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九)
那頭「金子軒」撥開草叢,對著一具量人蛇屍講解起來,他所講儘是修仙之人極為粗淺的常識,「江厭離」不好違心稱讚,只有一次又一次點頭。
這場面描述十分平淡,卻叫人覺得莫名喜感,藍景儀看了又看,終於忍不住道:「金前輩……這是在沒話找話嗎?」
金子軒大為窘迫。
伴隨著金凌微微發黑的面色,藍景儀繼續道:「……還真是啊。」
金凌道:「少說兩句,沒人當你啞巴。」
——江厭離似是不明白他為何忽然對自己講解起這些來……純屬沒話找話,這種一聽就虛偽無比的違心奉承,恐怕只有金光瑤才能面無愧色地說出口,江厭離只得又點了點頭。魏無羨猜她估計一路過來都在點頭。
聶懷桑「嘿」了一聲,得了聶明玦一記敲,「嘶」地痛呼一聲。
孟瑤在一旁面不改色,彷彿在書中被暗諷了一句的人不是自己。
藍景儀道:「可是當真……挺尷尬的。」
金凌:「……」
不是他不想說什麼,而是「金子軒」這賣弄實在過於明顯,也過於……不高明。
——頓了頓,他又用狀似滿不在乎的語氣道:「不過也不怎麼樣。這次百家圍獵的所有獵物都不怎麼樣,根本傷不到我們蘭陵的人。」
聶懷桑這次吸取教訓,雖然心下嘿然,卻沒有表露出來,只暗自道:這個「狀似」,就很有意味嘛。
「金子軒」緊張之際,走路都同手同腳起來,然而「江厭離」大概是心事重重、又有意將注意從他身上挪開,竟沒發現不妥。
金子軒道:「江姑娘……你不喜歡看圍獵么?」
他盼著心上人去看自己在獵場上最意氣風發的模樣,下意識就又追問了一句,話一出口已經後悔:「江厭離」已經給過了肯定回答,讓她再說一遍,豈不是兩個人都要尷尬?
魏無羨已經忍不住掰了掰手指,覺得拳頭痒痒。
江厭離聞言微微一怔,似乎是斟酌片刻,才搖搖頭道:「其實,雖然說不上十分熱衷,也不是全然不喜歡——若場上都是不認識的人,我是不喜歡看的。」
若心裡重視的人在獵場上盡興馳騁,她在場外看著,自然也覺得高興,若是沒什麼關係的人,又何必去看呢?
金子軒吶吶地「哦」了一聲,再看一看水幕,心情就有些複雜了。
江姑娘這樣說的意思,是日後願意去看他圍獵的——而書中那個自己,顯然是被歸到了人不喜、自然也不願看的範疇內了。
糾結片刻,他決定把書中的自己丟開——反正江姑娘已經原諒他了,何必去管那個不爭氣的傢伙怎麼樣!
正在這時,魏無羨不冷不熱道:「哦,第一次邀請姑娘被拒,好丟臉啊!」
——魏無羨知道,她是怕金子軒因為金夫人的意思請她去,然而自己心中卻並不真的想,不希望勉強他。可金子軒哪知道這些,他只知道自己這輩子還沒覺得這麼丟臉過,非但是生平第一次被姑娘拒絕,更是第一次邀請姑娘被拒絕,一股煞氣直衝到眉心,半晌,忽然冷笑一聲,道:「也罷。」
金子軒:「……」
所以書里這個「自己」就是給自己拖後腿的!
他無心與魏無羨分辯,只紅著臉急急對江厭離道:「江姑娘你不要聽他瞎說,當然是我自己想邀請你來的!」
江厭離表情淡淡地看了他一會兒,終於還是沒有崩住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金子軒被她笑得一傻,回過神來,臉上的紅意一路蔓延到了脖子根。
魏無羨撇撇嘴,不打算再分給這蠢貨一個眼神。
江澄雖然臉上表現得十分克制、殊無異狀,心中卻痛快至極,暗道金子軒這廝也有今天!
江厭離含笑道:「金公子不必這麼在意,不過是尚未發生之事,厭離不至於放在心上。」
看到「江厭離」告辭要走,「金子軒」分明擔心她遇到危險,卻不肯好好說話、引得「魏無羨」衝出來和他動起了手,藍景儀忍不住道:「金前輩實在是……擔心人都不會好好說話的。」
簡直和大小姐一模一樣!
