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二)
——魏無羨道:「藍湛,你把繩子牽一牽唄。」
——藍忘機道:「為何?」
——小蘋果很聰明,又不是不會跟在人身後走。魏無羨道:「賞個臉,牽一牽唄。」
魏無羨輕聲軟語道:「含光君,你呀,這也要一本正經地問一問『為何』。」
藍忘機道:「下次不問。」
魏無羨道:「對啦,直接照做就好啦。」
——雖然依舊不解為什麼魏無羨的笑容那麼燦爛,藍忘機還是依言把小蘋果的韁繩牽了起來,握在手裡。
——魏無羨自言自語道:「嗯。就差個小的。」
藍景儀道:「這要上哪兒去找個小的?」
金凌道:「閉嘴,想那麼多幹什麼。」
藍景儀道:「哦——既然覺得是好人魏前輩為什麼還沒接受含光君?」
——魏無羨竊喜道:「沒什麼。藍湛,你真是個好人。」
金凌翻了個白眼,不想再理會他。
魏無羨道:「這小孩,就會給我煞風景——美色使人昏啊含光君,我這還沒開竅就給你迷得七葷八素了,有沒有覺得很有成就感?」
——此去夷陵,分明前途未卜,甚至凶大于吉,魏無羨卻一點兒也緊張不起來,騎著一頭小花驢,前邊有藍忘機牽著繩子引路,滿心都是飄飄然,自在猶如騰雲駕霧,只覺得就算現在立即從路旁殺出一堆大小世家,除了煞風景壞人興緻,也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甚至有心情欣賞月色下的野田,還拔出了腰間的竹笛。自然而然地,他吹出了一段旋律。
藍忘機:「……」
他並不覺得成為「使人昏」的「美色」是一件讓人有成就感的事。
魏無羨哈哈一笑。
藍景儀「啊」了一聲,道:「這個曲子!所以果然是那個曲子!啊等等,所以含光君真的給魏前輩唱了曲子!」
——大梵山那一夜,他鬼使神差吹出的那支曲調,正是當年暮溪山屠戮玄武洞底,他昏昏沉沉發著低燒時,藍忘機在他身旁輕聲吟唱的那段旋律!
魏無羨鼓了鼓腮,不滿地念叨:「這個小孩,明明是這麼美的一件事——冥冥之中自有註定,多美啊!全被他大呼小叫破壞了!」
藍忘機的手指輕輕蜷動了一下。
得知曲子是「藍忘機」自己作的,且從來沒有讓別人聽過,「魏無羨」又驚又喜,猛地踢了小蘋果一腳,險些被尥蹶子掀下去。金凌不由嫌棄道:「這個人能不能穩重一點?」
藍景儀道:「要是穩重了還是魏前輩嗎?」
藍思追道:「景儀!不可胡言。」
藍景儀道:「好吧我承認,魏前輩正事上還是靠譜的——可魏前輩不穩重的時候真的更多。」
藍思追:「……」
不多時,藍景儀又道:「含光君取名怎可能和江宗主一個風格!魏前輩怎麼回事!」
——魏無羨道:「什麼叫我覺得?到底有沒有名字?」他心中嘀咕,藍湛莫不是取名和江澄一個風格的吧?不可能!他道:「你是問我意見嗎?我看不如叫……」
江澄臉色一黑。
金凌道:「你對我舅舅的取名風格有意見嗎?」
藍景儀道:「那種風格我不能有意見嗎?」
眼看兩人又要鬥起嘴來,藍思追忙道:「景儀!……金公子,請先讀書吧。」
金凌哼了一聲,讀下一句。
藍景儀又閑不住嘴了,道:「八十多個名字?魏前輩真是……有才華。」
——在精心取的八十多個名字都被藍忘機拒絕之後,魏無羨的興緻終於漸漸消減。
金凌翻了個白眼:「有才華?我看不見得。」
能瞎湊還差不多!
魏無羨道:「『忘羨』——這名字多好,藍湛你為什麼不說啊,由得他瞎湊。」
藍忘機耳尖紅得滴血,幾乎是有些羞惱地道:「魏嬰!」
為何不說?
說出來豈非心思昭然若揭!
又不能確定魏嬰對自己是否有意,怎麼能明說!
魏無羨道:「藍湛我說真的,你要是說出來,咱倆不就能把話說開了嗎?就不用看這個傻小子再氣人了啊!」
沉默片刻,藍忘機才道:「……正因如此。」
正因如此,不可說。
魏無羨吐出一口氣,把鬢邊一縷碎發吹得一揚。
道理他懂,可是真的……叫人抓心撓肺地難受啊!
