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許願】
【他開始明白,死亡,並不只是單純的「一動不動」。】
房間里好久都沒有聲響。
一門之隔的美琴明知道這是去做晚飯的時間段了,卻沒有起身的準備。但她的心思也沒辦法再停留在織毛衣上了。
她用帶了些許擔憂的目光向房間門撇去一眼,隨即換上埋怨的瞪視轉向不遠處坐著的富岳。
一臉嚴肅,跪坐著喝茶的富岳頓覺後背一涼,情不自禁地在心裡喊了一聲「有殺氣」。他手裡的茶早已涼透,茶壺在美琴手邊,但她沒有要給他倒茶的跡象。
富岳也不敢出聲催促她。
他雖然端著茶杯,卻跟美琴一樣,心思放在那扇門裡。
美琴覺得他今天的做法不靠譜,但富岳覺得自己沒做錯。
今天富岳有個任務要出木葉一趟,隨行人多,而且要去的地方剛結束戰事,沒什麼危險的,他便把昨天剛滿四歲的兒子帶上了。
只是富岳沒想到,前一天就結束戰事的地方居然還沒收拾打掃完。他一個不小心,就讓屍體堆積成山,鮮血匯流成河的殘忍景象呈現在了年幼的兒子眼前。
成長到四歲的鼬以前從未離開過木葉。在舒適安逸環境里呆慣的他可想不到這世界上還有眼前這麼可怕的場景。
不用靠得太近,只是風吹過帶來的血腥味就像讓他瞬間白了臉。
富岳知道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他還知道,回家之後估計會被美琴用眼神殺死。
不過他很意外第一次來到戰場的兒子居然還很平靜。只是兒子眼底透露出的恐懼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勇敢點,不要怕。」富岳摸著兒子的腦袋,不再遮擋他的視線,說話的時候不僅語氣軟了幾分,連以往刻板的表情都柔和了不少。
鼬在長久的沉默後點了頭。
他看起來又冷靜了很多。
富岳很滿意兒子的表現,轉頭望向清理中的戰場,繼續說道:「既然來了,那便記住這個畫面吧,你以後一定要成長到不要讓木葉——」
他在這裡短促地頓了頓,看四周無人,片刻猶豫後接著說下去,「不要讓宇智波變成這樣。」
鼬還是一言不發,只是抬頭深深望了父親一眼。正好低頭看兒子的富岳看到了他的目光。他眼底的恐懼猶在,此時卻又多了幾分顯而易見的困惑。
富岳明白這是自己說的那番話的原因。但是這是他的真心話,也不想給兒子解釋,最後只說了一句:「你以後會明白的。」
畢竟你是我兒子。
總會明白的,雖然很有可能是被迫明白的。
富岳不覺得自己有做錯。
他知道隨著水門坐實自己身為四代目的權利,眼前這場戰爭也要開始結束了。誰會知道將要到來的和平會持續多久。不懂戰爭之痛的孩子只會越來越多,沉迷於和平安適的孩子也會越來越多。
宇智波要記得和平,但更要記得痛。或許木葉希望看到孩子不被戰爭的痛苦困擾,但宇智波不行。
至少現在的宇智波還不行。
所以富岳才想,兒子趕上戰爭的小尾巴,也不算是什麼糟糕的事吧。
他對兒子抱著很大的期望。
雖然鼬被他帶回來之後便一言不發,只是一個人在房間里發獃,但他相信鼬不會讓他失望。
富岳沉吟片刻,還是把涼透的茶喝掉了。他開口了:「美琴……」
美琴看他一眼,手腕抬起,給他倒滿一杯茶水:「我知道。只是我覺得還是太早了。」
「……嗯,我也知道。」富岳感受著被茶水溫熱起來的茶杯,「是我的失誤。」
他想讓兒子感受戰場,卻真沒想到讓兒子看到那麼殘酷的場面。富岳想起了什麼:「我記得,水門家那個小丫頭也算是從死人堆裡帶回來的吧?」
「你說小雫?」美琴也回憶了一下,「是的呢,在她跟鼬差不多年紀的的時候。」
「你看她。」整天沒心沒肺。
「……」
美琴無聲地一笑,感覺釋懷了一些。她站起來:「好了,我還是去做飯吧。」
富岳默默看著她走向廚房,然後又轉向了關著的那扇門。
他不知道此刻兒子在想什麼。
事實上鼬也沒想什麼。
他只是想起一個難懂的詞。
他最初開始識字的時候,逮到什麼就讀什麼。從美琴做給他的識字卡片,到富岳書房裡藏書書背上的名字,再到被他們倆隨意放在餐桌上的報紙,鼬充分利用家裡所有能看到的資源,積極主動地識字。
「死亡」這個跟他此時年紀不太搭的詞最早出現在早晨的報紙上,來自某個小角落,是他最早遇到的,除了「雫」之外最讀不懂的詞之一。
什麼是「死亡」?