金凌可不知道他在心裡還補了這麼一句,即便如此,也夠不爽快的了,當即回嘴道:「你就很會說話么?」
藍景儀道:「起碼比你會啊!」
金凌:「……藍景儀!」
藍思追道:「好了!」
藍景儀悻悻閉嘴,轉而道:「幸好含光君在,不然這一劍,魏前輩說不定就吃虧了!」
——金子軒閃身避過,還他一劍……這道劍芒卻被另一道打偏,直衝雲霄,金子軒一見來人,愕然道:「含光君?」
金凌:「……」
他本想替父親辯解一句:先動手的是魏無羨,阿爹又不知道他沒有金丹沒有佩劍!
然而一想到魏無羨為何會沒有金丹,又實在說不出來了。
金子軒不僅和他想到同一件事、還額外想了其他,臉上頓時隱隱有些掛不住,低頭沉默片刻,還是吞吞吐吐道:「魏無羨,我……」
魏無羨渾身一抖,忙不迭揮手打斷,道:「免了——別覺得我沒了金丹就變成個瓷娃娃了,什麼時候你能打過我了再說其他!」
金子軒:「……」
這下他後面原本糾結什麼都說不出了。
藍忘機面無表情地抬手將魏無羨那隻手按了下來。
魏無羨偏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微微閃動,然後默默地再次將腦袋挨了過去。
幾人對峙之中,附近看到劍光的修士沖了過來,冤家路窄,為首的正是金子勛,一上來便朝著「魏無羨」發了難。
魏無羨道:「看來還真是積怨已深。」
藍景儀則道:「我還想問他三番兩次針對魏前輩、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金子勛道:「姓魏的,你三番兩次針對子軒,究竟什麼意思?」
魏無羨對金子軒有所針對,自然是因為後者曾經無故對江厭離出言不遜。金子勛為此對魏無羨看不順眼倒也正常,幾次發難,就有些不問青紅皂白了。
金凌咬咬牙沒說什麼。
說真的,他看金子勛是十二分的不順眼,然而這人對他父親似乎是真心實意親近——儘管這親近沒有帶來什麼正面影響,也只好先不說什麼了。
那頭金子勛為了「魏無羨」不認得自己勃然大怒,這頭魏無羨似笑非笑道:「金孔雀,你家裡的人,看來是真的需要好好管管了。」
金子軒看到那句「射日之正爆發之初金子勛便因傷而賴守後方」即隱隱臉熱,道:「這個自然,不過此為金家家事,不勞費心了。」
魏無羨嗤道:「他不跑出來鬼吼鬼叫、惹人不快,誰願意操心你金家家事?」
——現在魏無羨又當面問他是誰,更是他生出一種莫名的忿忿不平:他認得魏無羨,魏無羨卻居然敢不認得他,還敢當眾問他是誰,這彷彿讓他失了大面子,越想越不痛快。
藍景儀道:「這世上認得魏前輩的人多了去了,難道魏前輩還要一個一個去認識過來?哪有這樣的道理!」
金子勛連戰場都不肯上,這時卻在這裡對魏無羨大放厥詞,雖然由於家訓不至於說什麼刻薄的話,藍景儀卻是當真瞧不上他了。
金夫人御劍趕到,瞧出方才發生過什麼,當即將金子軒罵了一頓,轉而去安慰江厭離。
藍景儀道:「魏前輩這話說的確實不怎麼客氣……可方才金前輩也沒客氣啊?這些人不明不白地摻和什麼?」
——他正在氣頭上,這話說得不怎麼客氣。好在金夫人只顧著安慰江厭離,並未糾結於此。誰知她不在意,卻另有其人趁機發作……旁人均覺有理,紛紛附和。
藍思追道:「無論如何,金老夫人是長輩,也不是仇家,魏前輩這樣說話的確不妥……至於旁人,也不過就是跟風隨趟罷了,又有幾個是當真有心的?」
藍景儀道:「簡直是一群烏合之眾,就會說風涼話……哦明白了,這是被搶了獵物,都對魏前輩懷恨在心呢?」
——金子勛冷笑道:「狂妄在何處?你有哪處不狂妄?今天這百家圍獵的大日子,你可出風頭得很啊?三成的獵物都叫你一個人佔了,是不是覺得很得意啊?」
——雖金子勛一同前來的百來號人個個臉上都怨氣深重,見素來風傳與魏無羨關係極差的藍忘機開口,似在詢問,立即有人迫不及待地道:「含光君,你還不知道吧?方才我們在百鳳山裡圍獵,找了半天,竟然發現,這獵場里一隻凶屍怨靈都沒有了!」
藍景儀啐道:「還想讓含光君給他們出頭呢!別說含光君和魏前輩關係不差,就是真的差,他也不會為此徇私的!自己沒本事,倒怪別人有本事!」
