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黑與白(誤入無名山)
九月中,某夜,月淡星暗,多有陰雲。
身著墨衣的獨臂男子飛快奔上斜丘,掃視四周,依舊尋不見任何人的蹤影。
「但願不要再出意外…」他低喃一聲,繼而沒入深山中。
行出兩百步有餘,忽聞異聲,遂放緩身形,停在樹上欲探清情況。
咻!
那看不清的黑暗裡再度響起細微聲響,倏見一柄短石刺已至眼前。
墨衣男子手出如影,眨眼便將刺刃捏在手中。
只此一瞬,男子周身又傳來萬千蟲鳴,亦如海潮呼嘯奔騰,使其意識恍惚,頭昏眼花。
沉喝一聲,靈氣流轉,腦中清明,卻見滿目飛刃驟殺而來。
捏碎石刺,其身後所負銀銅劍錚然出鞘,於手中化作流光劍影。
只見劍氣如游旋動,從墨衣男子膝下卷沖入空,或粉碎石刺,或捲走余石。
如同雨幕的落葉在男子凝目之時,亦變為尖銳殺器,射向先前石刺襲來的方向。
這一過程只存數息,便是破了飛刃殺招,同時還了一招。
身隨葉動,劍起狂風,鋒芒更甚。
前方人影朝一旁躲閃,又見男子劈出幾道劍氣,夾帶葉刃封鎖退路。
男子獨臂御劍的修為,可謂是爐火純青,他利用劍氣替葉刃轉向,也不曾使劍氣損傷葉片。
此招一出,前方几人卻是驚呼一聲:「大師兄?」
聞得熟悉聲音,墨衣男子即收了招式,張口詢問:「可是子游?」
「是我,師兄!」
幾人終是放下戒備,忙上前與男子會合。
「先前說好在那丘地會合,怎也不見你們的身影?又為何如此謹慎?」男子收劍入鞘,欲施展點星術。
「師兄不可。」
子游見狀,立即出手阻住,解釋道:「你此前回去探親,多有不知。現今中州已然亂成荊麻,軒轅氏與合歡門交惡,於各地大打出手,弄得生靈塗炭。我們同仁心谷救災救難時,曾遇上不少各門修行者參與大亂之中。此後,師父便命我們不得以自家術法示人。」
男子放下手,微微蹙眉,又問:「那師父與三師弟一族的計劃進展如何?」
「多虧此次大亂之良機,我們得以順利進入鎖龍之地。那裡只剩部分帝族亦或邪巫看守,此行定可奪回神力。只是三師弟前幾日與邪獸打鬥時,受了重傷,已不能以身承受神龍之力。」
「這可如何是好?」
見男子為之擔憂,子游卻是一笑:「師兄,莫非你忘了七師弟亦是東氏族人啦?」
男子幡然醒悟,沉思片刻,道出心中憂慮:「七師弟剛開始修鍊不久,且血脈之力尚未覺醒,如何能承受住神皇的真力?」
「師父選中七師弟,自是有著道理。師兄不必為此擔心。」
子游一副有持無恐的模樣,令得男子惱火,舉手將之怒打一頓,斥道:「說到底還是你的不對!前次你非但未完成師父的囑託,還惹下不少禍事。若你與四師弟、六師弟成功帶回雲天,怎會有今日的不便?」
「師兄好不講理,我們雖未完成師父囑託,但也誅滅許多邪獸,保護了當地民眾…」
子游還未說完,便被男子揪住耳朵,直喊師兄輕點。
「你早已及冠,又於眾師兄弟中排列第二,應當成為眾師弟之榜。可你越大越孩子氣,總與我鬥嘴。這樣教你那些逝去的師兄如何放心?」
男子嘆聲收手,即命師弟引路,準備離開此地。
……
一路上,其餘人將近來所遇之事一一道出。
其中提到最多的,便是邪獸肆虐以及軒轅氏與合歡門的爭鬥。
不管如何,受害的皆是普通百姓民眾。
獨臂男子表示不解,思后詢問子游與四師弟這兩者之間是否有聯繫。
二人未應,男子的五師妹卻暗中不屑一顧,冷冷答:「連師兄都不知道這其中的關係,我們又怎會知道呢?」
四師弟一聽,急忙上前拉開女子,道:「五師妹啊,你也不是不知道師兄與軒轅氏斷絕了關係。你總這般與師兄說話,可曾想過他心裡作何滋味?」
男子謙和一笑,只道自己糊塗、錯在自身,立即喚回二人。
思后道:「軒轅氏各族也深受邪氣之害,縱使他們有些人心術不正,但也決不會與邪獸肆虐有關係,必是他人暗中作怪。此事或與長生門…」
女人聞言,質問道:「哼!師兄怎知與他們沒有關係?莫不是在為他們說話?」
