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驚變 二
陸離想去秦州,他現今身在洛陽,若要去秦州,必會經過長安,等到了長安,離秦州已不遠了。陸離說道:「只是面見貴教教主,不必加入貴教嗎?」
卓青焰聽他話中的意思,似乎已經答應了,便喜道:「當然了!你是道門弟子,怎會願意加入我聖教?你若不願意,便沒人會強迫你!」
陸離說道:「那好,我便和卓姑娘一起去長安。」
卓青焰笑道:「真是謝謝陸道長了,日後我一定會報答的!」
陸離心中想道:「你幫我鑄劍,我隨你去長安,我們便兩不相欠了!」他笑道:「卓姑娘彈的曲子很好聽,若能再彈奏一首,那便是報答我了!」
卓青焰說道:「琴何時都能彈奏,願意靜聽的知音卻是難得。陸道長既然想聽,我便在此彈上一夜也是值得的。」
二人相視一笑,卓青焰便開始彈奏。只見閣樓之中香霧流轉,一邊燭台溫暖的光芒照映下,陸離閉上雙眼,側耳傾聽著縷縷繞樑的琴音,而卓青焰悉心彈奏著,臉上時常泛起笑意。
不知過了多久,二人均無疲態。陸離聽得琴音不曾斷絕,卻時有變化,心中生不出半分厭煩之感。卓青焰心懷喜意,初時彈奏尚有匠氣,後來漸入忘我之境,琴音皆是信手而成。過了好久她才意識到,此時她彈奏出的琴音,是她偶然得來的那本古老琴譜《忘玄吟》之中所記載的曲子。她自得來《忘玄吟》之後,多次翻看揣摩,也曾照著琴譜彈奏過,卻不如何動聽。她先前不知是她並未領會其中真意,此時信手奏出,才恍然大悟。
陸離被琴音帶入了曲子的意境中,他雖閉著雙眼,卻能看到世間萬物。他看見了凡人忙碌卻安穩的生活,也看見了戰亂之時的屍橫遍野;他看見了大地上的山川河流,也看見了向陽生長的花草樹木;他看見了清溪中暢遊的魚蝦,也看見了撲食充饑的猛獸。世間的風火雷電、霜雪雨霧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最後這些都消散了,只余死一般寂靜地、廣袤無垠地黑暗。他的意識在黑暗之中浮浮沉沉,已然忘卻了時空的存在。黑暗中什麼也沒有,只余陸離的意識,到最後,連他的意識也消散,真正的空無一物了。
此曲倒數第二個音符響起之後,是長長的停頓。卓青焰緩緩吸氣,待靜得心如止水,才徐徐彈奏出最後一個音符。此曲奏罷,二人相對無言,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回過神來。
陸離回神之後,只覺得恍如隔世,便說道:「此曲叫作什麼名字?其中的寂滅清幽之境,連我閉關打坐時也未曾到過。」
卓青焰淡笑道:「既如此,陸道長以後都不要打坐了,來聽我彈奏這曲《忘玄吟》便可!」
聽了忘玄吟三個字,陸離的思緒忽然飄到了金陵忘玄樓之中。「那時我見過《忘玄吟》的琴譜,此時卻在洛陽無意聽到,想來也是天數。」他如此想著,似有所悟。
便在此時,分壇主卻來到此,對卓青焰說道:「殿下,有消息稟告。」
陸離也聽見了,想著這是拜火教內之事,他不便聽得,於是走到窗邊迴避。
卓青焰看了一眼陸離,對分壇主冷聲道:「說吧!」
分壇主說道:「密探來報,北城勢力覬覦斷岳門中發現的銀兩,終於對正在搬運銀兩的南城勢力動手了!現在兩方人馬正在洛陽城裡混戰,殺得是難分難解!」
卓青焰聽了,忙驚道:「陸道長,南城與北城因搶奪銀兩打起來了!」
「什麼?我要趕去幫忙,卓姑娘,我先告辭了!」陸離聽了,慌忙下了樓去。
「陸道長等我,我與你一同前去!」卓青焰匆匆取了條髮帶,將頭髮束起,又以面紗覆面,隨陸離下了樓。
陸離一路行進,很快便出了拜火教分壇,卻見卓青焰也跟了出來,便說道:「卓姑娘這是為何?」