魏無羨道:「果然會說話就要多說點,說得越多讓人聽得越開心——含光君自然是一向公私分明!」
藍忘機動了動手指,無奈道:「……魏嬰。」
——金子勛道:「你全然不顧旁人,只顧自己,難道還不夠狂妄?」
藍景儀又道:「如果這叫狂妄,那什麼的才叫不狂妄?把獵物都讓給他嗎?」
金凌臉色難看,已經在心中罵了金子勛一萬句「丟人現眼」。
江澄冷冷道:「若是邪魔外道,怎麼還費盡心思去搶去鑽營?眼紅也不妨眼紅得光明正大些!藏著掖著作甚?」
——金子勛「哈」了一聲,彷彿覺得滑稽,道:「你靠的不過是邪魔歪道,又不是憑真本事,吹兩聲笛子而已,哪算得什麼真章?」
——魏無羨奇怪道:「我又沒使陰謀詭計,為何不算?你也可以吹兩聲笛子,看看有沒有凶屍怨靈肯跟你走啊?」
——金子勛道:「你這般不守規矩,比之陰謀詭計也強不了多少!」
藍景儀道:「所以說來說去魏前輩究竟不守哪條規矩了?……金老夫人莫不是故意的吧?」
——聞言,藍忘機皺起了眉。金夫人似乎這才注意到這邊的爭執,淡淡地道:「子勛,行了。」
實在不能怪藍景儀這是以小人之心度人,而是這書每逢用上「似乎」、「好像」一類不能確定的描述,至少一多半都是在暗示「實際並非如此」。
金夫人等到金子勛把難聽的話都說盡了、說到自己都站不住理了才出來制止,不是有意給他圓場是什麼?
當然,金子勛不管怎麼說也是金家人,金夫人這個主母、還被他叫一聲伯母,有意護著幾分,只要不過分,原也無可指摘。
故而藍思追勸道:「景儀,不可妄自揣度長輩。」
藍景儀道:「……哦。」
頓了頓還是忍不住氣道:「說不過就顧左右而言他!胡攪蠻纏!簡直……妄為修士!」
——若是能贏,金子勛此刻也不會這般憋屈了。他噎了片刻,愈想愈怒,嘲諷道:「不過也難怪你不覺得自己有錯……你上次的花宴和這次的圍獵大會都沒有佩劍,這麼大的場合,半點禮數都不講究,你把我們這些跟你一同出席的人放在哪裡?」
藍啟仁臉色沉沉,拂袖道:「說不過就說不過,攻訐別處,不過自曝其短!」
金子軒攥了攥拳頭,道:「藍先生教訓的是。」
他心道日後這種場合,決不能叫金子勛一再出來丟人現眼。
然而金子勛畢竟是金家嫡系,若無大錯,又哪有無緣無故不讓他出席盛會的道理?
思慮片刻,他便有了計較。
即便他如今在金鱗台沒什麼話語權,陳清利害、讓母親出面也是可行的——若放任金子勛出來得罪人,他那好父親怎麼想尚未可知,母親絕對不能容忍!
讀到後面一句話,江澄、江厭離、魏無羨齊齊變了臉色。
——見魏無羨一副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模樣,金子勛一咬牙,道:「雲夢江氏的家教,也不過如此!」
江厭離表現得最為內斂,只是眉頭皺起,魏無羨當即冷笑連連,終歸尚還有所克制,江澄卻是直截了當地反唇相譏:「蘭陵金氏的家教,也不過如此!」
他冷冷道:「大庭廣眾之下,也敢強詞奪理!」
金子軒還未鬆開的拳頭攥得更緊,道:「子勛確實不知分寸,日後定要嚴加約束。」
金子勛口不擇言下這一句「家教」,簡直是犯了眾怒。
——金夫人眉峰一凜,斥道:「子勛!」
——聽到這一句,魏無羨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他道:「家教?」
——他緩緩回頭,道:「邪魔歪道?」
藍忘機神情一緊。
從「魏無羨」的反應當中,他察覺到了令人不安的端倪。
——金子勛等人也覺察到不同尋常的氛圍,屏氣望他。魏無羨又笑了一下,道:「想知道我為什麼不佩劍嗎?告訴你們也無妨。」
——他轉過身來,一字一句道:「因為我就是要讓你們知道,我即便是不用劍,單憑你們口中的『邪魔歪道』,也能一騎絕塵,讓你們全都望塵莫及。」
半晌,藍景儀忽然打破了沉寂。
他道:「……根本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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