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少年
中州,太行山腳,晉寧村。
入春三月的晉寧村總是比其他時候更熱鬧些。畢竟青雲大比因為登天石的存在,每年都要在此召開。往來的都是些高高在上修為精深的修士,出手也大方,手指稍微漏點縫就夠一個凡人家庭一年的用度。
因而晉寧村和其他村發展方向並不相同,他們的村民並不在意自己的耕地今年可以產出多少穀物,而是傾盡家私修建客棧旅驛,以供那些修士來此夜間過宿用。只三月一個月,便能攢下一年的花費,是筆相當不錯的買賣。
但一個村落能有多大人力,到底還是供不應求。即便修士能夠風餐露宿,也未必願意在備戰的半月中委屈自己,所以每年都會因為爭奪房間鬧出紛爭。性格溫和一點的要求先來後到,自恃實力背景的直接動手明搶。
醉春風一樓的修士和店小二爭吵起來的時候,陸陵正在二樓和朋友孫元睿喝酒。凡間稻穀釀出的陳酒雖不及修真界各種奇異佳釀的香醇,卻也別有一番質樸的風味。他每年來都要點一鍾和孫元睿痛飲,權且算是嘗鮮。
「讓開!」樓下忽然傳來一聲怒喝,音色倒還稚嫩。
「不是,這位客官,這位道長,這位大爺,我們小店真的已經客滿了。」那店小二看起來也年歲尚小,不知道怎麼應付這種棘手的客人,額上急出了一頭的汗。既不敢讓來人衝上樓去,也不敢當真攔在對方身前。
「你還敢哄我?」少年一掌拍碎了櫃檯一角,「明明還有兩間天字一號房空著,怎麼還敢跟我說客滿?」
陸陵探出頭去看了一眼,正在一樓跳腳的刀修是個築基圓滿。實力一般,但脾氣顯然不小,一副一言不合便要動手的模樣。
「怎麼了這是?」孫元睿也伸出頭去,「要訂房間就好好說話,怎麼還吵上了?」
「因為樓上還有兩間天字型大小房空著,」陸陵的靈識如觸角般舒展出去,「覺得自己被欺騙也是人之常情。」
「好像是,」孫元睿微微眯起眼睛,「應該是三樓……」
「比我們訂的房間都好。」陸陵的靈識在房間里轉了一圈,忍不住感慨。
修士的靈識敏銳,可以探知自己身邊的情況。某種程度上,凡人對於修士而言是沒有秘密的。也正是因為如此,為了保護自己的隱私,修士入住客棧之後會立即架起自己的結界,保護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以免其他修士借靈識入侵偷窺自己的一言一行。
而眼下的醉春風幾乎每間房都架起了結界,只有三樓還有兩間天字型大小房空空如也。既沒有修士的結界存在,也沒有任何人入住的跡象。
「等等,」孫元睿忽然反應過來,「我怎麼覺得這兩間房的陳設有些眼熟。」
因為太過吵鬧,原本在後廚幫忙打手的掌柜聞聲挑開門帘出來。這是位有些年紀的婦人,卻又和這急得青筋直冒的孩子不同,一眼便明白髮生了什麼。
於是她不著痕迹地把店小二擠到一邊,陪上笑臉:「客官有所不知,這兩間房早就被人預定……」
「我管他什麼預不預定,」黑衣少年粗暴地打斷她的話,「既然他還沒來,就是我先到,這兩間房合該歸我。」
「客官不必著急。」婦人儘力安撫他,「這條街上還有很多其他客棧仍有空房,客官大可……」
「你是聽不懂我說話么?」黑衣少年終於失去了耐心,「噌」的一下拔刀出鞘,「你再不給我讓開信不信我拆了你這家店?」
「要去阻止嗎?」陸陵看向孫元睿。
「應該用不著。」孫元睿卻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麼,搖頭失笑。
陸陵有些不解:「為什麼?」
「因為這家店有人保著,而且一樓那麼多人。」孫元睿提起筷子,「輪不到我們插手。」
「有人保著?」
「你要拆了什麼?」
幾乎是和陸陵說話的同一時間,醉春風門前響起了一個清脆的女聲。來人穿著藍白短打,懷中抱著一柄長劍,白皙的臉上帶著點笑,看起來心情不錯。
在她身後站了一位同樣衣著的年輕女修,神情冰冷,容貌端麗。
「荊山派?」這身藍白搭配很有代表性,堂內吃飯的修士都認了出來,一時間驚嘆聲此起彼伏。
「唐姑娘,」女掌柜鬆了一口氣,繞開那黑衣少年迎了上去,「你可算來了。」
「抱歉陳姨,路上碰到熟人多說了會兒話,所以來遲了。」唐淑月有些歉意,「不過我師兄沒先來嗎?」
「沒見他來呢,大概是有什麼事先去處理了吧。」陳掌柜擺手,目光落在唐淑月身後陌生的年輕女修臉上,「不知這位又是?」
蘇染眼神微微黯淡了些。
「這位是我師姐,」唐淑月一把抓住蘇染的胳膊,把她推到前面來,「她叫蘇染。」
