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春柳便先快晴空一步,疾走回到賈敏那裡,細細說明了情況,也少不得再替晴空分辨幾句,夾在大爺奶奶中間左右為難。
賈敏一聽,便知合了心中所料。遂留了幾個小丫頭收拾好碗盞榻褥,自己則帶著春夏兩個丫頭朝著晴空的方向走去。
一路走來,賈敏若有所思對春柳說:「你跟她感情倒好。」
春柳搖了搖頭:「我與她也不過認識這麼些天,有什麼好不好的,哪裡就談得上什麼交情?方才不過是看她一面不想瞞著奶奶,一面又怕大爺知道,左右為難,心有不忍罷了。若是大爺跟奶奶是對著乾的,倒也好選擇了。大不過跟著自己的主子,是死是活是好是壞也就那麼一回事兒。可偏偏大爺跟奶奶又是一家人,平素也是極和氣的,可不是夾在中間,無計可施。她心中若是全無奶奶,只怕也不為難了。如今她既想著奶奶,心裡有著奶奶,我作為奶奶的貼身大丫頭,自然也不能讓她寒了心。」
賈敏拍了拍她的手,說道:「我知道你也是個心善的,見不得別人為難。原先只怕你過於心善反被人欺被人騙,如今看你心裡自有章程,我也能放心了。晴空也是個好丫頭,你為她著想分辯幾句也是應當的。何況你心中先有主子,後有同情,弄得清楚先後次序,又有何不可呢!我說句話,你們先都擱在心裡。咱們府里回頭要有大動靜,我對你們必有極好的安排。你們且都放心吧!」
春柳一愣,怔怔的看了賈敏一眼,旋即反應過來,自家奶奶要大動作了。
夏櫻不明所以,說道:「什麼安排我才不要,我只要一輩子跟著奶奶就心滿意足了。」
賈敏撲嗤一聲笑了出來,打趣她道:「你就算想一輩子跟著我。難不成終身目標就是要做一輩子的丫頭?」
夏櫻笑嘻嘻說道:「那又有啥不成的,我就做奶奶一輩子的大丫頭,奶奶可不許嫌棄了我。」
說話間已經到了晴空站立的月洞口。因春柳讓她等在那裡,也不敢離開半步,竟直直站在太陽底下許久,後背脖頸之間的汗水早已汗濕了衣裳,頭上也密密的都是汗珠子。
見賈敏一行人行來,晴空忙笑著迎上前來。
賈敏看到她衣衫上汗濕出深色,心中也有些不忍,生了幾分憐意。這古代的女子,個個都是命苦得很。不管是做主的還是當仆的,一個個都有吐不完的苦水。這要是在現代,當領導的再囂張,也不敢讓自己的員工在太陽底下曬著。就算是真有這樣的傻逼領導,員工也早都跑得乾乾淨淨了。而在這裡,一張賣身契,就讓人再也無從選擇。也難怪好多當丫頭的心大眼大。當個姨娘雖然尷尬,好歹也算是半個主子,穿金裹銀,呼奴使婢也就罷了,到底也多了幾分自主權。
賈敏開口說道:「你們大爺果真是個小氣的,這麼好的景緻竟然今天才搬出來。走,咱們去瞧瞧你們大爺去,看看他都還霸佔了什麼好東西,躲起來一個人去享受。」
晴空聞得此言,便知道賈敏是將事情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心中頓時放下了一塊大石頭。又是驚喜又是慚愧,於是格外賣力,向賈敏介紹林園風光。
不多時,眾人已經過了主院慶恩堂。
這林府不是嚴格意義上幾進幾齣的院子,而是類似大觀園的園林結構。中間靠前是主院,旁邊錯落著幾個小院子。眾人過了主院不過幾步,穿過一片葡萄架子,往右一拐過了薔薇月洞,便是林如海如今住著的聽松苑了。院中幾棵松樹都頗有些年頭,如今鬱鬱蔥蔥,窗戶下則別出心裁,種了一株梅花。
眾人剛進院子,就見一個面孔白凈,五短身材,穿著一身湖水藍的衣裳,頭上插了幾根銀簪的丫頭迎頭走了過來。見到賈敏一行人,這丫頭不由得愣了片刻,才走了前來向賈敏行了禮,又退到一旁,神色仍是淡淡的。
賈敏還不及問話,那丫頭已經綳著臉,轉頭沖著晴空低聲斥責道:「你這又是偷懶跑哪玩去了?一天到晚就知道玩玩玩,屋裡連個伏侍的人都沒有。大爺回來,連個端茶倒水的人都找不到。我使喚小丫頭去找你也不見你回來。才提拔你上來,你就得意得尾巴都翹上了天!」
她話聲雖低,眾人卻聽得一清二楚。
