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鞋子
「林宴和?」
「……」
「師兄?」
「……」
「林宴和師兄?」沒有得到回應的唐淑月不屈不撓。
「大晚上不睡覺,你想幹嘛?」
夜幕籠罩了森林上空,木柴在火焰中扭曲燃燒,偶爾發出「啪」的一聲斷開,灰色的煙霧直直地飄入夜空。林宴和睡在樹上半夢半醒,忽然聽到唐淑月在叫他。
原本他困到睜不開眼睛不想理會,但耐不住唐淑月一聲一聲不停宛如催命。林宴和猛地睜開眼睛,想要教訓一下這個臭丫頭。
結果他剛一睜眼,便看見唐淑月坐在劍上,不知什麼時候飄到了他的眼前。雖然也是一臉疲倦,眼睛依然亮若星辰。
「師姐好像睡著了。」唐淑月小聲說。
「哦,」林宴和揉了揉自己的臉,硬生生把自己的睡覺氣揉了下去,換個方向繼續睡,「那你也快睡吧。」
唐淑月跟著晃到另一邊:「可我睡不著。」
「是嗎?」林宴和聲音含含糊糊,「為什麼睡不著?」
「因為我想到師父說的那句話,但我不明白。」
唐淑月說到一半,忽然停住了。
因為她聽到了林宴和平緩安定的呼吸聲,他又睡著了。
常說春困夏乏秋盹冬眠,林宴和的睡眠質量一向好到出奇,而唐淑月因為年幼的時候修行過於刻苦時常熬夜養成了習慣,心裡一旦有事就會失眠,翻來覆去睡不著。
但眼下林宴和顯然是真的累了,唐淑月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擾他,索性就在他身旁躺下了。龍舟晃晃蕩盪地想回到地面,卻被主人小幅度拍了一下。
「就在這裡吧,」唐淑月輕聲說,「我困了。」
明明感受的是真實的睏倦,卻也怎麼也無法入眠。唐淑月睜著眼睛看著春夜的天空,一片漆黑中看不到月亮,只有零散的星星灑落在天際。
她想起臨行前師父說,登天之石確實有對他進行點化。但如今清微真人卻依舊鎮守荊山派,停留在化神巔峰無法飛升。
「師父當真聽過登天石說話?」當時的唐淑月與其說是震驚,不如說是不敢相信,「難道不是師父的錯覺?」
她的疑問並非出於對清微缺少信任。畢竟人人皆道修真界近三千年無人飛升,因而登天石也三千年未曾開口。這幾乎是修真界常識的一部分,卻被清微真人的一句話擊潰。
「你聽他們瞎說,」清微真人難得顯出幾分居高臨下的蔑視,「登天石是對在化神巔峰具有飛升可能性的人點化指引,但指引能不能成功並不在它的負責範圍內。」
「所以這三千年中登天石指引過的化神期,竟然沒有一個能夠飛升?」蘇染如此推測。
林宴和忽然出聲:「當初登天石是看出師父身上具備突破的潛力,才會特地開口點化師父的嗎?」
「是,也不完全是。」清微真人惆悵地又開始給自己剝橘子。
「它是想告訴為師,雖然我原本可以突破那一層限制,但現在卻永遠也沒辦法做到了。」
為什麼原本具備相應的潛質,卻無法做到這一點呢?唐淑月想。清微平時說話喜歡真假參半,讓他們學會自己分辨,學錯了他也概不負責。她本不應該把這句話太當回事的。
但唐淑月想起師父當時有些憂傷的眼睛,忽然相信他當時說的就是實話。
「醒醒,該動身了。」有人推唐淑月的肩膀。
「困死了,再讓我睡一會兒。」睡夢中的唐淑月下意識背過身,是個完全抗拒的姿態。
「昨晚不肯睡,今早又開始賴床。」林宴和的聲音逐漸清晰,「不起是吧?」
不起你又能拿我怎麼樣。意識還不清醒的唐淑月迷迷糊糊地想,帶著一點賭氣的成分。
接著唐淑月左腳腳底一涼,顯然是有人脫了她的鞋襪。唐淑月遲鈍的腦筋還沒轉過來怎麼回事,忽然有一種奇癢無比的感覺從腳板底一直傳到她手掌心,差點讓她癢得哭出來。
