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他們這一場琴笛合奏,竟然把藍啟仁活活氣醒又活活氣暈了過去,可見難聽到什麼程度……
——不過,即便如此,那隻手還是在笛聲與琴音的聯合壓制下緩緩垂倒。魏無羨毫無羞愧之意地想,難聽歸難聽,有效果就行。
剛與藍忘機視線分離的魏無羨:「……」
為什麼、又要把「他」這樣的想法全寫出來!!!
他為此安分守己了兩個呼吸的時間,甚至忍痛與藍忘機保持了一尺的安全距離,卻忽然驚覺:怎麼這次藍老頭沒有找我算賬的意思?
悄悄向後一瞥,只見藍啟仁臉色確實稱不上好看,但除了氣怒之外,似乎還有些其他的複雜情緒?
魏無羨:……不管怎麼說似乎是件好事。
他悄悄地再一次靠回藍忘機身上了。
藍忘機耳根微微泛紅,同樣悄無聲息地攬住了他。
鬼手被鎮壓下來后,冥室大門的封禁也解開了,眾多藍氏弟子一齊湧入,初時還有些混亂,但很快便在藍忘機的鎮定影響下,開始有條不紊地收拾殘局。
藍啟仁被怨氣所傷,昏迷不醒,居然到了丹藥、施針盡都無效的地步,可見這隻鬼手的威能的確駭人。
如此兇險的東西,絕不可能一開始就在莫家莊,否則早該屍橫遍野,必然是有人有意為之。
藍景儀大大咧咧,當時根本沒想到那麼多彎彎繞繞,藍思追卻是心思通透,細想之下心生愧疚,此時重溫舊事,還是忍不住臉現黯然之色,停頓了一下,才繼續向後讀。
——沉默片刻,魏無羨拍拍他的肩,道:「該負責任的不是你們,是放出鬼手的那個人。這世上有些事情本來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金凌盯住那句「沉默片刻」,臉色明明滅滅之中,喃喃道:「『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他好像,抓住了什麼。
金凌聲音雖輕,修仙之人卻是個個耳聰目明,一陣寂靜忽然在這一方天地間蔓延了開來。
藍忘機的手收緊了。
藍思追又一次停下了念誦,就是完全沒領悟到金凌想法的藍景儀,也被這氣氛迫得將那句「這句話有什麼問題嗎」吞回了腹中。
「自己控制不住」的是什麼?結合金凌的反應,答案顯而易見。
魏無羨低頭看著手心,默然不語,半晌,才似哭似笑道:「藍湛……你總是對的。」
也只有你,總是對的。
他慢慢道:「我心我主,我……是控制不住的。」
江澄咬了咬牙,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
藍忘機低低地道:「我在,不會。」
須臾,他又重複了一遍:「不會。」
魏無羨順著對方手臂的力道,無聲地將自己埋進了藍忘機懷裡。
金凌鬆開了幾乎要將下唇咬出血的牙齒,深吸了一口氣,道:「藍思追,你怎麼不讀了?快繼續啊!」
藍思追一把按住藍景儀,道:「好,我這就接著念了。」
——那邊,藍忘機撤了手,藍家眾人忙問:「含光君,如何?」
——藍忘機道:「追本溯源。」
那隻鬼手,指出了「西北」的方向,成了追查的唯一線索。
這些都是藍思追與藍景儀親身在場、親自經歷,自然沒有什麼需要多說的,金凌也只是默不作聲地聽著。
而因為方才的意外停頓,後排眾人也都不約而同有些鬱郁,竟然沒有一個人對魏無羨的私奔言論差點又將藍啟仁氣醒發表什麼感想。
包括藍啟仁自己。
魏無羨看著水幕上新出的墨字,勾了勾嘴角:「藍湛,你瞧這小子,還在想方設法地逃呢。」
他雖然說的時候沒帶那個意思,但這麼一提,卻是一下子提醒了兩個人,江澄心頭那一點感懷頓時煙消雲散,堪堪忍住了衝到嘴邊的怒罵,藍啟仁更是叫原先一掠而過的舊賬與新仇齊齊湧上了頭,臉色一片漆黑。
——魏無羨原本想下山探查時尋一機會溜之大吉……他改變策略,極力往藍忘機身上又貼又黏,尤其是晚上,雷打不動地往藍忘機床上爬,指望藍忘機被噁心得受不了了趕緊的一劍把自己劈走。
藍景儀目瞪口呆:「原來老祖前輩和含光君其實是這種關係?!他們真的、真的沒有——不是,他為什麼能想到這種『策略』?!含光君又究竟——」
藍思追終於不得不打斷了:「景儀!」
大概唯一讓藍先生還沒有爆發的,就是這兩個人在如此詭異的「鬥智斗勇」之中,居然還奇迹一般絲毫不忘正事,每日例行合奏《安息》,順著鬼手指引一路來到了清河一帶。
讀到此處,聶懷桑心中一震,暗道:來了!
