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聖人到水榭入座后,晚宴終於在秦箏齊瑟中拉開了帷幕。
余皇后顯然是花了心思,如今正值酷夏,水榭邊擱置了許多冰盆,借著水面上些許微風帶來陣陣涼意。湖心更是搭了華麗的舞台,教坊司的舞女正踩著圓台輕盈起舞,身姿曼妙,楚楚動人。
而入座之人中除了朝廷重臣之外,更多的是皇室宗親。除了李朝手握兵權的將軍,如意的外祖父外祖母們也都回了金陵。
但無論是宮廷瓊漿玉液,還是難得一見的美姬仙樂都沒能讓鄭氏高興一分。倒不是方才去長樂宮裡余皇后說了什麼,相反,余皇后的態度稱得上是前所未有的好,與她往日所聞所見簡直不像是同一個人。
鄭氏看了一眼崔甫,又看了一眼如意。心裡感嘆:權勢真是個好東西啊。
她是當朝宰相之妻,出身豪門,又是有品階的誥命夫人,從來都是那個享受到權勢的貴夫人。捫心自問,除了皇家,她不需要向任何人低頭。無論是出席什麼宴會,永遠都是上座,便是宮宴,她也是坐在余皇後下首的第一個人。
可是,正是因此,崔氏便是再滿門煊赫,權勢滔天,也不是皇家,永遠只是臣。同皇家結親,旁人怕是求之不得,如盧夫人那般,可她這會兒食不下咽,總覺得這門親事實在太過。
她明明生的是個郎君,今日卻如同嫁女一般,辛酸苦楚不能對外人道也。她咬牙想著,若不是她家郎君實在喜歡,便是聖人將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會鬆口。
鄭氏如此糾結,余皇后卻是笑意盈盈,她們二人簡直是將娶媳嫁女反了過來。
余皇后見眾人不停地朝如意敬酒,活像是被灌酒的新郎官,眼裡都是笑意,一點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再看崔甫時不時地為如意續茶,關懷備至,就像個本本分分的小媳婦,更覺滿意。
小媳婦本媳崔甫,在看到如意飲完第六杯酒後,原本不動神色泰然自若的臉色終於有了變化,他眼神變了變,在如意再次抬起琉璃杯盞時攔了一下。動作雖然溫柔得很,卻帶著不容置喙,「公主這是第幾杯了?」
席間雖然歌舞未歇,觥籌交錯,但基本人人都在皇太女這處留了一分神,故而崔甫一說話,人人都伸長了耳朵。
如意眨了眨眼,沒有說話。旁邊秋棠忙低聲提醒:「這是第七杯酒。」
崔甫:「如今宴席開始不過一刻,公主便連飲六杯。若再這般,這生辰宴怕是要提前散了。」
如意無所謂道:「放心,我心裡有數。」
崔甫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微微擰了眉,道:「公主,酒多傷身。」又頓了頓道:「便是再高興,也不能這般放縱。」
如意呆了呆,看著崔甫那絕色惑人的容貌,又突然笑了起來。說得沒錯,她確實高興。這麼好看到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郎君,過了今日,便是她李如意的,她能不高興么?
如意終日只惦記著崔甫的好相貌,怕是還不知道自個兒笑起來有多動人,崔甫被如意笑得有些失神,突然就忘了自己的本意。
他心裡在想,有這麼一張笑臉,莫說是貪杯,便是要他終日為其釀酒,他都心甘情願。
如意笑了一會,微微傾了傾身子,靠近崔甫幾分。崔甫鼻間突然聞到如意身上淡淡幽香,他藏於袖口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動了動。
有些心不在焉時,便聽如意開口道:「崔郎君,我怕是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我從未醉過酒,說句不客氣的,若是和郎君共飲,先倒下的絕不會是我。」這酒喝進如意嘴裡,同喝水沒有什麼分別。
崔甫聞言驚訝地看了她一眼,見如意神色不似作假,滿臉自信的樣子,便知道對方沒有說謊。那這就有些可惜了,崔甫有些遺憾地想,醉美人的模樣他怕是無緣得見了。
但口上卻道:「哦?公主既然如此說,臣自然沒有不信的。臣期待能與公主不醉不歸的那一日。只是過度飲酒傷身,還是少喝些為好。」
崔甫瞥了一眼如意手裡的琉璃盞,意味深長,「畢竟,來日方長。」
如意像是認真思考了一番的模樣,聽崔甫這麼說,竟然真也乖乖放下了杯子。秋棠在後頭簡直懷疑自己看錯了,公主的性子她最了解,公主生來便是主意極正的一個人,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最厭惡旁人對她指手畫腳。除了聖人和余皇后說的話能聽進去一兩分,便是資歷最老的秋雅姑姑此刻也絕不敢多一句嘴。
周樂言在後頭被按頭塞了滿嘴的狗糧,她著急忙慌進宮同公主一塊赴宴死乞白賴的挪了位置,坐在公主的身後,可不是為了看崔甫在這明則關心公主,暗則調情的。
她暗地裡翻了個白眼,她為什麼要在上元節那日約公主出宮,如果不是那日公主被她帶去西市,她那日沒有去瞧什麼舞姬,公主也不會遇見崔甫,更不會動心,哪有後來的這麼多事。
周樂言心底無聲吶喊,崔甫看公主的眼神簡直露骨,難道就沒有人來管管他么?!
