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點

句點

句點離開大學后,我很少參加聚會,因為很怕與太多人相處。

坐電梯的時候,我會很不舒服。參加演唱會或廟會,我頭會很暈。超過五人以上的聚會,我都很少參加,就算參加也很少開口。再加上自己工作很差勁,沒搞什麼投資賺大錢的東西,所以算是聚會邊緣人。

在我眼中最舒服的聚會就是四個人,兩兩面對面,不需要太多言語,「吃!」「碰!」「杠!」「和了!」「幾番?」這樣就夠了。

但是宅久了,有時候也想交些朋友——正常的、會說話的朋友。不是那種跟在背後不說話,然後跟到很無聊,不說一聲就跑掉的朋友;也不是那種「新茶到港一起品茗」的朋友,而是正常的朋友。

於是,我開始玩起一種可以在網路上約陌生人出來吃飯的APP,跟同事老林一起玩。但這種聚會基本上都是對方問我們:有沒有夢想?需不需要賺人生第一桶金?要不要買保險?來一點健康飲品如何?

每次我們去都是假笑當分母,偶爾看個妹子,其實也很無聊。

好不容易,我和老林終於找到一場正常些的聚會,大概是八個人,幾乎都是剛出社會的年輕人,有男有女,跟我們計劃的「交一些正常朋友」很接近了。看到沒有帶公文包、沒有帶合約書的他們,我們真的感動到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聚會嘛,總要有一個人開頭,比較活潑的年輕人就來跟我們攀談。

「大哥,你做什麼的?」

「冷凍進出口。」

「哇,不錯哎!應該很賺吧?」

「沒有很賺。」

「不要客氣啦!進出口什麼?」

「屍體。」

「……這位大哥真愛開玩笑。另一位大哥呢,做什麼的?」

「燒烤。」

「哇!不錯哎,等等烤肉就靠你了。你在哪家店呀?早知道約去你們店裡吃就好。你們店好吃嗎?」

「我只會燒成灰,人肉好不好吃沒試過。」

這是我們在這場聚會中的第一個句點。

之後燒烤開始了,大家都忙著烤肉,一群一群地聊著。我跟老林有時想參與他們的話題,卻發現我們離現在的年輕人實在太遙遠,沒什麼話題好融入,直到一個帥氣的大男生陰森森地問大家:「你們知道……有人在操場上吊的故事嗎?」

幾個妹子眼睛發亮,有點害怕,又有點期待這個帥氣男生即將說出的鬼故事。

突然間,老林說話了:「大師兄,這個業務是不是你去接回來的呀?」

我放下手上的烤肉夾,喝了口飲料,開始說:「記得那天早上,我們接到派出所的通報……現場狀況是……驗屍的時候……後來家屬來探視……出殯的時候……這就是我所了解的部分。」

我再喝口飲料,看著老林,他清清喉嚨說:「當時這一組到火葬場的時候……當火爐中的棺木一破,那屍體露出來的時候……火化完畢,我幫他撿骨的時候……裝罐完成,家屬們離開的時候……這就是我所了解的部分。」

我們看著目瞪口呆的少年們,看他們還有沒有什麼問題,再看看那個原本只想隨便說個小鬼故事的帥哥……

不解風情的我們,領了這場聚會的第二個句點。

後來那個活潑的小兄弟又跳出來打圓場,聊些風花雪月,講到小王偷情躲進衣櫥裡面的故事,那些小女生笑得花枝亂顫,我也神來一句:「其實我也有躲別人老公的經驗。」

看著那些年輕人驚訝的表情,我再度清清喉嚨說:

「那年我在做看護的時候,有一個先生不希望他太太被男看護照顧,所以基本上我不會進她房間,她可以當我媽了。直到有一天,一個阿姨家裡有事,另外一個阿姨腰閃了要休息,人手實在不夠的情況下,只能我去協助她翻身。

「前兩趟沒事,第三趟她先生剛好來看她,當時我被推進廁所躲起來,直到她先生出去拿東西,我才偷偷從廁所走出來。

「我在廁所裡面很難過。為什麼我努力照顧那個阿姨,卻要落到躲家屬的下場?為什麼我眼中沒有男人、女人,只有病人,卻要我躲在這裡?

「男看護在職場上是會被排斥的,而在社會上又被看不起。女看護可以照顧男性和女性,而男看護永遠都被派去照顧壯碩的男人。因此每當看到男性看護,我都覺得他們很偉大,男生在這行生存真的是很不容易呀……」

我說完了,沒有反饋,只有一張張「你到底在說什麼」的臉。

我領到了這場聚會的第三個句點。

結束后,沒有我們想象中的互相交換聯繫方式,沒有看對眼的下一次約會。我跟老林這對「雙宅」還是站在一起。

離開之前,老林看著手機問我:「等下有個聚會,看電影《猛毒》,缺兩個人,要不要去看看呀?說不定會有新朋友。」

我則說:「放棄吧!年輕人的世界,我們已經進不去了。我們沒講幾句就是談生談死的,沒有什麼聚會是我們的場子。放棄吧,回到我們的世界。」

我們決定刪除那個APP,回到我們熟悉的世界。

手機叮咚聲響起,是原本的豬朋狗友:「約跑缺二,要不要去看看?」

沒錯,我寧可跟一群豬朋狗友約跑步排出身體毒素,也不願意勉強自己和一群沒有共同語言的人一起過正常應酬的生活。

寧可排毒,不看《猛毒》。

這才是我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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