到了清河,必定避不過作為地頭蛇的清河聶氏——縱然聶氏在書中的時間已經衰落,也一定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但聶懷桑心中同樣門清:按照這書的走向,分明是故事剛剛起步,還未鋪展開的模樣,指望這一次便將聶氏後來的變故、連同發生這些變故的始末都摸清楚,也是不太可能的。
藍思追道:「看來,含光君與魏前輩,在清河應當有所收穫。」
他並未注意到,金凌的臉色隱隱有些怪異。
——他們邊走邊訪,來到清河的一座小城。正值白日,街上人來人往,甚是熱鬧。魏無羨踢踢踏踏跟在藍忘機身後,忽的一陣刺鼻的脂粉香氣撲面而來。
——聞慣了藍忘機身上清淡的檀香,魏無羨被這氣味一刺,脫口而出:「你這賣的是什麼?這個味道。」
江澄:「……聞慣了?」
很好,看來這個也已經栽在藍二身上了。
江厭離眉眼含笑,藍曦臣微笑不語,聶懷桑舉起扇子遮住了表情——雖然他滿心都是聶氏將來如何的正事,奈何跟著魏兄走,想一直正經下去可實在太難了!
又聽藍景儀道:「所以含光君的錢袋是這麼到他手裡的?!」
魏無羨心裡一邊嫌棄那味道,一邊又開始作妖,要向那郎中買胭脂,還大搖大擺言明自己用,看得金凌嘴角一抽,想起了初見對方時那一臉弔死鬼妝。
——魏無羨道:「沒錢你給我啊。」說著把手伸進他懷裡。本沒指望掏出什麼,三下兩下,卻真叫他掏出了一隻精緻小巧、沉甸甸的錢袋。
藍思追不理會藍景儀,一心一意接著念。
——這完全不像是藍忘機會帶在身上的東西……他幾乎要懷疑藍忘機和莫玄羽之間是不是有過什麼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了。
魏無羨覺得自己的手有些痒痒,但在他效仿未來的自己將爪子探進藍忘機懷裡之前,便感到一道銳利的視線如芒在背,只得悻悻罷手。
心道:藍老頭啊藍老頭,都到這份兒上了,你還老盯著我,有什麼意思呢?
他錯過了藍忘機又一次泛紅的耳朵尖兒。
藍思追原本少有起伏、一鼓作氣的讀書聲忽然慢了下來,不自覺地帶上了一點起源不明的溫柔感懷。
——走出一段路,魏無羨無意間回頭一看,藍忘機被他遠遠甩在身後,還站在原地,看著他這邊。
——魏無羨的腳步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
——不知為什麼,他心中隱約覺得,自己似乎不應該走這麼快,把藍忘機就這樣扔在身後。
藍景儀與金凌不約而同、不明就裡地臉上一陣發熱。
藍思追默默在心中道:含光君與魏前輩,一定、一定……
他沒有再想下去,沒有將那個模模糊糊的想法落到清晰。
魏無羨道:「嘿……這小子,總算是有一點自覺了啊。」
頓了頓,又道:「不過,還是個笨蛋。」
藍忘機道:「沒關係。」
魏無羨鼻頭一陣泛酸:「藍湛啊藍湛,你怎麼這麼……」
——「夷陵老祖,五文一張,十文三張!」、
魏無羨:「……」
「……」
「……」
藍景儀「噗」地笑出了聲來,坐在最後一排的曉星塵緊隨其後。
這轉折實在太突然、太是時候,不僅是他們兩個,江厭離、藍曦臣等人盡皆莞爾,江澄與金子軒更是帶上三分幸災樂禍,聶明玦臉皮一抽,溫寧似是想笑,卻又覺得不太合適,於是一臉半笑不笑地僵在那裡,唯有宋嵐、藍啟仁兩人沒有任何反應。
這樣說倒也不然——藍啟仁的黑臉實則更上一層樓了。
魏無羨猛地抬起頭去那天書上尋找膽敢賣他這魔道祖師、還賣得如此便宜的傢伙:「誰?!」
卻是方才那賣胭脂水粉的江湖郎中假道士。
藍思追語氣僵硬地繼續念「魏無羨」如何與那郎中據理力爭,藍景儀肩膀抖個不停,金凌卻擰巴著一張臉沒有笑。
——那郎中正待說話,魏無羨忽然感覺背後有風襲來,閃身一躲。
藍景儀道:「哇,這是大小姐來了?」
魏無羨躲過去了,那郎中卻被這一下突然襲擊掀出去了,還砸翻了一旁的風車攤,而踢他的人正是金凌。
金凌磨了磨牙,難得沒有和他對嗆——他自己也知道,當時這件事是做得跋扈了些,只是那時候當真恨魏無羨入骨,更不知道底層的人如何討生活,才毫無自覺。
現在無論如何恨得沒有那麼深了,加上不管這郎中如何,那慘遭牽連的風車攤總是無辜的——於是就理不直氣也不壯了。
魏無羨道:「阿凌這脾氣是得敲打敲打才好,都怪江澄不會帶孩子——不過現在看來,好像比那時好多了。」
