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郎中道:「此地是沒有,但你往前走五六里,有一座山嶺,叫做行路嶺,我勸你不要去。」
聶明玦的眉頭慢慢地、小幅度地擰了起來。
眾人這時都專心於前排的水幕,注意到了這一節的只有一慣眼觀六路的孟瑤,心下疑竇暗生:莫非聶宗主知道這行路嶺、吃人嶺?它在現在便已存在?然以聶宗主嫉惡如仇的剛直性情,又如何能容這邪祟在眼皮子底下作亂?
行路嶺上有吃人堡,吃人堡里住著吃人的妖魔。
藍景儀道:「大小姐,這『吃人堡』里究竟是什麼玩意兒啊?」
——難怪金凌會出現在此,他上次沒拿下大梵山的食魂天女,這次肯定也是沖著行路嶺上的怪物來的。
金凌回想起那一次的經歷,一股挫敗感霎時湧上心頭,沒好氣道:「你這麼急著問我做什麼?不會自己看嗎?」
藍景儀被他噎了一下,忍不住嚷嚷道:「這也不肯說?!你不會根本不知道吧?」
金凌臉一紅:「……那又如何?!」
他的確是什麼都不知道,稀里糊塗就被埋進了牆裡、最後還是多虧了魏無羨,才撿回一條小命,後來也沒顧得上再去追究——含光君都來了,也用不著他追究了。
那廂「魏無羨」與那自稱「清河百曉生」的郎中一番對答,句句切在點子上,將其問得啞口無言、怒而背筐,眾人便也從中品出了一點什麼。
藍曦臣嘆道:「又是一樁傳言誇大、不盡不實。」
魏無羨道:「傳言有不實之處是一定的,不過我想,這其中,恐怕也當真藏著些不得了的東西。」
藍忘機道:「嗯。」
他的看法,與魏無羨一般無二。
就在這時,一道驚雷驀地炸響:「聶懷桑!!」
聶懷桑居然眼眶發紅地和他對喊道:「大哥!!!」
聶明玦發怒,自然是為了那水幕墨字結尾處,聶懷桑日後「一問三不知」的「雅號」,而聶懷桑不僅沒慫、甚至還有膽子大喊大叫,蓋因心中悲痛大熾。
——清河聶氏原先的家主是赤鋒尊聶明玦……而他修鍊走火入魔、當眾爆血身亡后,接掌家主之位的,肯定是他的小弟聶懷桑。
儘管先前已經有所預料,但這域外天書這樣明明白白、輕描淡寫地對聶明玦日後的結局下了宣判,還是在各人心中引發一場震動。
聶明玦怒道:「喊什麼喊,我還沒死呢!就是我死了,你便這樣爛泥扶不上牆,還有臉在這裡和我喊?!」
藍曦臣原本沒有往後看,這時候才發覺此處居然揭開了聶明玦的結局,加上上文同時提到「他與澤蕪君藍曦臣、斂芳尊金光瑤乃結義兄弟」,心中更加百感交集,喉中發澀,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半晌,才道:「明玦兄……」
聶明玦怒意一斂,道:「不必在意,日後再道日後,就是免不了,只要不讓我死不瞑目,就是好的了。」
聶懷桑的聲音幾乎凄厲:「大哥!!!」
孟瑤亦道:「聶宗主!」
他臉上的神色自然遠遠沒有聶懷桑那般激烈,卻也是實實在在的關切憂慮。
聶明玦將兩人神情看在眼中,臉色略略緩和,道:「不必太放在心上,男子漢大丈夫,又豈能憂懼於生死?」
聶懷桑低下頭,不再說話。
孟瑤欲言又止,最終只低聲道:「聶宗主教訓的是。」
魏無羨旁觀至此,不知作何評價。
他心中道:走火入魔,意外之禍,的確難以規避,但聶宗主這反應,是不是也有哪裡不對勁兒?
「魏無羨」買了兩盒胭脂,便與那郎中作別,與「藍忘機」一同循著線索向那行路嶺吃人堡而去,一路上殊無異狀,半天才遇到幾隻打都不需打的低階走屍。
藍景儀道:「還真是捕風捉影啊?幾隻低階走屍也能說成吃人的怪物?」
金凌哼道:「話說得太早,當心自打嘴巴。」
藍景儀難得敏銳:「大小姐你這麼說,難不成是撞上了這吃人怪物、還栽了跟頭?」
金凌又哼了一聲,不理會他。
藍思追不理會他們兩個拌嘴,一路順暢地向下念。
一隊低階走屍對夷陵老祖真真聞風喪膽,後者卻「毫不居功」,一張嘴一張一閉全推給了含光君,打著哈哈推人下嶺。
金凌於是又嗤道:「還裝,含光君早就認出他了!」
魏無羨勃然色變,瞬間將自己朝藍忘機懷裡埋得更深了:「不是吧,又來?!」
——藍忘機被他推了好幾把,這才邁開步子。魏無羨還沒跟上,杉樹林遠處忽然傳來一陣瘋狂的犬吠之聲。
藍忘機:「……魏嬰,文字而已。」
魏無羨:「文字也是……狗!」
諸人耳中聽著這兩人對話,眼中看著水幕上的文字,俱是啞口無言,心道:這天書果真——是他魏無羨本羨,藍忘機本人。
——藍忘機側耳聽了片刻,道:「是金凌那隻黑鬃靈犬。」
——魏無羨一聽金凌的名字站了起來,立刻又被犬吠逼得蹲了下去。藍忘機道:「靈犬狂吠,一定是遇上什麼了。」
魏無羨幾乎同時從藍忘機懷裡探出頭來:「金凌這倒霉孩子又遇到什麼了?!」
金子軒:「……」
看在這貨是慫成這樣還關心他兒子的份兒上不和他計較!!