卓青焰說道:「我相和陸道長一同前去,多一份力量也是好的。只是此事非我聖教之內的事,我便不能召集教中人手前去相助,陸道長請見諒!」
陸離連忙說道:「卓姑娘願意與我一同前去,我便不勝感激了,哪裡還敢奢望其他!」
卓青焰笑道:「我們快去吧,不然銀兩都被搶光了!」
二人在街道上疾行一陣,過一個拐角時,忽然聽見一陣悉悉索索地聲音。二人停下腳步,陸離說道:「前面有一群人!」
卓青焰說道:「我們快藏起來,看看這群人是哪邊的。」
二人便一起躍上一旁的房頂,只見不遠處的街道上,慢慢走過百餘人。這些人腳步僵硬,臉上身上多有血跡,神情獃滯,大異於常人。二人對視一眼,均感奇怪,卻聽人群中走在前面的一人說道:「九哥,那無心道人莫不是戲耍我們,這班動作遲緩的屍兵,如何攻得下藏龍閣?」
「他們要攻打藏龍閣?」陸離聽后大驚,才發現走在人群中最前面的兩人是十五盟主和將他救走之人。陸離忙向卓青焰說道:「他們要攻打藏龍閣,我要攔下他們!」說著,陸離正欲躍下,卻被卓青焰伸手攔下。
卓青焰說道:「陸道長莫要衝動,我們如何是這許多人的對手?我們還是快快將此告知劉公子,方為上策!」
十五盟主隱約聽見房頂上有談話聲,便喝道:「什麼人!」他抬頭看去,只見兩個人影已在夜幕中遁去。
當時斷岳門中,救走十五盟主的,便是聚義盟的九盟主。他將十五盟主救走之後,二人逃得遠了,十五盟主便說道:「九哥,方才斷岳門中那個道士便是在秦州害我身中屍毒之人!」
九盟主說道:「你可知那道士是誰?他便是近來名滿江湖的真武宗陸離。在金陵論道之時,他曾力敵全真,你折在他手裡,不算冤枉!」
十五盟主恨聲道:「原來他便是陸離!我一定要將此人挫骨揚灰,方泄我心頭之恨!可惜此次來洛陽,三哥並沒給我人手!」
九盟主笑道:「你若想除去陸離,又有何難?我們雖無人手,卻能借力而為!」
十五盟主急道:「難道九哥心中已有計策?」
九盟主說道:「在秦州雇你擄來二十名少男少女之人,你可知是誰?你又是否知道,他要這二十名少男少女,是要做些什麼?」
「我只知他是隱宗的人,辦事之前,他便已將酬金一萬兩白銀付清了,所以並未過問他要做什麼。」
九盟主笑道:「十五弟,你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什麼都不問清楚,便敢辦事,不怕惹上麻煩嗎?」
十五盟主也笑道:「事情辦成,便與我無關了!有什麼麻煩便沖著那僱主去吧!可惜僱主已被陸離殺死了!」
「那僱主確是隱宗之人,名叫江海川,專喜煉製丹藥,他雇你擄來二十名少男少女,乃是作了煉丹的原料。此事是三哥告訴我的,三哥還說,江海川於秦州以人血煉丹之事,已被道門正派知曉,也許近來道門正派會與隱宗發生爭鬥,讓我們不要接隱宗的單子,避免加入爭端。」
十五盟主奇道:「這與剷除陸離有什麼關係?」
「十五弟難道不知洛陽有一位隱宗高人?我們將陸離殺害江海川的消息告訴這位高人,你說他會不會出手除掉陸離?」
十五盟主喜道:「九哥此計甚妙!那位高人在洛陽城中何處?我們這便去拜見他!」
九盟主神秘一笑,躍上一處房頂,說道:「十五弟上來,便能看見那座塔。」
十五盟主依言躍到九盟主身邊,隨九盟主伸出的指頭看去,便能在遠處的黑暗中看見一座高塔的輪廓。
「此塔喚作天一塔,隱宗那位高人便居住其中!」二人便在街巷中穿行一陣,來到天一塔前。九盟主說道:「這位高人喚作無心道人,脾氣古怪得緊,專好幽冥之事。以前三哥帶我來過一次。」
十五盟主聽后奇道:「無心道人?難道這位高人是個道士?」
「十五弟難道不知,隱宗成員多是道門叛教弟子?待我們上塔之後,十五弟萬萬不可如此大驚小怪,免得惹怒了高人。」
「是,我記下了。」