美琴說他長大了就會明白了。
富岳也說,現在只跟他口頭上講,他也不會懂。
而雫卻這樣描述:「大概就是我得把阿吉埋在這裡的原因吧。」
鼬知道雫嘴裡的「阿吉」是誰。不過他去雫家裡多次,卻只在第一次去時見過阿吉。
只那次去,阿吉就死了。
後來,雫在她家的院子里選了個從太陽升起到太陽落下都能接觸到陽光地方,埋葬了她的狸花貓,還在它的小墳頭種滿了貓薄荷。她說這是阿吉喜歡的植物。
鼬被她拉去圍觀了全程,還得幫她挖土,可沒挖幾下,又被她嫌棄力氣小。
鼬還記得他對阿吉最後的印象。
剛剛吃掉的豆沙餡兒人形燒的甜味還殘存著餘味,他在陽光和秋風下向狸花貓伸出手,手心裡有了由溫暖變向冰冷,柔軟變向僵硬的感覺。
而狸花老貓沒有任何反應,它彷彿累極了,只是一動不動的躺著。
一動不動。
於是鼬以為「死亡」就是「一動不動」。這樣看來,「死亡」也沒什麼可怕的。
可是鼬看到了戰場。
那是滿是死亡的地方。
那些人,敵我不分,只是躺在一起,堆積成一堆一堆的小山。鼬沒有靠得太近,卻能感覺到他們身上的冰冷和僵硬。
他們大多都睜著眼睛。
他們在看什麼呢?
又想什麼呢?
大概都不想死的吧……
鼬開始明白,「死亡」,不是單純的一動不動。死亡,遠比他想象的要複雜,要痛苦。
太可怕了。
鼬這樣想到。
戰爭太可怕了,死亡太可怕了。
而他太弱小了。鼬在那兒不過站了幾分鐘,只是風裡帶來的味道都會讓他受不了。
他不知道昨天的生日,今天再許個願望行不行。
但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再許個願望。他或許弱不禁風,沒什麼用,但是他打從心眼裡希望,世上的每一個人,每一個生命都能避開戰爭,避開死亡。
鼬獃獃地看著地上的榻榻米。
突然,一個鎖鏈像條蚯蚓一樣一下一下地,頗為猥瑣地蠕動到了他面前。鼬立刻把目光轉移到鎖鏈上去。
鎖鏈在馬上就碰到鼬的時候停下來,慢慢向他立起來,還在他眼前搖了搖身子,想是要跟他握手一樣。
鼬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住了它。
鎖鏈上傳了一個向後的拉力,力道不大,鼬便用力把它往眼前拽了拽。
通向院子的紙拉門突然開了。
這個時間段應該從忍者學校往家走的雫從門后冒了個頭,純白的紙門把她的紅髮映出鮮艷的活力。
這可是宇智波宅找不出的活力。
「略略略~」雫吐著舌頭辦了個鬼臉,最後朝他笑了笑,鼬看到她掉光門牙的地方長出了新牙,「表情真是嚴肅可怕啊,小不點。」
鼬看看鎖鏈,再看看雫。
他沒想到鎖鏈的那頭是她。
雫轉身關好門,輕手輕腳地走到鼬身邊,也不等他說什麼就坐下來,很熟稔地說:「叫姐姐。」
鼬:「……」
果然啊,她見到他的時候一定要說這句話的。
鼬想笑,可沒笑出來。
雫都習慣了說這話之後得不到回應了。她還背著她上學用的背包。
此時,雫把背包打開,從裡面掏出一個塑料包裝袋:「聽說昨天是你生日啊,恭喜你,四歲了。」
這個人不好好說「生日快樂」,居然說「恭喜你」。不過鼬並不介意。
就算沒有雫那麼奇怪的嗅覺,鼬也能聞到塑料包裝袋裡飄出來的甜味。他接過來一看,裡面全是粉白藍三色的棉花糖。
她就記得他愛吃甜了。
鼬笑起來:「謝謝。」
雫大方地一揮手:「不忙謝,等我生日的時候你要還我禮物的。」
鼬:「……」
雫托腮看著眼前這個小男生慢條斯理地吃棉花糖,說道:「說起來很巧欸,我的生日正好是你的生日日期翻過來呢。」
鼬想了一下,問道:「9月6號?」
