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8 章

第 198 章

潤玉的衣袂飄浮微動在如墨的夜色,一切都在沉淪。

燈光未完全熄滅,源兒窩在床榻上抱著被子默默想了好一陣子,忍不住要在被子上畫圈圈時,終於響起輕微的響動,嚇得她一個激靈,扯了被子慌忙卧回去。

不一會兒便是房門打開的聲音,潤玉越靠越近。源兒緊閉著眼睛,佯裝熟睡的模樣,只露出半張臉來。

潤玉輕輕探開帳帷,看得源兒安穩而眠。

而後被帛撩開,源兒感覺到潤玉的體溫湊近,隨後一隻手扶住了她的腰際,將她攬進了懷裡。

完全被包裹住,後背靠著他炙熱的胸膛,源兒不由自主身體一僵。潤玉看透了她的偽裝,輕笑,「源兒醒了?」

好吧,裝不下去了。

源兒側回身,心虛地掀起一隻眼皮偷看潤玉,他一臉好整以暇,由她自欺欺人。

「我不是故意要先睡著的…」距離近,聲音也小,源兒不好意思,「我就是有一點點困了…」

潤玉指腹滑過她的臉頰,「不想問問我去了哪裡?」

源兒乖乖點頭,「想知道,不過潤玉不願意告訴我的話,就不用說了。」

傻瓜。

潤玉心中一片柔意。

「今日是錦覓來了,不幾日,天界就會舉辦她升為上神的儀式。」

源兒靜靜看著他,信任他的任何決定。

「娘親回了太湖,水族流離失所的生靈如今也都受她庇佑。源兒,我們再補辦一次大婚之禮,可好?」

這話問得又輕又柔,潤玉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

源兒抬眼,長睫撲閃,「我不想當天後,我只想當潤玉的妻子。所以天後的儀式對我來說可有可無,我知道天界如今有多忙碌,就不要再多增是非了。」

「在我心中,已經和潤玉大婚過無數次了。」

潤玉嗓音一啞,「源兒不必事事為我這般考慮。」

源兒一笑,能感受到的體溫,可以碰觸到的肌膚,甚至可以肆無忌憚地賴在他懷裡。源兒滿足地擁抱著潤玉,「夜深了,夫君,安寢好不好,還要一起入夢,看望姥姥。」

髮絲如綢,綿密繞手,潤玉心尖都在發癢。幾不可聞,鼻息發出一個嗯字,胸口是源兒滿心依賴的模樣。

她真的好歡喜啊,有潤玉會一直護著她。

她真的很溫暖,願意一直被他庇護。

潤玉眸色溫軟,心中不再那麼仇恨。不恨了,因為有一個人,再也不會對他厭棄,無論他是無能,還是罪惡。

……

錦覓清醒過來,是第二天的事情。鎏英向旭鳳發了信號,魔界想來有事。

錦覓還是一副食不知味,旭鳳愧疚,提議要帶她回魔界,錦覓拒絕。

「鳳凰,我應該要承擔起自己的責任,替爹爹向源兒贖罪。」

旭鳳無言,魔界還不知發生了何事,他不能放任不管。只得點頭,任由錦覓的決定。

「若是有需要,便來魔界尋我。穗禾她已被我囚禁,你要向她復仇,我絕不阻攔。」

提到穗禾,錦覓的心動了一下,無法抑制殺父之仇的恨意,

「我會親自向她了結這件事。」

旭鳳思慮,垂下眼睫,便不再勸說。

等他告別丹朱回到魔界,急切的鎏英告訴他,固城王欲要聯合鳥族,反倒被鳥族現任長老隱雀將人給捆了過來。

摸不透是受潤玉的命令,還是隱雀想要對他示好,總之他並不虧。

不過鎏英仍舊擔心異常。

「鳳兄,鎏英知道這件事情為難,可是暮辭他真的撐不下去了,我求你,你救救他,只要源兒姑娘答應救他,我做什麼都可以。」

在戰場上巾幗不讓鬚眉的卞城公主,此刻是真的走投無路。為了暮辭,她願意放下所有的驕傲矜持。

旭鳳心神一閃,父帝母神給他的震動太大,他未曾記得此事。

眉睫一落,他點頭安慰,「你放心,此事皆由我母神而起,我一定會想辦法治好暮辭。」

……

幾日過後,天界授予花神的儀式開始。

花界眾芳主不能不到場。

上一次,還是錦覓晉陞上仙。如今物是人非,當真心有戚戚。

眾仙家都依令去了九霄雲殿,要一同見證上神飛升之禮。

源兒和鄺露則進了天牢,牢房被打開,放出裡面被關得沒脾氣了的彥佑。

彥佑自負自己可以逃的,終究是氣不過,彥佑便要看看潤玉到底要關他到何時。殊不知今日前來的是源兒。

源兒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這段時間,他們好像都把彥佑忘得太徹底了。若不是這次錦覓要升上神,她當真也想不起來。

