」
陸離想到卓青焰此時也許已在眾人的圍殺下慘死,忽然氣血翻湧,怒不可遏。李景誠又說道:「陸道友難道還不去救你相好的嗎?若是再不去的話,恐怕真的晚了!」
陸離幡然醒悟,急切問道:「李道友可知卓姑娘逃往何處?」
「據說是在北郊。」
「多謝相告!」說完,陸離便運起隱機步法向北邊疾行而去。李景誠見陸離頃刻間便已遠去,不禁嘆道:「大師兄為情所困,畢師弟也是為情所困,現在又多了個陸道友……」
陸離一路出了城門,便能看見路邊有不少屍體與血跡,心中更急,便運起真氣加緊步伐,很快便聽見了喊殺聲,之後又看見了前方有一大群手持各式兵器的人圍著,有人喊道:「魔教妖女!快快束手就擒,我等留你一個全屍!」
又有人喊道:「妖女!莫再負隅頑抗!今日有眾位英雄在此替天行道!難道你還活得成嗎?」
卻聽卓青焰在人群中間喊道:「橫豎是死,我為何不多殺幾個你們這些以多欺少的無恥小人!」這聲音有氣無力,疲憊不堪,陸離聽在耳中怒氣更甚,此時他已來到人群近前,便喝道:「住手!」
陸離躍過人群,翻到中間,只見卓青焰一身素衣滿是鮮血,一手拿著只剩半截的長鞭,另一手喚出了凈世明焰,臉色蒼白如雪,目中神采黯淡至極。她見陸離到此,突然呼道:「你還來作甚?我落得如此下場,全是拜你所賜!」說完,她便催動起凈世明焰,向陸離攻來。
陸離慌忙喝道:「天地無極乾坤借法!」喚出了八卦圖,擋住凈世明焰。他急道:「卓姑娘,我沒有透露你的身份!」
卓青焰咬牙切齒道:「除了我帶來的手下,我的身份便只有你一人知道!不是你還會是誰?難道是我自己透露的?」說著,那半截殘鞭又向陸離面門襲來。
陸離不躲不閃,任由她的鞭子打在臉上。他說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若要殺你,當晚離開忘玄樓之時便可動手,為何要使如此下三濫的手段!」
卓青焰見陸離不躲不閃,其臉頰已留下一道血痕,不禁愣了,心中一慌。
此時有人說道:「陸道長,定是這魔教妖女迷了你的心智,你才與她共度三天三夜。你此時前來相救,她卻不領你的情,足可見得這魔教中人都是些無情無義之輩!你又何苦為難我們大家呢?你若是不忍心殺這妖女,便請退到一邊,讓我們來殺了她!」
陸離面向人群說道:「為何大家執意要殺她?你們人數眾多,為何要為難一個女子?」
「想來是陸道長一直在深山修道的緣故,還不識江湖險惡。這魔教中人嗜殺成性,人人得而誅之!大家不過是替天行道!在這魔教妖女面前,便顧不得江湖道義了!」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附和道:「對!替天行道!」
見眾人一時嘈雜不已,陸離運起真氣,沉聲道:「諸位請聽我一言!」陸離的話音洪亮至極,傳到眾人耳朵里嗡嗡作響。陸離見眾人安靜下來,便又說道:「張天師親口對我說過,江湖上關於拜火教嗜殺成性的言論,都是謠言!拜火教傳自西域,教中習俗與我中原有異,世人不知其理,以訛傳訛,便將拜火教說成魔教。拜火教雖行事詭秘,卻不足以稱為魔教!」
卻聽見了人群中有人冷哼一聲,說道:「哼!陸道長假擬天師言論,不過是想救下他相好的!陸道長,你身為修道之人,卻在青樓逗留三日,為美色所迷,此時又不辨黑白,妖言惑眾,枉為道門中人!大家一起上,殺了這對不知羞恥的狗男女!」
眾人聽了此言,便一起攻向二人。
陸離以八卦圖擋住攻擊,奈何手中沒有兵刃,只得以拳腳相抗。卓青焰此時卻悲憤萬千,她本以為自己使計污了陸離的名聲,也算解了陸離阻她報仇之恨,卻沒想到此時連自己的名聲都搭進去了。花魁鬥豔當晚,斗琴之前,是她主動邀請陸離去忘玄樓一會,此後陸離在忘玄樓一留便是三天。想來這不知廉恥的魔教妖女之名,她是無論如何也洗不去了。她望見陸離抵擋攻擊的背影,不禁傷心欲絕,忽然呼道:「陸道士,我的生死不要你管!你走!」說著,她竟一把推開了陸離,一柄長劍便直直刺入她的肩膀。