彷彿是聽到了周樂言的求救,也或許是熱鬧終於看夠了,聖人終於慢悠悠地開口了,「李蓮衣,宣旨。」
舞樂都停了下來,水榭里眾人聞言皆跪了一片,李蓮衣從身後小太監手上接過聖旨,宣讀這場生辰宴的最重要的目的。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皇太女如意,朕之獨女也,系余皇后之嫡出嫡女。適婚嫁之時。清河崔氏崔琰之子崔甫,儀錶堂堂,懷瑾握瑜,堪為良配。朕特賜婚與二人,著禮部、欽天監擇吉日大婚。望二人夫婦和睦,同心同德。欽此。」
李蓮衣剛落下最後一個字,水榭眾人皆叩首謝恩。
等崔甫重新站直身子,面上頭一回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情,等了這般久,馬上便能如願了。他滿眼的情意肆無忌憚地沖如意而去。
如意原本微紅著臉,心跳有些快,也有兩分激動,忍不住望向崔甫。但崔甫這股氣勢實在是猖狂,一下子把她層層包裹住。她有些暈頭轉向,心虛地又挪開了眼神。
崔甫是什麼人?是個看一眼便能把人心裡想的什麼扒得精光的人精,他立刻意識到不對。原本渾身的燥熱一瞬間便盡數消退,他忍不住舌尖輕輕遞上后槽牙,心思瞬間轉了十幾個彎,眼裡便有些瞭然。這般心智實在令人膽寒。
如果如意要是知道崔甫能在短短這一眼中,就把她的心思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怕是當真要重新考慮是否要同崔甫成婚了。枕邊是這麼可怕的一個人,她怕是覺都睡不安穩。
崔甫原本倒是想縱容小公主這麼一回,九十九拜都拜了,還差這最後一拜么?反正人已經是他的了。但是他眼神深深地盯了一會如意側頭避開他時,露出的小巧潔白,柔軟又無害的耳垂。又立刻臉不紅心不跳地改了主意:人,還是儘快吃進嘴裡的好。
他一刻都等不了。
接下來的宴席,都是大臣們輪番端著酒杯過來同崔甫和如意敬酒道喜,自然不能不喝。如意來者不拒,她本就心虛,況且崔甫也不知是不是聖旨下來高興得很,喝得比她還多,她也就一杯不停地不知喝了多少杯。
「公主恕罪!」
秋棠突然手傾了一下,原本執這酒壺該倒進琉璃盞中的酒,濺出來幾滴,落在如意的水袖擺上。
如意吐了一口氣,「無妨,我去換件衣服。」她正覺得如坐針氈,正好借口出去透透氣,躲崔甫一會兒。
她站起身來,對著面前來敬酒的大臣微微點頭致歉,便往後頭去。秋棠忙跟在公主身後,心裡還在懊惱,她手有多穩她自個兒心裡清楚,怎麼會犯這麼低級的錯。
崔甫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腳步輕快,簡直是像後頭有人追她一般離去的如意,神色莫測。
又過了一會,周樂言有些坐不住了,剛想站起身出去尋公主。便看見崔甫施施然地站起身,眼含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大搖大擺地順著如意離去的方向去了。水榭眾人皆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無一人開口相問。
周樂言憋屈地又坐回了原處,她還能怎麼辦,沒有名分時她還能蹦躂,如今聖旨一下,以後崔甫也算是她半個主子。
如意衣衫早已換好,正歪靠在水榭不遠處的涼亭閉目養神。她心裡亂得很,不見崔甫時想著要好好磨一磨對方。但見著了,又捨不得。一想到崔甫那張臉上會在聽見欽天監的消息后流露出的失落委屈,就心軟得不行。
崔甫走了不多遠,就瞧見了如意。小公主換了一件桃紅色夏衫,涼亭邊懸挂的燈籠光影若隱若現,映照在她臉上,簡直美得不似凡人。
崔甫放輕了步子,靠近秋棠時,秋棠被嚇了一跳。剛想開口提醒如意,崔甫便打了個手勢,搖了搖頭,眼神示意對方離開。秋棠沉默了一下,沒有拒絕,順勢站遠了些。
崔甫見人退遠了,眼裡的翻湧的情緒再也不掩飾,他上前走到如意身邊,也不開口只盯著人瞧。
如意敏感地察覺到氣氛不對,一睜開眼,便見崔甫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她被嚇了一跳,原本開口申斥的話,在見到崔甫眼裡□□裸的佔有慾時又極為識相地咽了回去。
她吞了吞口水,聲音有些哆嗦,語氣卻透露著嬌,「郎君,是有什麼事么?」
崔甫手指微動,涼亭最後一盞燈籠微弱的燈光也被熄滅。
在黑暗徹底來臨之前,如意耳邊傳來崔甫輕笑,聲音曖昧又纏人:「來收點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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