看著面前愧疚的源兒,彥佑氣極反笑,「我說這天帝陛下大可再關我久一點,本來我彥佑也罪無可恕,礙了他的眼。」

鄺露皺眉,還沒開口,便聽源兒認真猶豫道:「那,彥佑君,要不要我再把你關回去啊?」

彥佑噎住,一張臉表情難言。

鄺露好笑一閃而過。

「今日是花神歸位,天後念及舊情,特地放你出去,彥佑君若是捨不得離開這天牢,大可不必出去。」

彥佑驚訝,「錦覓要當花神了?」

「對啊,彥佑君,你不去觀禮嗎?錦覓一定希望你去。」

去,怎麼不去。彥佑很乾脆,急得走到最前去了。

鄺露不喜,「我倒覺得,該多關他幾日才好。」

「不了吧,潤玉下令飭整水族,太湖和洞庭要恢復生機,簌姨難免分身乏術,彥佑君這個時候,還是回到簌姨身邊比較好。」

倒也是,鄺露不再多言,欲要與源兒一同趕往九霄雲殿,源兒卻猶豫。

「怎麼了?」鄺露輕聲問。

「鄺露,我就不去了吧。錦覓升上神之禮,還要對我跪拜,我不太適應…」

「可是源兒,這些禮節,你總是要慢慢習慣的。」

源兒支吾,「我知道的…鄺露,就這一次了,我還沒想好怎麼面對錦覓。」

鄺露嘆氣,「罷了,你不去也好,省得花界那群人見了也心煩。等飛升儀式過後,我再來找你。」

「好。」

源兒開心點頭,目送鄺露去九霄雲殿。

眼下無事,她便打算回璇璣宮,潤玉督促她看的《尚書》她還只翻到《湯誓》篇。

眾仙都要去九霄雲殿,行路不會有過多的仙家。源兒提著裙擺往回趕,無憂無慮像只快樂的小鳥,搖搖晃晃走到彩虹橋上的時候,卻瞧見一抹意想不到的身影。

天界尚白,可旭鳳偏生是不愛白色的。

他之前喜歡熠熠生輝的金色,如今換了魔界,覺得只有濃郁的黑色才能掩蓋住他心中無盡的深淵。

源兒呆住,她從未想過還會再見到旭鳳,也沒想過還是在璇璣宮的門前。

清風徐徐而過,拂動她和潤玉都很喜歡的琪樹飄搖。

卻吹不動旭鳳的衣衫分毫。

旭鳳望著源兒,叔父說了,便是源兒去了九霄雲殿他也有辦法讓她回來,所以他才在這裡等。旭鳳揚起一個有些生疏的笑意,想昭示友好,一成不變的是,對面的姑娘傻愣的模樣。

源兒不知該做什麼反應,她大大睜著眼睛看旭鳳,知道不該逃避,卻又不知道,真正相見,她們還有什麼可說。

旭鳳的笑便是自嘲了,他聲音晦澀,「源兒,我知你已是他的妻子。我不會再對你執迷不悟。」

「我今日來,是有求於你。」

他今日,是想請她救人。

「至少我們還可以,還可以好好聊一聊的,對嗎,源兒?」

源兒眸子閃動,沒有拒絕,似乎他的話打消了她的顧慮。源兒朝他走過來,卻是沒有靠近。