「林宴和你大爺!」唐淑月猛地彈跳起來,那種奇怪到讓人軟弱的感覺還停留在她的腳掌和手掌上,以致她一時間甚至握不緊拳頭,也穩不住自己的身形。
原本在打盹的龍舟劍嚇了一跳,慌忙追上去接住她。
「女孩子不要說髒話。」林宴和笑吟吟地拈著一片葉子,不過是一錯眼,一團火苗迅速從他掌上撲向那片樹葉,將它吞噬成灰燼。
「你!」
「好了別吵了。」蘇染站在樹下,平靜地抬頭看著他倆,「快點走吧,不然要遲到了。」
「那也要他先把鞋子還給我。」起床氣濃重的唐淑月黑著一張臉踩在龍舟劍上,「我光著一隻腳怎麼走?」
「你可以把另一隻鞋也脫了,這樣就是光著兩隻腳了。」林宴和一臉嚴肅地說,好像是真心地在為她考慮,「回頭遇見程溪時,你可以告訴她你在假扮赤腳大仙。」
「他脫了你的鞋子?」程溪時提高了聲音。
「聲音小點,」唐淑月被她的大嗓門嚇得一跳,「有這麼誇張么?」
「可是林宴和脫了你的鞋子欸!」程溪時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失態,慌忙放低了聲音。
「是啊,就是這麼被他一鬧,我徹底清醒了。」唐淑月又打了一個哈欠,「今天報完名我就立刻回客棧補覺,誰都不能阻止我。」
「不是,淑月你知道一個少年為一位少女脫鞋在凡間意味著什麼嗎?」程溪時莫名興奮起來。
「……意味著什麼?」唐淑月忽然警惕起來。
「凡間姑娘的腳是非常隱私的,只能在洞房花燭夜給夫君看。」程溪時壓低了聲音,臉上卻堪稱眉飛色舞,「如果一個姑娘的腳能被一個男人看見,就證明他們已經定親了!」
作為洞庭山山主的親傳弟子,程溪時很難在同門中遇到足夠優秀可以匹配她的適齡男弟子,但這並不妨礙她經常去凡間買講述情愛故事的話本回來看,也藉此學會了不少凡間的風俗。
雖然這些風俗入了她的眼,總要因為程溪時出其不意的理解能力變了好幾個模樣。
「可我們不是凡人,我和林宴和也沒有成親,凡間的規矩對我們修士來說不一定適用。」唐淑月撓了撓下頜,「而且,溪時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程溪時還沉浸在自己想象的愛情故事中無法脫身:「啊,我忘了什麼?」
「丹南宗的人來了!」
似乎是為了回應程溪時的疑問,她二人背後忽然傳來竊竊私語。唐淑月和程溪時一齊回頭,恰好看見丹南宗的大師姐玉玲瓏裊裊婷婷而來,身後跟著的都是些或清麗或妖艷的少女,左右不過二十來歲。她們渾身籠著輕紗,薄面傅粉,唇紅齒白。飄然若仙,見之令人忘俗。
雖然是完全不同類型的美女,但丹南宗的弟子有一個共同點。
她們都不穿鞋。
瑩白如玉的腳掌虛虛踩過泥水遍地的石面,卻不染半分塵埃。她們含笑,她們風情。她們高高在上,她們近在眼前。
唐淑月沒來由地想起很久以前她同程溪時偷看凡間書生寫的香艷小說,話本中有位美人赤腳踏過水麵,所過之處生出了妖嬈的並蒂蓮。她含情脈脈地朝她的情人睇去一眼,那一眼便美得讓人心神俱碎。作者描寫到這一場景,忍不住擊節讚歎:「此步步生蓮花也。」
唐淑月想,就這個情節來看,那可憐書生當時目睹的必然是丹南宗的絕美女修。
程溪時偏愛美人人所共知,當下看直了眼,兩條腿不受控制地就要往美人集聚之處奔去。她剛邁開半步,卻被唐淑月拎住了后衣領。
「你怎麼不讓我……」程溪時恍恍惚惚地回過頭來,「我要去……」
「醒醒。」唐淑月毫不留情地彈了程溪時一腦瓜。
這彈指神通是唐淑月從林宴和那裡學的,提神醒腦一級棒,用過的都說好。程溪時被唐淑月硬生生敲醒,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在做什麼,冷汗一下就從鬢角流了下來。