——二人為防走大路撞上搜查的修士,挑的都是偏僻的鄉野小道。行了一日,魏無羨微感疲倦口渴,恰見路旁有一戶農家,藍忘機便勒住了小蘋果。
魏無羨又道:「哎,莫玄羽這個身子真是好沒用,才走一天就累了。」
藍忘機道:「莫家待他苛刻,體質自然不能與你相比。」
魏無羨道:「含光君說得對,見微知著,厲害厲害。」
藍忘機:「……」
農戶家中無人,兩人正要自便,聽到主人回來的腳步聲,「魏無羨」一撲將「藍忘機」撲入了稻草垛之後。
藍景儀驚得呆了,道:「含光君……稻草垛!」
這兩個詞放在一起都讓人無法想象!
金凌道:「他和魏無羨在一起,這種事又不是一次兩次了,你早點習慣、別總是一驚一乍的行不行?」
藍景儀道:「這次和之前不一樣啊……」
之前含光君就算喝醉了都沒有怎麼失儀過,和被人撲進稻草堆、身上不知道得沾多少稻草能一樣嗎?!
金凌翻了個白眼,道:「『壞事干多了』?還真是有自覺啊。」
——虧得藍忘機貫來沉穩淡定……魏無羨也想到:「對啊,我們為什麼要躲起來?這鄉下的村民又不會認得我們,坦白說是來買食物不就行了?可能是壞事干多了。習慣了。」
明明是被人當成幹壞事的多了吧!
一邊腹誹一邊去看下一段,金凌驟然一陣失語。
——可是,他這一撲,把藍忘機整個人壓倒在軟軟的稻草垛上,這種半強迫的姿勢,令他油然而生一種詭異的興奮感,乾脆就不起來了,故作深沉地豎起食指,示意藍忘機不要出聲,然後假裝此乃逼不得已,心安理得地趴在他身上,又是滿心不可言說的竊喜。
藍思追:「……」
藍景儀:「!!」
緩過一口氣,金凌咬牙切齒道:「這個人!!」
藍忘機:「……」
魏無羨:「……」
其實他不覺得這有什麼,這個場面給人看到他還是不覺得有什麼,但連他『自己』都沒弄明白的想法也給人看到了——這就很那什麼了!!
可巧,那農戶的男主人也是個「二哥哥」,那邊夫妻兩個絮叨家常,這邊「魏無羨」有感而發,故作輕佻地叫了一疊聲甜甜軟軟的「藍二哥哥」,把三個少年讀得面紅耳赤。
餘人自覺非禮勿視,卻還是不得不聽,藍啟仁的臉色隱隱發黑。
「藍忘機」似是忍無可忍,一翻身將「魏無羨」壓在了身下,藍景儀悄悄地「嘶」了一聲。
——魏無羨向他的臉伸出手,藍忘機一下子捉住了他的手腕。魏無羨嚴肅地道:「含光君,你抹額上,沾了稻草。」
藍景儀喃喃道:「我就知道……」
金凌道:「知道什麼?」
藍景儀魂游天外道:「稻草。」
稻草真的沾到抹額上了啊啊!!
金凌:「……」
魏無羨噴了。
藍忘機拍拍他的背。
——她丈夫閑閑地道:「你讓他去唄,小男孩嘛,不都是喜歡誰才欺負誰,就想別人看著他。」
——聞言,魏無羨笑容一凝。
藍景儀道:「謝天謝地,魏前輩這下該開竅了吧?」
感謝這位「二哥哥」的點撥之恩!
魏無羨:「……」
魏無羨嚴肅地道:「藍湛。」
藍忘機看他。
魏無羨道:「這個小朋友以後能給我帶嗎?」
藍忘機道:「……看族中安排。」
魏無羨明知道會是這個答案,仍是佯做失望道:「哦。」
藍忘機別開眼睛。
藍啟仁重重地咳了一聲。
魏無羨:「……」
藍忘機:「……」
兩人對視一眼,誰都沒有要後退、分開的意思。
夫妻兩個絮叨完家常,轉而提起了近來周圍一帶墳地被挖的事,藍景儀道:「啊……怎麼在這種偏僻的地方還能聽到說夷陵老祖壞話的啊。」
金凌道:「他有名唄。」
有一說一,作為一名修士,能在生前起成為當代的「民間傳說」之一,死後也依舊盛名不衰,絕對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藍景儀又道:「射日之徵時就讚不絕口,之後又膽寒不齒,這一共才多久啊,過河拆橋都沒有這樣的吧!……雖然魏前輩這樣干是挺嚇人的。可是要是當真不齒,早幹什麼去了!」
——對自己和「挖墳」被捆綁在一起……最著名的一次,就是在射日之徵中期時,挖地三尺把岐山溫氏歷代先人的墓地翻了個底朝天,將所有的屍身都製成了屍傀儡。而他每殺一名溫家修士,也都統統煉為傀儡,再驅使他們去殘殺自己生前的親友。在射日之徵中,這些事迹提起來都是鼓舞人心,讚不絕口的。然而,射日之徵過去的越久,旁人再提起來,就越是膽寒不齒。不光旁人,連他自己後來想想,都覺得過火了。加上前幾天他才被捅出身份,也怨不得人家一聽說各地在大肆挖墳就都覺得是夷陵老祖乾的。
魏無羨的神情漸漸暗沉。
須臾,藍忘機輕聲道:「掘先人墳墓,確有不妥……然你視非人如常人,仁義之處,亦甚常道遠矣。」
魏無羨長吁一口氣,道:「藍湛啊,你真不懂怎麼安慰人……卻也真是會安慰人。」
不懂溫聲軟語,說出來的話,卻自然而然使人信服寬慰。
他又道:「景儀果真還是個孩子,孩子氣十足。」
有用的時候,自然要捏著鼻子恭維奉承,到沒用的時候,誰還願意委屈自己忍著你?