「我,還能幫你什麼嗎?」

中間隔著長風清綿,她的距離讓旭鳳猝然一笑,而後悲戚。

「源兒,父帝母神他們對你所做之事,我知你無法釋懷,他們所做所為,我願意替他們向你償還…」

源兒搖頭,「我不會原諒他們,可我也知道他們所做之事與你無關。」

旭鳳垂眸,縱使如此,他今日來卻還是要她拯救暮辭。旭鳳實在難以開口,猶豫道:

「源兒,你可願隨我去魔界,鎏英喜歡的人,他現在身受蠱毒,怕已時日無多,只有你能救他。」

鎏英喜歡的人?

源兒閃過茫然,旭鳳怕她不願意,接連道:「鎏英她是無辜之人,就當是看在當日魔界,她一同為你去花界求取夜幽藤的情分,可好?」

她與鎏英無甚交情,鎏英生平見不得她這等小白花的模樣,更何況潤玉坐上天帝之後,她那些自以為讜論侃侃,實則不分青紅皂白指責潤玉的錐心之言。

源兒下意識皺眉,她對鎏英並無多少好感。

旭鳳認定源兒善良,此刻見她猶豫,不自禁上前一步想要繼續勸說,卻在靠近時,源兒身子向後一閃,被不知何時到來的潤玉握著手腕牽進懷裡。

白衣略動,四周彷彿都不那麼沉重了。源兒抬眸,驚訝地看著本該在九霄雲殿被錦覓飛升跪拜的潤玉。

「潤玉?」

潤玉一手攬著她的背,目光看向對面的旭鳳,眸色森冷。

這場景,當真是有抓姦之嫌。

源兒還怕潤玉誤會,便聽潤玉冷漠的聲音:「魔尊怕是把這天界當作無人之境了,來去自如。」

旭鳳要伸出來的手僵了一下。

「潤玉,我並非還有與你奪位之意,就連父帝母神…」他停頓,才略有艱難道:「我知他們罄竹難書,今日來,我也不是要對源兒有什麼意圖。鎏英心愛之人深中蠱毒,我只希望源兒可以救他。」

潤玉仍舊聲冷,「這與源兒何干。」

旭鳳一時啞口,源兒也將目光揚過來看他,似乎不明白兩人之間的交談。

「潤玉,鎏英她無罪,暮辭也是,若是你恨我,也不該牽連到她身上。」

「可笑,當日他如何在你母神手下助紂為虐,洞庭湖邊若不是他,又怎會有今日種種?若是他都無罪,源兒又何辜,要承擔你母神的罪孽。」

「潤玉!」

旭鳳一怒,「你以為誰都與你一般心狠隱忍,不惜十年生聚也非要殘忍以血洗血嗎?」

「你這麼多年的枕戈飲血,可曾想過源兒是否同你一樣的心性?」

不是所有人,都似他心機深沉。

潤玉面沉如水,旭鳳始終那樣高高在上,始終認為自己是正義的那一方。

旭鳳慷慨陳詞,唯一沒有想到的是,源兒在他話音落下時的反應。

她怔住,「火神殿下認為,我會是什麼樣的想法呢?」

以德報怨嗎?