此塔共有七層,乃是八角攢尖式,瓦片和外露的木料皆是黑色的,卻在每個檐角掛了一串大大的月白色燈籠。在一片陰暗地背景下,這燈籠格外顯眼。此時塔里均無亮光,燈籠也熄滅著。十五盟主常在江湖上行走,手底下不知斷送過多少人的性命,此時他站在塔下,看著眼前這座詭異的高塔,嗅著好似從塔中傳出的淡淡紙灰味道,背上不禁冒出一絲冷汗。
只見九盟主喊道:「晚輩聚義盟老九,攜十五弟前來拜見無心前輩!」
話音剛落,便見慘白的光芒自上而下從天一塔頂逐層亮起,檐角掛著的燈籠也在一瞬間燃起,天一塔周圍登時被照耀得一片慘白。
十五盟主勉力定著心神,才沒被嚇得喊出聲來,卻聽塔頂上飄來一陣若有若無的聲音:「你們兩個小輩……前來打擾我做什麼……」
九盟主當即答道:「因有要事要向前輩稟報!」
「那好……你們便上塔來吧……說與我聽之後……若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你們便不必下塔了!」
十五盟主聽了此言,正欲上前推開第一層的大門,卻被九盟主伸手攔下。九盟主輕聲說道:「不可自行上塔!」
二人靜立一陣,大門忽然「吱呀」一聲打開了,裡面走出一個紅衣女童。這女童行動遲緩,走路也是輕飄飄的,十五盟主正覺奇怪,待那女童又走了幾步,離他近了些,他竟發現這女童是紙紮的。便是那種俗世喪事祭奠之時,於墓前焚燒的紙人。那紙紮的紅衣女童又走了幾步,到了二人近前,便兀自停下,十五盟主此時看見這女童的臉上被人用墨筆畫了一張笑臉,眼睛描成了月牙狀,嘴角高高揚起。十五盟主看在眼中,好似那女童在看著他笑一般,更覺得毛骨悚然。
此時女童忽然晃晃悠悠地轉過身子,又向塔中走去。九盟主招呼十五盟主跟上,同時輕聲說道:「入塔之後,女童走一步我們便走一步,不可多走一步也不可少走一步,切記,切記!」
二人便緊跟女童身後,入得塔中,逐層而上。
只見第一層全是塗上黑漆的骨灰罈,每個壇口均被兩張黃符紙疊起封住,密密麻麻麻地擺了一地,數不勝數。
第二層塔身牆面依次擺了八口楠木棺材,都半開著,此層光線暗淡,看不清裡面是否有屍體。
第三層按照八卦方位擺了八八六十四個木質牌位,上面卻並無姓名,前面都立著香爐,插了三根燃起的香,此層便煙霧繚繞,怪異的是,這煙霧只是在此層瀰漫遊盪,不會飄到下層,也不會升到上層。
第四層掛了許多發黑的紅衣,看制式均是女人衣服,每件衣服下面都擺了一雙紅繡鞋,此層窗戶緊閉,無風可入,那些衣服卻時常兀自飄蕩,詭異至極。
第五層是許多立著的紙人,男女皆有,都是穿紅戴綠,身體朝向隨著二人移動的方位而動,卻始終都在原地。
第六層只有一具碗口粗的鐵鏈捆著的屍體。這屍體如十五盟主那般穿了一件寬大的斗篷,捆著屍體的鐵鏈上貼滿了黃符紙,屍體被懸空掛起,腳尖離地面不足半寸。
待二人跟著那女童上到第七層,便見到了無心道人。第七層倒無什麼怪異之處,八面牆邊有七面擺的都是木櫃,餘下一面擺了張床,離床不遠是一張圓桌和幾個凳子,無心道人便坐在其中。無心道人身著一襲黑色道袍,鬚髮皆白,見了二人上來,便輕輕揮了揮手,那紙紮的女童便自行退下。未等二人開口,無心道人先說道:「不必過來,便在樓梯口站著。」他忽然盯住十五盟主打量一番,說道:「你這小輩好生奇怪,到底是人是鬼?若是鬼的話,為何氣血旺盛?若是人的話,為何屍氣這般濃重?」
十五盟主恭敬說道:「晚輩曾遭屍毒入體,雖用藥壓制住了屍毒,卻難以根除,故而成了這個模樣。」
無心道人笑道:「原是如此,你屍毒入了心脈太久,已是無藥可救,此生都是這幅模樣了!我要是你,便自絕而死算了,這般不人不鬼的模樣,活在世上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