「原來是蘇姑娘。」陳掌柜並不知道修真界輩分的講究,自然也不會質疑唐淑月為什麼叫蘇染師姐。她只是一邊納罕怎麼從來沒聽林宴和說過有這麼一個師姐,一邊迎他們進屋上樓。
「喂,那個荊山派的。」原本被完全忽視的少年顯然是氣急了,張口便是出言不遜的架勢。
「你找我有事?」唐淑月停下腳步,笑吟吟地看著他。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盛怒之下的少年乍然對上唐淑月那張溫和無害的臉,一瞬間竟然不知道哪裡開始發脾氣。
但他反應速度也很快,一縱身擋在樓梯上,攔住了唐淑月的去路。
「這兩間房,我們岐山派要定了。不想得罪岐山派的話,你還是趕緊出去換一家客棧的好。」
陳掌柜並未和他繼續糾纏下去,而是讓到了一邊,讓唐淑月來處理。
「岐山派的?」唐淑月高高吊起眉毛,上下打量了一下來人的身高,忽然笑了起來,「原來如此。」
「什麼原來……」
話猶未了,只聽重重一聲悶哼。還沒說完話的少年只覺背部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大力地擊中,一時痛到站立不穩,從樓梯上「咕嚕嚕」滾了下去。唐淑月甚至不忘拉了一把蘇染,專程為他讓出道來。
剛剛在背後推了少年一把的龍舟劍飛入唐淑月的手中,重新被她抱在懷裡。
「如果今天是賀雲書過來,我大概還要稍微顧忌一下。」唐淑月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十五歲的築基圓滿,在這蹦躂著嚇唬誰呢?」
堂內短暫地寂靜了一瞬,隨即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臉紅到脖根的少年捂著后腰站起來,飛也似的跑了出去,只一眨眼便消失在了眾人的眼裡。
「我還以為你會把他揍一頓。」蘇染悠悠地說。
「畢竟這是在店裡施展不開拳腳,要是一不小心打壞桌椅怎麼辦。」唐淑月一臉嚴肅,「我可不想賠錢,我很窮的。」
即便一年無人居住,房間也依舊被打掃得纖塵不染。醉春風的店小二勤快得很,掌柜又心細。蘇染在房間里轉了一圈,意外地挺喜歡這個房間的布局。
「對了,房錢我應該要付一半吧。」她忽然想起了這個問題。
原本陳掌柜預留的是兩間房,留給林宴和與唐淑月。沒想到今年來人會多出一個蘇染,因而蘇染不得不與唐淑月同住一間。
「不必分得這麼清吧,」坐在榻上入定的唐淑月睜開眼睛,「難道我們的同門情還比不上一間房錢?」
「親兄弟明算賬,還是分得清一點好。」蘇染堅持,「他家天字型大小房住一個月大概要多少?」
「我不是很清楚欸,」唐淑月撓了撓自己的下頜,「這個可能要去問林宴和。」
「問——林宴和?」
「是他訂的房間,連續十五年的使用權。」唐淑月回想道,「我去年不是第一次參加青雲大比么,然後他直接結了一共十六年的賬。十五年中這間房都得給我留著,直到我年滿三十歲。」
「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一個月大概要多少,如果師姐一定要平攤的話直接給林宴和好了,反正本來也不是我付的賬。」
「……要叫他師兄。」
「別沒大沒小的。」唐淑月飛快地接上蘇染的話頭搶答,面色鄭重,「好的師姐我知道了,如果師姐一定要和師兄平攤的話請直接出門右轉,房間結界的密碼是七二三四九九,直接把靈石放到他桌上就行。」
「你怎麼知道他結界的密碼?」蘇染舌尖微微有些發苦。
「不,這是我結界常用的密碼。」唐淑月重新合上眼入定,「師姐想去的話就快去吧。」
蘇染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來林宴和根本還沒到醉春風。方才她在這間房裡架設結界的時候,唐淑月為了避免之前醉春風還有空房的誤會再次發生,直接去隔壁林宴和的房間補了一個結界。
「我知道了。」蘇染最後只是這麼說。
不過她並沒有來得及這麼做。
轟然一聲炸響,驚得唐淑月重又睜開眼,因為入定受驚臉色有些難看。蘇染皺起眉,靈識順著春風樓緩緩地沉了下去,直到一樓。
然後她就「看」到了,原本因為被打倒害臊到拔腿就跑的黑衣少年帶著一位熟人,重新出現在了醉春風的門口,一刀砍翻了醉春風的招牌。
「剛才那個荊山派的弟子,快點給我滾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