此番言語激怒男子的四師弟。只見他罵罵咧咧拖走女子,斥她胡攪蠻纏,不明事理。
男子略顯無奈,也只能尷尬作笑。
子游心中亦不快,咬牙切齒正欲發怒,即被其師兄制止。
見到師兄搖頭示意作罷的模樣,雖然憤怒更甚,但亦不敢違背,只得視而不見。
正當子游去到樹旁那時,身後忽然傳來呼救聲。
回眸卻見四師弟倒飛而出,吐血成線,撞斷兩棵大樹。
眾人急忙上前查看,那四師弟的胸膛血肉模糊,已無意識,嘴中喃喃念著快救師妹的話語。
獨臂男子抽劍踏空,縱向聲源地,倏見一隻生有雙翼的大獸以獸角貫穿女子腰腹,直接碎裂一棵大樹。
血氣四散,女子掙扎無果,很快被那獸角吸了部分生命力,危在旦夕。
劍音嘯空,氣如猛龍,轟然斬斷尖角。
再有數息,男子已然救下女子。
「六師弟,快帶師弟、師妹先行離開!」
在將女子交給師弟后,男子腳踏星光,使那劍影如流光直逼大獸,解了子游的困境。
二人會合,一左一右擊退翼獸,為眾人爭得逃離空隙。
「師兄,這是窮奇!」
「當心!此獸已成邪物!」
說話間,黑風大作,肉眼可見的氣流瞬間幫助窮奇恢復渾身的傷勢,本被劍氣斬裂的雙翼變得更加龐大。
它一抖雙翅,便化出三道虛影,對著二人齊齊衝來。
只見黑翅一振,氣羽成刃,如雨如網,當真是變化萬千。
子游面色凝重起來,立即揮繩擲出手中被當作兵器的大葫蘆,以吸收黑氣。
他身處其中受不了不少傷,終也成功破了漫天的攻勢。
還未喘息,又見虛影所過之處,木石草葉盡作殺器,疾如迅雷,目所不及。
縱使有男子以一擋三,子游還是不敵眼前這隻虛幻大獸,很快被打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
男子見此情形,也不顧身後如何,便縱身去救。
誰知窮奇更快,直接一前一後斷了他的去路。
睜眼閉眼,眸泛赤芒,劍繞流波,白光如虹。
滅神式!
他默念口訣,揮舞耀眼劍光打向惡獸。
三道獸影在耀世光芒里漸漸泯滅。
窮奇本體如遭重創,骨肉淋漓,獸血飛濺。
救下子游之後,男子亦是面無血色、有氣無力。
可此時獸吼回蕩,黑邪滔天遮掩視線,萬千氣刃再現,已是無法應對。
只見周邊岩石、土地、樹木瞬息被那雨幕打得粉碎。
土塵揚散,盡顯一片狼藉,不知何時那俊朗少年竟是擋在了男子身上,不知死活。
……
土塵之上,窮奇被三人圍攻,翼翅折毀,終因不敵而遁逃遠去。
青色龍影衝散灰塵,尋到了男子與少年。
「青瑤…」男子艱難舉起獨臂,指向子游。
「大師兄別說話了…你用了滅神式,傷得比子游更重…」
這說話女子似真似幻,卻是可以扶起男子。
若是有外人在此,恐分不清其人虛實,亦不知她究竟是人是鬼。
……
接下來數日,女子帶著這一行人來到一座巍峨大山之下,欲入山中。
「青瑤,為何不與師父同行,要停留於此呢?眼下不是還有要事…」
「大師兄不必多問。師父與我叔父幾人前去追尋窮奇的下落與來歷,不日即會回來。到時師兄便可知道這其中的安排。」
男子不再多問,遂帶領一眾師弟跟隨女子進入山中。
——
九月末,明陽眾人延大路行至一處叉道,不知該往哪一道走,又無人可詢,便是為之猶豫不決。
甚至許言對這個地方亦無多少記憶,只得與眾人停留,尋找附近聚落詢路。
某日,姜子伯兩兄弟外出回來,無奈表示附近五十里之內無人居住,詢路無果。
眼下停留無益,於是二人結合出行經歷,在許言面前推測道:
「伯兄,我們從青炎城出來之後,一路往西,不曾改變方向。我觀前方大山連綿,阻於兩條道路之中,斷了左右通路。依此來看,這左側一道應該是直通西南方向。」
「山勢高險奇絕,確是不錯…」許言回答后,沉默不語,也沒說是否要擇路而行。
姜曉蝶見狀,上前詢問:「伯父在擔心什麼?若有擔憂之事,但請伯父與我們一同商議。」
「青炎城西邊大道徑往鳳西州,可我們卻是走到了這陌生的地方。想我游遍十二州,竟也不識此山此道,故覺得奇怪。再加上這一路上的遭遇,實教我心神不安那。我們本為避開長生門所在,亦才選擇往中州繞行,可現今聽聞中州生變,恐選錯道路害我們身陷危險,便是為此而擔憂啊。」