江厭離:「……」
是不是該叫阿羨,注意言辭?不然日後到了藍家,天天被藍前輩罰家規怎麼辦?
金凌面色複雜。
——魏無羨叫苦不迭,又哆嗦著兩條腿勉強站起:「那那那那那那那去看看吧!」
畢竟只是文字,書里那個聽犬吠聽多了都能習慣,書外這個自然更不在話下,他將下巴擱在藍忘機肩上,看著水幕上文字道:「迷陣?看來這行路嶺當真有些意思啊——不知道聶宗主,現下可有線索?」
聶明玦沒有接話。
魏無羨略微愕然,不由得回頭去看他,只見聶明玦依舊不苟言笑,並且比起以往,似乎還壓抑著什麼。
他心中打了個突:這「吃人堡」,莫非是清河聶氏的什麼秘辛?
那將來的他和藍湛,豈不是要揭了聶家老底?
若是真的,這可……赤鋒尊就是看在藍大哥的份兒上,應該不會也提刀砍人吧?
……嗯,這裡沒有刀可用,暫時可以放心。
眼看書中藍、魏兩人破解了山中迷陣,找到了在一群怪異石堡外狂吠不休的黑鬃靈犬,卻不見靈犬主人,藍景儀不由道:「大小姐你不會真被這石堡吃了吧?」
金凌:「……藍景儀你說話帶不帶腦子?現在坐在這裡聽你胡說八道的是鬼嗎?」
藍景儀:「……大小姐你又發哪門子瘋?」
金凌:「你再叫一聲大小姐信不信我現在就瘋給你看?!」
藍思追:「景儀!金公子!」
兩人閉嘴收聲。
後排魏無羨痛苦地□□一聲:「這個……孩子!」
——真是沒門……那隻黑鬃靈犬嗷嗚嗷嗚跳起來,似乎想咬藍忘機的衣角,又不敢,繞過他去咬了魏無羨的衣擺,把他往外拖。
他是為了這倒霉孩子做了多大犧牲?!都被狗拖著走了!
靈犬拖著「魏無羨」,「魏無羨」拖著「藍忘機」,繞了小半圈,見到了石堡後方被金凌不知用什麼炸開的洞口,「藍忘機」以避塵靈光照亮前路,當先矮身進了石堡。
——石堡內,死寂無聲,靜得彷彿一座墳墓。它本來也像極了一座墳墓。
——可在魏無羨耳中,此刻的他們,卻已置身於一片嘈雜之中。
看到此處,有數人心中同時升起一陣悚然。
魏無羨道:「聶宗主,都到這裡了,是不是可以透露一下,這『吃人堡』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這叫什麼——橫豎這吃人堡都要挖了,不如先發制人?
諸人齊齊愕然,聶明玦面沉如水。
藍曦臣道:「魏公子?」
聶懷桑卻道:「魏兄,都到這裡了,何必急著問呢?」
這石堡有這等規模、藏著這樣一看就知道不得了的秘密,顯然並非一時一日之功,而行路嶺是聶家的地盤,比起別的什麼人神不知鬼不覺做下這一切,顯然是清河聶氏自己默許、甚至直接就是始作俑者,更有可能。
魏無羨道:「懷桑兄說的好像也有道理,那且看這天書怎麼說吧。」
心道:「一問三不知」?只怕也是一樁、傳聞不盡不實吧。
聶明玦沉沉道:「此為我清河聶氏祭刀堂,為在歷代家主身後鎮壓佩刀之靈、防其困擾後世而建。」
雖然是聶氏秘辛,但現在看來,大白之時不遠。何況在聶明玦看來,這刀靈之秘固然有些驚世駭俗,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在場之人都非碎嘴閑言之輩,又同得此機緣,據實以告,亦無不可。
藍啟仁道:「請問堡中諸多陰靈,又緣何在此,是何來歷?」
聶明玦道:「佩刀有靈,一意斬妖誅邪,無邪可除,便要作亂不休,將邪祟與佩刀一同下葬,彼此相制,便可以避免刀靈作亂。祭刀堂所鎮凶屍惡靈,皆是歷任家主生前四處收集而來。」
藍啟仁道:「此法,怕是有悖人倫。」
魏無羨道:「藍先生,非常之事,當用非常之法,總不能放任這佩刀生亂吧?有悖人倫歸有悖人倫,沒有別的法子,能不禍害活人就不錯了,不是么?」
這話說得在理,但藍啟仁還是忍不住臉上一黑,聶明玦也是一般無二,無他,魏無羨口中,彷彿永遠都吐不出一句像樣的話來,好話也能說得讓人不忍猝聽!