「火神殿下,你覺得源兒是無私的人嗎?」

「我做不到。」

源兒擋在潤玉身前,堅決搖頭,「我不會去救暮辭,我不會救一個傷害過潤玉的人。」

旭鳳震驚當場,他記憶中的源兒何其善良,怎會說出如此冷漠的話語。

「源兒,你在說什麼,你怎麼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我本來就是這樣,源兒從來便不是心善之人,火神殿下,原來今日才看清了源兒的真面目,是嗎?」

她怎麼會忘記當日在洞庭湖,潤玉失去一切的境況。潤玉滿身傷痕,宇宙洪荒,他們孑然無助。從那時起,一切面目全非。她怎麼還會原諒參與過這件事情的任何人。

潤玉上前一步將源兒扶住,她倔犟對著旭鳳,半分不肯讓步。

旭鳳心急,「源兒,你當真……」

「他的蠱毒既是拜你母神所賜,解救之法也在她身上,源兒的態度已明確,旭鳳,你還不肯走嗎?」

潤玉身居高位,總是不怒自威,眼神間充滿了涼意,

「若如不然,魔尊闖我璇璣宮,夜擾天後,是在挑釁天界嗎?」

旭鳳忍了忍,不屑與他們辯駁,「今日錦覓晉陞花神,我不願多生是非。潤玉,希望你能善待花界。」

旭鳳帶著憤懣與失望,就當是他的源兒,早已不曾存在。

旭鳳離開,良久,

晚風又梳弄過落星潭,將剛才的一切撫平。

源兒抓緊了潤玉,有些緊張:「潤玉,你怎麼會回來璇璣宮啊,錦覓呢,今日不是她的飛升禮嗎?」

潤玉松解她的緊張,「你未同鄺露一路,璇璣宮還有波動,我放心不下。」

「對不起潤玉,我不想看錦覓對我跪拜…」源兒聲音小了,她是天後,的確自己太任性了。

潤玉舒顏:「無妨,我來了,能親耳聽到你為我這般說,我很開心。」

這是她為他的改變,他很喜歡。

源兒神情黯然,「我是真心的,我不想要救他…潤玉,會不會覺得我很壞?」

「只要是源兒不想做的事,就不需要去做。」站在旁觀的位置,他看得更清,潤玉只是心疼,曾經的她為著這樣的約束,到底做過多少不願之事。她真的會怕,怕一拒絕便不會再有人愛她。

與潤玉不同,他害怕失去,則不允許自己沉淪,源兒卻只會無止境地迎合。

卻也好在,只有這樣的源兒,才有足夠的耐心與溫柔能夠靠近他,讓他想要抓在手中。

源兒埋在潤玉胸前,嗅著他清冽的氣息,滿懷喜極而泣,「好。」

軟軟都是鼻音,讓潤玉疼惜,「是我不好,不該再放他來打擾你。日後我不會讓他再上天界。」

「才不怪潤玉。」

「今日說開了也好,以後就不會再有牽絆了。」

源兒舒心起來,「那現在,潤玉還要回九霄雲殿嗎?」

「有太巳仙人和緣機仙子在,飛升儀式不用擔心,鄺露和鶯歌也在,想來錦覓也不願對著我行禮,又何須回那處相看兩厭。」

潤玉笑了笑,撫摸源兒雲鬢,「飛升禮后,鶯歌會替我頒發旨意。」

到時候新規一出,花界更改花令,六界會少很多草木生存之地爭奪的問題。

這樣啊,源兒勾著潤玉的手指,眼眸明亮:「那我們現在要幹什麼?」

「明日帶你去尋娘親,正好與她相商水族之事。」

潤玉輕輕笑了笑,一手撫著源兒側臉,「至於今夜,為夫要先督促娘子進學。」

源兒滿臉笑容,往常也是如此,潤玉批閱奏章,她便在一旁閱書,總歸是在一起的,才不會看厭彼此呢。

好多時候,潤玉與她講解不通之處,她也可以陪著潤玉批閱簡單的奏摺。

兩人身影便一點一點遠去被拉長,還聽得見甜蜜小聲的交談,

「潤玉明日再早起,不可以不叫醒我了。」

「好。」男子含笑的聲音。

「我真的可以早起的…」

「嗯……」

………

那些簡單而溫馨的話,會有人一輩子都說給他聽了。

璇璣宮,帝王之座,也再不會是冰冷的。潤玉很滿足,他這一生,都不會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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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蜜:源水一徑潤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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