「伯父,長生門不太可能遍布中州各地。而我們連續五日不見路上行人,豈不說明已經避開禍亂之地?此路越行越窄,或是我們無意走錯路,到了偏僻之壤,才有這般境遇。依我之見,駐留於此不如先選一道而行,待途中遇上一些民眾,我們再問清路徑即可。倘若選錯路,再折返便是。」
眾人覺得雲天提議可行,就也收拾上路。
……
行進兩日,依舊不見行人,反倒是越走越荒涼。
雲天午時出去探路,直到夕陽西下才見歸來。
眾人迎上便問:「如何?」
「前方雜草叢生,顛簸難行。大約在二十里之外,道路被塌陷土石所覆蓋,已然荒廢許久,亦無人煙。」
聞得壞消息,眾人只能垂頭喪氣轉頭折返。
百步之後,晚風襲來,吹散左邊草簇。
雲天心有悸動,順風看去。誰想那草簇之後,竟是出現了另一條路。
眾人大驚,紛紛表示來時並未見到此路。此路出現古怪,或有妖邪作亂,斷不能行。
正在猶豫之時,路途遠方出現幾個人影。
只見他們個個狼狽,或衣裳襤褸,或蓬頭垢面。體膚多有灰痕傷疤,草屢已經磨的破爛不堪,似是逃難之人。
當見到明陽眾人,他們顯得害怕極了。
子伯、子仲、許言三人見狀,急忙出言寬慰,並送上些食糧與衣物,亦才令得他們不再慌張。
……
待難民飽腹,眾人便詢問他們如此落魄的緣由,同時問了附近的情況。
原來此路五十裡外有一小山,名為抱雲丘。丘北百里處有一城,名為雲下城。因為此城距離陰陽合歡門不遠,便是在第一時間成為軒轅氏與合歡門交戰的地點。居於附近的無辜民眾自然是全部落難。
明陽眾人也是由此才知道中州大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雲天詢問合歡門是否像長生門那樣作惡多端。
許言只答他們修鍊陰陽二氣交合之術,亦稱合氣術或房中術。
雲天不解,十分好奇,一再追問。
眾人卻是臉色漲紅,羞於啟齒。
許言巧妙將話題轉回軒轅氏與合歡門大打出手一事上,才擺脫了少年的求知慾望。
雲天無奈,只得詢問雲下城的情況。
許言當然知道雲下城。從青炎城西邊大道一路去往鳳西州,路上必會從雲下城北邊經過。
只是不知怎麼,他們走到了雲下城的東南面。
且許言從未來過此地,而落難之民只道青炎城往西確有一南一北兩條道路,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也不知叉口在何處。
此事作罷,明陽眾人便決定一路向前,去幫助戰亂中的落難民眾。
這幾人十分感動,卻是紛紛出言阻止他們,直道雲下城太亂,交戰雙方神通廣大,去了也只是淪為死屍一具,救不到什麼人。像他們這樣的人早已經跑光了。
可不管他們如何勸說,依舊改變不了明陽眾人的決意,只得作罷。
……
次日,明陽一行人與難民告別,步上了去往雲下城的路途。
隱藏在草簇后的小路直直往北,正好通向那連綿不絕的山脈,也不難行。
直至三日後,于山脈十里之外,小路終才轉向日落之地。
可接下來十日里,明陽眾人非但沒有達到雲下城,反而被困於大山之下,不得進退。
不管往西還是往東或是原路返回,皆會繞回原地。
之後一路作標記,倒是走了出去。
不想進入一片焦土,沒走多遠,又陷入循環之中。
就這麼徘徊數日,食糧所剩無幾。
正當眾人為此著急時,偶然在一片殘煙中,尋到兩名重傷者。
雲天以為找到了出路,即狂奔往前,誰知又繞回駐留的地方。
後來去查看傷者,才知其中一人是一月前見過的雲妠。
據姜子仲說,她被斬斷一臂,卻還死死護著另一名女子。
她們一直昏睡不醒,唯一離開此地的希望又再破滅。
最後苦於無糧無水,明陽眾人只得棄了車馬,試著進入大山之中尋找出路。
說怪也怪,自從他們面朝這大山而行,便不會再迷失於一地了。
如此一來,眾人抱著一線希望,很快入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