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君澤回首,凝望著那扇厚重古樸的硃紅色大門,在那門后,住著一個心地純善的女子。
他突然有些迷惘,自己生性涼薄,原以為昀兮於他,和這阡澤山的一花一木並無二致,可如今,竟然有些割捨不下。
君澤回過頭,平靜地看著自己的族人,眾人散開,退到兩旁,為他空出一條道來。
他雙腿如灌鉛一般,艱難地踏出第一步,然後緩緩走入人群。
「神君!」清脆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昀兮提著裙擺跑來,環腰抱住君澤說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留下,等我回來。」君澤揉亂她的長發,這冥海乃是天成的空間,伏羲又取五行之力鑄成結界,若冥海都不能再護著她,那這世間還有何處可護她?
留在此處,方能留一線生機。她不是神族,若能活下來,便可成這六界至尊,若不鑄成大錯,從此之後,這世間再無人可桎梏於她!
「不要,我要和你一起,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我要和你一起去!」昀兮哭著求他,其實他們的對話,她聽得並不清晰,只是看見眾人神色肅穆,猜想此行定然是極為兇險。
「昀兮,你不相信我嗎?」君澤微微低頭,嘴角掛著淡笑。
昀兮喏喏回答:「我沒有……」
「你可曾見我做過無把握之事?」君澤問她。
「不曾。」
「我已非年少,做事須得再三斟酌,反覆思慮,不做無用之事。此番前去,冥海無人鎮守,讓你留在此,是望你能獨當一面,為冥海盡一份綿薄之力。」君澤親親吻上她的額頭,繼續道:「在家裡乖乖等我回來。」
家?
昀兮心神被這個詞觸動,卻依舊有些遲疑,「可是……」
「你難道不相信我的實力?」君澤打斷她,彎起兩根手指,重重敲上昀兮的腦袋,語氣略有些氣惱。
「我當然相信!」昀兮急忙表明立場。
「那就好好守住冥海,等著我們大家回來,如果到時被我發現你有何疏漏,我便罰你再去寒月潭待上幾日!」
「那我等你回來,你可不要騙我。」昀兮終究是答應下來,君澤三言兩句將她哄得暈頭轉向。
在昀兮心中,君澤本就無所不能,更何況此時他還交給自己一個如此艱巨的任務,她迫切地想要證明自己,終於願意留守冥海,等著君澤回來。
「我出去這幾日你好好待在阡澤山,有空多去寒月潭修鍊,對你大有裨益。」君澤細心交代,他明知道,自己大概是有去無回,卻還是為她虛構了一個他將會回來的錯覺。
「我知道了,你快去快回,我一定會守好冥海的!去吧!」
君澤揮手,眾人隨他一同離去,昀兮站在門口,望著天際,站了良久。她以為,他的神君過幾日便會回家,說不定她說說好話,神君還會陪她去看望嘲風,想到這兒,她低頭輕笑,安心地等著那日。
陣已大成。
羅燁雙目猩紅,癲狂地看著自己的傑作,這六界就快毀了!哈哈哈……
「卿禾,你且看著,哥哥我為你報仇!」
卿禾也被這氣氛感染,神志不清,只期待著同歸於盡的那刻!
「神族難道會坐視不管?」卿禾問道,他們準備這麼久,可不能讓神族將它毀於一旦。
「自然不會,不過就連他們都自身難保,談何拯救世人?哈哈哈哈……」
「那君澤他們……」
「卿禾,時至今日,你還要心軟嗎?你想想慘死的南陌!若非神族不問世事一心隱居,能讓天族獨大?南陌之死,神族也難辭其咎!」
卿禾眼中殺氣一閃而過,
「時辰已到,走吧。」
南陌拉住卿禾,紫色的細碎光芒在他指尖凝起,他要將卿禾送去「天」的所在之位。
「羅燁大哥,」卿禾抬頭看他,扯出一抹純凈的笑容,她眼角含淚,明知即將赴死,卻欣喜至極,「幫我施一個駐顏術吧,我不想南陌見到我這般模樣。」
「好。」羅燁伸手輕輕摸著她的頭髮,那一頭枯草般的華髮瞬間變得烏黑柔順,溝壑縱橫的臉也變得一如往昔。
「去吧,卿禾。」羅燁重新施法,將卿禾送到「天」之位。
魔界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原道是天空未明,仔細一瞧,卻瀰漫著滿滿的黑霧,隱天蔽日,不見曦月。再一細看,那黑霧竟是凝成實質的怨氣,衝天怨氣幾乎讓人無法喘息!
血池之處,殷紅血水緩緩滲出,順著溝壑,淌出魔界,恍若巨獸睜開了血紅的眼,滔天戾氣打開了魔界大門,將這六界連在一起。
飛廉帶著人闖入血海,源源不斷的血液流進血池,怨氣便從此處催發,眾人如陷沼澤,費力的撥開身旁粘稠的怨氣,舉步維艱。
「風神,這……」
飛廉恍若未聞,他抬手一瞧,指尖如細沙飛舞,融入這黑雲之間,所到之處,出現了片刻清明。
「何必驚慌,」飛廉對他們說道,「來此之前,各位難道還沒做好準備嗎?」
一銀袍男子低頭苦笑,自然是早已準備好來送死,只是這一路走來,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魔族,難免又升起了一絲活下去的念頭,這驟然而至的死亡,實在是讓人失望。
「我們生於冥海,以日月精華為食,不染俗塵,司天下萬物,本是尊貴至極之人。然而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沒想到,竟是如此結局。」
「原以為神族與天地共壽,一生寂寥難耐,待到今日,方覺光陰荏苒,當真是追悔莫及。」
眾人說說笑笑,彷彿只是冥海中的一場茶會,煮茶投壺之後,又可以各回各家等著下一次相聚。
「無礙,今日吾等雖葬身於此,換來冥海安寧,倒也是死得其所。」
此話一出,大家立即沉默了下來,周圍一片死寂。
飛廉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已幾近透明,輕笑出聲,想打破這沉悶的氣氛:「你們可還有什麼牽挂?」
良久,無人回答。
他艱難地轉過頭,身後空無一人,僅余空中影影綽綽的熒光。
孤獨的背影抬手想去抓住一縷,卻發現自己的手臂已經星星點點飛散。
他恍若不知,繼續催發出體內的清明之氣,開口說道:「前年我在院子里埋下了一壇梨花釀,待我們回去,大概就可以挖出來喝了,到時可不能只灌我一人,大家都有功勞,應當……」
有福同享啊……
他的聲音消散在空中,一陣微風捲來,帶走了最後的一點痕迹,緊接著,那黑色霧氣又開始蔓延,仿若野草,燒之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