「幻術?」她聲音低沉了些。
「不,應該是魅術。」唐淑月否定了她的猜測。
「好大的威風。」程溪時重新看向擁擠在報名處的鶯鶯燕燕,負責報名的修士顯然已經被晃了眼,臉上流露出恍恍惚惚的痴迷,看了便叫人心驚肉跳。
「畢竟丹南宗號稱是雙修第一宗門,總有她的立身之本。」唐淑月收回手,「你看,即便是你,對戰時也未必不會著了她的道。」
「但你剛才看起來就很清醒,」程溪時一下子就抓到了重點,「你是怎麼做到的,趕緊教教我,免得我陰溝翻船栽到他們身上。」
「大概是因為我身上有擅長幻術的靈獸吧。」唐淑月正要誇誇自己的小狐狸,忽然愣住了。
不對。不是因為它。
「怎麼了?」程溪時聽她話說到一半忽然消聲,催促唐淑月趕緊說下去。
「我之前可與你說過,林宴和捉了一隻狐狸給我?」唐淑月回過神來,慢慢地說下去,「它非常精通幻術,也曾因此救了我一命。」
「我想它應該可以對丹南宗的魅術起到一定的剋制作用,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在對戰之前把它借給你。」
靈獸袋裡的小狐狸,毫不留情地踹了唐淑月一腳。
「咦,又是林宴和?」程溪時促狹地擠了擠眼,「對了,你方才說我忘記了什麼,我竟然忘記問你答案。」
「禁止套娃,」唐淑月扶額,「你剛剛不是說,凡間女孩被別人看到自己的腳,那他們二人必然是夫妻關係?」
「也有可能是未婚夫妻關係。」程溪時自作聰明地加了補充。
「可你方才看見了丹南宗女修的腳,我也看見了丹南宗女修的腳,這裡的大家都看見了她們的腳,但我們和她們並沒有夫妻和未婚夫妻關係。」唐淑月好像在說什麼奇怪的繞口令。
「所以說,你理解的凡間風俗,對我們修士而言是不一定適用的。」
程溪時有些失望:「我還以為你要發表什麼真知灼見,原來就是這個。」
「覺得很無聊?」唐淑月有些不好意思。
「是有點,」程溪時大大方方承認了,「不過看在你願意把靈獸借給我的份上,我就不說你無聊了。」
你這不是已經說了嗎?唐淑月汗顏,但她思維很快又被另一件事席捲,想起了去年青雲大比的一件往事。
去年唐淑月一百進五十的那一戰,對上的恰恰是丹南宗的大師姐玉玲瓏。丹南宗弟子雖擅長魅術,但這魅術遇上女修卻要稍稍打個折扣,何況丹南宗的女修雖注重迷惑別人,卻缺乏攻擊手段。
因而在去年進入青雲榜前一百的少年修士中,也確實只有這麼一位丹南宗弟子。
然後玉玲瓏就被唐淑月以絕對的優勢,斬落在青雲榜五十名開外。
當時的她是沒有小狐狸的,可唐淑月也不記得自己是靠了什麼抵擋住了丹南宗魅術的誘惑。她只記得對方那雙紅色的瞳仁抬眼看過來的一瞬,確實讓自己大腦當機了一瞬。
「對了,後來林宴和怎麼把鞋子還給你的?」
「他說要我求他,喊三聲好哥哥就把鞋子還我。」
「……你喊了?」
「怎麼可能,我從乾坤袋裡找了一雙新鞋子換上了,還好我衣服都有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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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寫!完!了!(揚眉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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