晴空還來不及回話,夏櫻這個快嘴皮子倒先怒了。她與晴空一向交好,素來喜歡晴空溫柔和順。方才因為小丫頭回話,她心直口快發作了晴空一頓。後來聽春柳回話,竟是跟主子們有關,又說了不許外傳,自然是不好跟她說的。晴空與這事倒是不相干。心中暗自尤悔。如今見這個丫頭,上來就不分青紅皂白,排揎了晴空幾句,言辭之間,竟也不把眼前的眾人放在眼中,不由得勃然大怒。因跟著賈敏同行,故不敢造次。便求助似的看了賈敏一眼。賈敏斜睨了她一眼,也不點破她的小心思,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於是夏櫻冷笑一聲,搶白說道:「嗬,好大的威風!你又是哪個屋裡的丫頭,如此大呼小叫?便是晴空不好,也是大爺身邊的一等丫鬟,按說也只能大爺說得,奶奶說得,府里的管家媳婦們說得。你算是哪根蔥?如今還敢在奶奶面前大聲小氣,也不知道誰教得你規矩,還不趕緊退下去,丟人都丟死了!」
當日因花姨娘之事,青硯到底被放了出去,而香墨卻因為那日並不在場而逃過一劫。夏櫻這些日子都跟著賈敏,常呆在林如海的院子中,如何能不知道這丫頭便是林如海的一等丫頭香墨,只是她心裡有火,且加上之前賈敏在林如海這兒時候,香墨也不上前伏侍,每每指使些小丫頭上來,夏櫻早就一肚子火氣沒地撒,如今便只裝出認不出香墨的樣子,嘴上極盡刻薄之能事。
賈敏也不是聖母白蓮花,自然也不會同情這個隱隱有些瞧不上自己的丫頭。不過是一個丫頭罷了,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底氣,敢跟主子奶奶較勁,還不如花雲裳有眼力勁兒。故也不搭理她,等夏櫻說完,才讚許地淡淡一笑,漫不經心的說道:「這種不長眼的東西,回頭交給大爺處理,咱們走吧。」說完,帶著幾人便向林如海屋中走去。
院子中的眾人聽得賈敏直接給香墨這麼一個難堪,毫不留情,不由得都咂嘴咋舌,嚇得半死,生怕怒火引到自己身上。之前賈敏乾淨利落收拾何姐兒的情形還歷歷在目,他們可比不得香墨有個好爹好娘,一個個趕緊迎了上來,替賈敏打帘子。眼見賈敏進了屋子,一個個又裝作看天看地,絲毫不敢看呆立在庭院當中的香墨一眼。
香墨也沒想到賈敏竟是絲毫情面也不給自己留,面紅耳赤,也不好再進屋伺候,頓了頓腳,旋即朝下人的院落走去。她母親是這府里有臉面的管家媳婦,她父親又是這林府的大管家之一,而她則是林如海屋裡最大的,平日里沒有誰能不給她面子,便是花姨娘行事也得給她幾分薄面,縱得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又加上賈敏之前在府里就是個受氣人,一向不得林如海歡心,雖然現在形勢反轉,香墨只當林如海是為了自己的面子才發作徐二全家,也不放在心上,不料今日竟被賈敏這個軟弱人當眾羞辱嘲諷,心生怨毒,轉頭便去尋自己的母親抱怨,卻不料撲了個空。
賈敏自然不知道這糊塗丫頭所想,如果知道了,也會笑話她,身在封建社會,階級層次分明,平時大家給她幾分薄面,竟真以為可以騎在主子頭上?跟徐二媳婦一樣,完全看不清楚形勢,也不瞧瞧,現在府里除了一個不管後院之事的林如海,還有誰能大得過賈敏!
才進房子,賈敏就被腳下的東西一絆,踉蹌了幾步,定睛一看,原來屋子當中的一個大案被推倒在地,原來放在上面的一個水晶玻璃缸連著裡面擺的一些冰和西瓜,兩個花瓶,杯壺茶盞,此時盡數碎在地上。嫣紅的瓜瓤,將青灰色的石板地沁出了深深的痕迹,而林如海正氣喘吁吁直愣愣地坐在旁邊椅子里,還有一個杌子倒在旁邊。
林如海抬頭一看賈敏帶了一群人進來,心生尷尬,怒道:「一屋子丫頭婆子們都死到哪裡去了?奶奶來了連個通報的人都沒有,都還站著幹什麼,還不送茶來!」
「哎喲,這誰招了咱們大爺。」賈敏又瞟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調侃笑道:「這滿地的碎瓷片,還怎麼裝茶?莫不是你屋子裡的哪個丫頭,有枯木逢春的本事,快趕緊讓我瞧瞧。」
不待林如海說話,自己又掩嘴笑說道:「柳兒櫻兒,你瞧人家晴空和大爺這主僕兩個,才真真是一對兒好主僕。早晨你們才剛取出我那一套官窯紅綠彩薄胎蜻蜓戲荷的茶具,這會子偏這麼巧,大爺就把自己的茶具給摔了,這不是打咱們東西的主意,誰能信呢。罷了罷了,你們還是趕緊取來吧,再晚點,怕是咱們別的東西也保不住了!」
夏櫻脆生生的答應了,徑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