金子軒礙於江厭離,沒對那句「脾氣大戾氣重,驕縱任性目中無人,把他舅舅和父親的壞處學了個透,母親的好處卻沒學到半點」發表什麼意見,江澄卻沒有這等顧忌,絕沒有憋著不反擊的道理,當即冷笑道:「敲打敲打?不如看看到底是誰敲打誰!」
他這話不是沒有道理,書里的金凌自己確實是只有被魏無羨敲打的份兒,但他歪打正著,居然恰好叫來了對方的剋星。
魏無羨打了個冷戰,彷彿隔著水幕已見到那隻黑鬃靈犬的凶態:「我、我——為什麼連這個都要說出來!阿凌這個臭小子——江澄你居然讓他養狗!!!」
——說來慚愧,夷陵老祖枉稱所向披靡,卻其實見狗即慫。
藍忘機默默將魏無羨護進懷裡,死死地盯住了水幕。
——這也是無可奈何,他幼年沒被江楓眠撿回家時,打小在外邊野,常在惡犬嘴底奪食。幾番撕咬追趕,吃了不少虧,漸漸對大小犬類都怕得要死,為此江澄沒少嘲笑過他。
他早知道魏無羨畏犬,卻不知,其中竟是存著這樣的緣故。
雖然這段話說得輕描淡寫,甚至將街頭流浪之苦用一個「野」字帶過,但也沒有誰會當真覺得那會是什麼輕鬆的回憶。
藍思追的語速又情不自禁地慢了下來,藍景儀小聲道:「那個魏前輩,原來還有這樣的經歷……」
金凌捻了捻手下的墊子,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江澄動了動嘴唇,最終將那一句「出息!」咽了回去。
眼看著那黑鬃靈犬居然見了藍忘機就慫了,反過來躲到金凌身後,眾人不由得儘是一陣「……」。
一個見狗即慫,一個狗見就慫,居然好像還真是……那什麼對那什麼,天作之合?
魏無羨從藍忘機身上爬起來,耷拉著臉道:「孟兄,多大仇哇……」
——這條黑鬃靈犬是金光瑤送給金凌的珍種。
孟瑤笑得有些僵硬:「……魏公子,說笑了。」
他畢竟還沒到日後書中說的呼風喚雨、八面玲瓏的程度,這話似乎怎麼接都不合適,尤其後面還墜著一句「尋常人但凡聽說是斂芳尊送的,哪敢怠慢」,更是一個刻下不能觸碰的話題。
於是只有這樣含混地回應了。
趁著含光君被「魏無羨」死死圈住、僵在原地,金凌攜著他的黑鬃靈犬落荒而逃。
於是那郎中爬起來了,「魏無羨」也從含光君身後繞出來,若無其事地與他一同感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江澄看得都替他丟臉,等到那郎中將一疊「夷陵老祖鎮惡圖」充作謝禮送給他本人,並「好心提議」可以折價賣出去,終於毫不客氣地嘲笑出聲。
魏無羨本人還沒有如何,藍忘機充滿譴責的目光已經投了過去:「江宗主。」
江澄:「……」
他絕對不是像書里那些沒出息的平輩們一樣見了藍忘機就犯怵!他只是懶得和這對死斷袖一般見識!
魏無羨大笑著在藍忘機臉上親了一口,心情極好地無視了江宗主、甚至是藍先生的黑臉,十分愉悅地去看另一個自己向那郎中打探消息。
藍先生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些。
無他,他畢竟也曾多次外出夜獵,閱歷比在場其他人都豐富不少,已經看出,「魏無羨」從一開始要向那郎中買胭脂水粉,也不純然是作妖胡鬧,而是為了探聽消息、追查正事做準備。
——就是這準備做得實在不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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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我犯了一個錯誤。
小朋友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來的,這和看書不一樣,很多細節都會更容易引起人的注意,而不是被略過去。
但是之前有一些細節性的伏筆,被我忽視了。
現在在回去改是來不及了,只能從現在起注意了。
以後原文在文中占的比例不會增加,但是可能原文本身會變得更多——就是整個閱讀體的篇幅都會跟著增加。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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