一擊即中,那人便迅速收回了長劍,卓青焰肩膀的傷口頓時血流如注。陸離見她身體不穩,眼看便要倒在地下,慌忙一把扶住她,不等他查看卓青焰的傷勢,眾人便又攻來。陸離便迅速轉身,將卓青焰背在背上,奪過一柄長劍,指著眾人,口中喝道:「你等再不住手,便要命喪當場!」
眾人見陸離面色冷峻,眼中儘是殺氣,都被嚇住了。
有人說道:「大家怕他作甚?陸道士道法再高,難道能殺了我們所有人?我們一起上,不信殺不了他!」
此言一出,剛剛停下的攻勢便又襲來,頃刻間各式兵刃攻至陸離近前,只見陸離手中長劍忽然放出萬丈金光,刺得眾人睜不開眼。又聽見幾聲慘叫,金光便兀自散去。只見陸離面前幾個人的身體碎成了數塊,散落在地上。其餘人見了,嚇得連兵器也拿不住了,叮叮噹噹地掉到地上。
陸離感覺背上卓青焰氣息微弱,好似遊絲,又感覺到她傷口處的鮮血正在不斷地流出,浸得他背後一片滾燙。他仍以長劍指著眾人,急喝道:「快快離去,不然,休怪我無情!」
眾人畏懼陸離的長劍,再不敢上前,互相看了一陣,便有人說道:「既然陸道長執意要保這妖女性命,我們不如便賣陸道長一個面子!大家都走吧!」
此言一出,眾人再不願在陸離面前多停留一刻,便紛紛離去。
眾人離去之後,陸離當即封住卓青焰傷口附近的穴道,止住了血,又往她體內輸送了些真氣,護住了她的心脈。他此時才知,卓青焰體內經脈已有多處受損,若不是他及時趕到,恐怕卓青焰真的會命喪於此。
此時卓青焰虛弱地說道:「我是魔教妖女……你救我作甚……要不是昨日你離開之時讓我喝下迷魂香……今日我藥力未退……也不會落得這般田地……」
陸離忙說道:「卓姑娘,你氣息未固,莫再說話了!」
卓青焰卻說道:「你要我不說便不說嗎……我偏要說……你走……我不要你管……你快走……讓我死在這裡好了……」
陸離沉默了一陣,思索該如何安頓她,便問道:「卓姑娘,金陵城中,還有拜火教的人嗎?如若還有,我便將你送去。」
「沒有了……除我之外……都被殺光了……」
陸離說道:「這可如何是好,我又不能將你送到金陵城中醫治,那些江湖人若是知道你回了金陵,恐怕又會殺來。」
「不用你管……你便將我放在此地……自生自滅吧……你快走開……」
陸離嘆道:「既是我害你落得這般田地,我又如何對你置之不理。我將你送到安全的地方,我便離去。之後,你也別再想著殺我,我們之間的所有恩怨,便一筆勾銷了,如何?」
「哼……安全的地方……拜火教在洛陽有分壇……離金陵千里迢迢……你肯去嗎……」
陸離一聽是洛陽,不禁想道:「劉兄幾次邀我去洛陽,均被我要去秦州為由回絕了。沒想到秦州眼下還去不得,竟要先到洛陽走一遭!」
卓青焰見陸離沉默不言,以為他在為難,便忽然喝道:「你快走吧!我不要你送我去洛陽!快走開!」說完,她因氣息不繼,竟一下子暈了過去。
陸離見了,慌忙去探她的鼻息,得知她只是暈了過去,才放下心來。無奈,他只得背起卓青焰,沿官道向北而行。此時已是黃昏,二人的影子疊在一起,被拉得很長。
待到了戌時,陸離忽然聽見後面傳來馬車的聲音,便在路邊停下,凝神戒備。
不久后便有兩架馬車駛來,前面的那架馬車的小窗開著,裡面有一女子在向外張望,那女子看見路邊的陸離,便招呼車夫停下,對陸離說道:「敢問可是陸道長?」
那女子只撩起一半綢布窗帘,陸離看不清她的臉,便答道:「是又如何?」
那女子聽后,便下了馬車,從車夫手裡接過燈籠走到陸離面前,說道:「既如此,那陸道長背著的,便是素心姑娘了!」
借著燈籠的火光,陸離便看清了這女子的容貌,不禁奇道:「我認得你,你是艷春姑娘!」
這艷春姑娘便是去年的花魁,鬥豔之時,她是第一次出場的,故而陸離記得她。
艷春姑娘笑道:「陸道長竟還記得我,奴家真是三生有幸!」
陸離說道:「姑娘言重了,不知有何賜教?」
艷春姑娘說道:「奴家是專為陸道長與素心姑娘送馬車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