「是啊。」雫點點頭。
其實她也不確定。
只是雫這個五歲前記憶混亂,連家鄉都記不太清的人,怎麼可能還記得自己的生日。
9月6號,是她入水門戶籍的日子。不過能正好跟鼬的6月9號翻過來,也算是很巧吧。
雫瞄了眼通向客廳的紙拉門:「你老爸最近有沒有說我的壞話?」
鼬很誠實地搖搖頭:「沒有。」
富岳自從某次發現雫迷路后晃悠到他家附近來,便知道了這個人是個路痴。他曾經多次跟鼬說,不要學雫,太不靠譜了。
鼬不認為父親說的是壞話。
這都是大實話。
還好雫沒有讀心術。
她見鼬很給面子地把她買的棉花糖都吃完了,突然想試試自己最近的臂力。她還記得呢,她曾經說,等她胳膊有勁兒了,會再來抱鼬,給他舉高高。
只是雫剛向鼬伸出罪惡之手,紙拉門便被拉開了。
雫跟富岳安靜地對視了一眼。
空氣中似有噼里啪啦的火花聲。
鼬一頓,慢慢把最後一塊棉花糖咽了下去。
雫現在很有壓力。
她沒經過人家允許就跑進家裡來給人家正在長牙的兒子吃糖,理虧的是雫這一方。
但雫也知道,這次她要是慫了,以後再見富岳就得一直慫了。
來啊!上吧少女!
正面肛富岳,不要慫!
雫深吸一口氣,在鼬炯炯有神的注視下,「撲通」一聲撲到富岳面前:「對不起!請把蛾子借我舉高高吧!」
富岳:「……走開啦!我的蛾子怎麼可能交給你舉高高!」
鼬:「……」
富岳怨念啊!
這個小紅毛還真是防不勝防啊!一會兒沒注意,居然能溜進他家裡來禍害他兒子。
富岳問她:「你怎麼在這兒?又迷路了?」
雫叫道:「不要看不起人啊!富岳叔——」
富岳不爽臉:「叫大伯。」
雫從善如流:「……富岳大伯!」她挺了挺胸膛,說下去,「我是來給您的蛾子送禮物的。」
「你怎麼找得到來我家的路?」富岳的話里滿滿都是對雫方向感的不信任。
雫一指鼻子:「我聞出來的呀!」
富岳:「……啊?」
雫:「我站在校門口,仔細聞聞就能找鼬的位置了。」
只要她靜下心來,專註於一個特定的味道,就算髮出這個味道的人離她很遠,她也能找到方向。
富岳有點驚訝地看著她。
這聽起來可不像是單純的「聞」,這分明是感知啊!要知道感知系的忍者在木葉可是很稀罕的。
他記得玖辛奈不是很擅長感知,但她對此也不是一無所知。難道是她教給這個小紅毛的?
他仔細地把雫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彷彿是重新認識了她。
雫被他審視的目光看得戰戰兢兢的。她偷偷瞄向一邊坐著的鼬,對方一看她看過來就露出笑容——裝傻。
雫恨不能反手給他一個金剛封印。
富岳還在盯著她瞧。
雫忐忑地等他的評語。
而富岳瞪著雫,話在喉嚨里憋了半天,最後說出的卻是一句讓人意想不到的話:「以後常來玩。」
雫先是一愣,接著轉頭跟鼬對視了一眼,不過後者也沒反應過來。倒是雫先一步反應過來了。
她爽快地笑了一聲:「好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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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卡卡西:「雫回到了家,猜四個字。」
鼬:「……我不知道。」
卡卡西:「嘖,很簡單啊——蠢到家了。」
雫:「我跟你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