…………
石堡中風邪盤躁動不休,藍、魏兩人連過數間石室、連開數口棺材,都沒有找到金凌,藍景儀看得也緊張起來:「你要是沒被吃了,究竟跑哪兒去了?到處找都找不見?這吃人堡又究竟是什麼鬼地方?簡直跟義城那遭有得一拼。」
金凌道:「閉嘴看著。」
藍景儀原本忍不住要回嗆他,聽見藍思追讀到下文,立刻將他拋到一邊:「不說就不說,反正含光君已經在問靈了!」
「藍忘機」橫琴請來一道靈體,遵著「魏無羨」的問題問了靈,答曰:不知。
魏無羨忍不住道:「藍湛,當真長進了啊,居然都學會噎我了。」
——藍忘機慢條斯理道:「它說,『不知』。」
江澄冷笑:「你自己拿『隨便』套人的時候,怎麼沒點自覺?」
套小正經一套一個準?結果倒把自己套進去了!!
藍忘機道:「和你學的。」
魏無羨:「……」
十幾年後的那個也就算了,怎麼這個長進得也這麼快?!
糟糕,這麼下去,他豈不是很快就沒得機會逗這臊得怪好玩兒的小古板了?
當真叫人扼腕!
藍景儀道:「這亡魂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居然還帶一問三不知的。」
藍思追卻已經一眼掃到水幕末尾,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藍忘機道:「十五歲,蘭陵人士。
江厭離「啊」一聲驚呼,神色大變,魏無羨脫口道:「這是金凌?!」
藍景儀也終於因為藍思追發出的動靜注意到了後文,吃驚道:「大小姐?!怎麼是你?!」
金凌對問靈這一段記憶也是幾近於無,只知道那時候身陷險境,卻不知居然還有這樣一段兇險!
生魂將將離體,再晚上片刻,便是一個「死」字!
心中驟然升起一股后怕來。
藍思追緊張金凌的安危,一口冷氣咽下,便快速向下讀去,看到那水幕末尾浮現藍、魏兩人靠著問靈指路,從牆裡將金凌挖出,才堪堪鬆了一口氣,道:「幸虧含光君與魏前輩找來了。」
後排江厭離、金子軒、魏無羨與江澄也各自長出一口氣。
金凌雖然已經平安,但這石堡中的詭譎之處卻遠遠未盡,不同於後排眾人已經從聶明玦處得到部分解答,前排小朋友們還對這祭刀堂的真相一無所知,看到那滿牆屍骨處,藍景儀悚然道:「這究竟是什麼鬼地方?!」
墨字停頓片刻,慢慢消隱殆盡,須臾后才再次浮現,竟是又進入了新的一節。
——陰鷙第六。
陰鷙,陰險、兇狠也。
這又是說的誰?
後排眾人心中同時浮現這樣的疑問。
墨字繼續書寫,待看到金凌迷迷糊糊中又重新踩回牆中,魏無羨忍不住道:「聶宗主,你們這祭刀堂還自帶保險的么?」
因為自家師姐留下的獨苗苗平白遭了一場生死大劫、險些沒命,他心中餘悸未消,這話也就問得有些不客氣了。
當然,他也知道,這事其實當真不能怪聶家,是金凌自己太不知避諱,非要跑到人家地盤上去摻和——何況這事對於自己這些人來說其實還未發生,因此也沒有當真發難的意思。
聶明玦道:「牆中所埋屍骨乃是定數,多一具少一具,都會生亂。」
魏無羨道:「所以為了避免哪天有個像金凌一樣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搞了破壞卻沒有及時發現、導致釀成禍事,便做了這種自動補充的布置?」
江厭離深深地一吸一呼,眼睛一閉一睜,輕聲道:「這件事是阿凌魯莽了,還請聶宗主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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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聶懷桑還是不曉人間事的公子哥兒一個,私以為聶懷桑要是知道了刀靈肯定不會那麼沒心沒肺還和大哥杠的,因此私設他這時候還不知道刀靈相關。
其實清河祭刀堂這件事,按照魔道世界的潛規則,確實是金凌理虧。
但這並不代表這種潛規則是值得認同的,認為金凌理虧,還是建立在原世界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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