藍忘機道:「他是個好孩子。」
——那妻子又道:「只盼他曉得冤有頭,債有主。他要報仇雪恨,就去找那些修仙的報仇雪恨吧。可千萬別禍害咱們這樣的普通人家。」
——她丈夫道:「這事誰又能說得准呢?他在岐山一口氣殺了三千多個人的時候,我還很小,但還記得,當年不只是那些修玄的仙人,連普通人家都怕他。他可是個六親不認的嗜血狂魔啊。」
金凌胸中猛地湧上一股鬱憤,恨聲道:「這兩個——胡說八道什麼!!」
這鬱憤卻不只是針對這對農家夫妻,還是對從前那個什麼都不知道、說的想的與前者一般無二的自己。
藍思追道:「傳言最易流變失真,若要一個一個去計較,也是計較不過來的。」
說著,他又嘆了口氣:「只是魏前輩這時候聽到這些話,又難免要難過了。」
——魏無羨的笑容漸漸斂了起來。
藍景儀道:「之前我還覺得魏前輩不怎麼在乎這些……是、是不是因為含光君也在、聽到了?他是不是擔心含光君會……」
——原先聽這對小夫妻閑閑碎碎聊家常的時候,他還饒有興味,可忽然之間,他的頭似乎變得沉逾千斤,抬不起來,沒法去看藍忘機此刻臉上的神情。接下來這對夫妻說了些什麼,他一句也聽不到了。
藍思追搖頭道:「這些話,難道含光君以往會沒有聽過嗎?要在意,早就在意了。魏前輩本來,也不會不明白的。」
只是此時,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而已。
因為在意含光君、因為終於明白了那微妙的心意,才會在意聲名狼藉的自己,是不是還有資格站在他身邊。
是不是連對他心生喜歡,都是一種褻瀆。
「魏無羨」心情沉重,農舍之外忽然傳來一陣可怕的咆哮,把一家三口嚇得魂飛魄散。
藍景儀奇道:「魏前輩為什麼要攔著含光君?莫非這邪祟只是聽起來嚇人,實際上無害?」
——藍忘機雙目微睜。那咆哮之聲一聽就是極為兇殘的邪物,若是讓那農戶主人單獨去應付,非命喪黃泉不可。魏無羨卻又說了一次:「別動。」
金凌聞言嗤道:「你聽說過有這樣的邪祟嗎?」
藍思追已快速瀏覽完後文,道:「不是一般的邪祟……是溫先生。」
——院子里傳來一聲尖叫……漫天稻草亂舞中,一個渾身黑漆漆的東西站在院子里,披頭散髮的還在齜牙咧嘴,身上生出一些亂七八糟的角,看起來既駭人,又滑稽。藍忘機從未見過這樣的怪物,微微一怔,魏無羨已經開口了,道:「溫寧啊,多年不開嗓,你叫得真是越發嚇人了。」
金凌難以置通道:「鬼將軍怎麼會搞成這個樣子?!」
魏無羨「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樂不可支道:「溫寧啊溫寧,你這也太有才了吧!」
——溫寧看了一眼藍忘機,約莫是想起姑蘇藍氏的人都極為不喜衣冠不整者,忐忑地把頭髮捋了捋。魏無羨看他在頭上身上插了一堆樹枝,一臉慘不忍睹之色……溫寧道:「臉上抹了地上的灰和泥巴……我看你們進去之後,半天沒出來……」
溫寧很是羞愧地低下了頭,溫情狠狠地剮了幸災樂禍的「罪魁禍首」一眼:「你笑什麼?阿寧搞成這樣子不都是因為你?」
魏無羨「呃」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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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凌其實也覺得溫寧很不鬼將軍,但他既不好意思再直呼其名,叫溫先生也有點彆扭,就只好繼續叫了。感謝在2020-08-0421:36:28~2020-08-0621:37:5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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