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激
正在沈溯風在心裡不停地深呼吸,給自己做心理建設的時候,那個坐在他對面,被開車的老馬以及沈溯風共同評價為「難伺候」的美麗青年正襟危坐,一臉正直。
……其實內心忍笑已經忍到肚子痛了。
蘇朔必須保持著這個嚴肅的表情,保持到臉都僵了,但他不敢活動哪怕一塊肌肉,因為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噴笑出來。
此時此刻,品嘗著沈溯風的情緒,就像在喝一碗各種味道混合的,特別美味又熱乎乎的湯,帶著沈溯風身上特有的,火焰熄滅之後的淡淡煙火氣。
那代表的應該是不甘。
那絲既輕淡,又堅韌的不甘心,一直隱藏在他所有的情緒之後,成為他情緒的底色。
蘇朔能夠理解他的這種不甘,而且習慣了之後味道還不錯,就和吸煙上癮似的。
沈溯風最可愛的地方在於,雖然臉上的表情紋絲不動,但是內心戲特別豐富,不論什麼情緒都帶著一股熱乎氣兒,似乎能暖到人的心底里。
當然,要是現在是冬天的話那感覺就更好了。
在蘇朔看來,沈溯風重生一世,唯一長進的,也就是懂得了要喜怒不形於色,終於能管得住自己臉上的表情了,至於心裡嘛,該怎麼傻,還怎麼傻。
不過蘇朔倒覺得……沒什麼不好的。甚至比起現在的面無表情,他反而更希望沈溯風能展露出上一世那種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樣子。
那才是一個普通人的樣子,而普通人往往會活得輕鬆一點。
蘇朔強行轉移了自己的注意力,這才撐住了沒笑場。
沈溯風似乎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自我催眠,情緒稍稍平靜了一些。只見他定了定神,忽然猛地俯下身,把一直擱在座位底下的藥箱提了起來,鎮定地遞到蘇朔眼前,道:「今天還沒上藥。」
看他的樣子,意思似乎是讓蘇朔自己上藥。
蘇朔平復了一下自己因為忍笑而有點抽搐的呼吸,好像並沒有明白沈溯風的意思,只從容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淡定道:「那就麻煩你了。」
沈溯風的呼吸微微一頓。
他開始覺得蘇朔真的對他有敵意了,那種莫名其妙的敵意確實存在,根本不是他的錯覺!
他都這麼明顯地把藥箱遞給他了,為什麼眼前這人卻故意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偏要抓著他不放?昨天他真心誠意要幫蘇朔檢查扭傷的時候,蘇朔又不肯!
難道蘇朔只是想要再羞辱他一遍?
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
就算有,說出來不好嗎?為什麼要這樣拐彎抹角的?
一天之前,沈溯風還在為蘇朔一直以來的冷漠而疑心不已,沒想到短短一天之後,他竟然有點懷念以前蘇朔一味的冷漠和忽視他的樣子了。
沈溯風默默地打開藥箱,示意蘇朔把褲腳挽起來,讓他查看一下傷勢。
蘇朔慢吞吞地照做了,還特地抬起小腿,好方便他查看。
沈溯風見蘇朔如此配合,一時有些詫異,蹲下身去查看的時候,心裡仍是亂糟糟的,越是諸般猜測,就越是不明白蘇朔到底在想什麼。
他想了半天,就是無法集中精神去查看傷處,想來想去,竟忍不住一陣煩躁,心想,不能再猜下去了,只不過徒然惹得自己心亂而已。
如果冷靜下來想,現在蘇朔的敵意已經明晃晃地擺了出來,這是一件好事。前世的自己太過懵懂,竟然任憑這種強烈的敵意一直隱忍地藏在暗處,甚至慢慢發展壯大,那才是真正的危險。
現在看蘇朔的樣子,最多不過是羞辱他一頓,總不至於會殺了他吧?
既然如此,他都死過一次的人了,難道還怕區區一頓羞辱?
況且,他還有比胡思亂想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必須弄清楚蘇朔這莫名其妙的敵意的起因,以便解決這個問題,以及,更重要的——
如果能把原因搞清楚,或許他就會知道,蘇朔身上的嫌疑究竟該加重,還是減輕了。
蘇朔……會與他的死亡有關嗎?
想到這個問題,他的心就像是猛地浸入了涼水裡,一下子變得極其冷靜。
為了進一步激發出蘇朔的敵意,他不僅不應該退避,還應該更進一步。
沈溯風抿了抿唇,目光微微沉了下去,忽然伸出手來,輕輕地握住了蘇朔的腳踝,然後抬起頭直視著蘇朔的目光,儘可能平淡地道:「如果現在還疼的話,可能傷得有些嚴重。」他說,「我必須檢查一下究竟是哪裡扭傷了,可以嗎?」
蘇朔有一瞬間的詫異。
畢竟他也僅僅能通過味道,猜測沈溯風此時此刻的情緒而已,他還沒神通廣大到能獲悉沈溯風心裡的每一個想法。
如果他能知道此時此刻沈溯風的想法,他一定會覺得自己挺冤的。重生后的沈溯風太過敏感多思,以至於思路有點開始鑽牛角尖了。
蘇朔從來沒有羞辱他的意思,也不可能有。要說昨天沈溯風上手檢查的時候,蘇朔的確表現出了一點抗拒,這也是無奈之舉——誰讓他的腳踝根本就沒有扭傷呢?
蘇朔摔的那跤的確是實打實的,但哪兒有那麼巧就能崴了腳呢?他倒是摔到屁股了,可他總不能說自己屁股痛起不了身吧?
俗話說得好,一個謊話說出口,還得用一千個謊話去圓回來。
雖然沈溯風不是什麼專業醫生,也沒有透視眼,不過不到萬不得已,蘇朔還是不希望把自己完好無損的腳踝送到他面前讓他檢查。雖然蘇朔對自己的演技很有信心,但萬一讓他看出個破綻怎辦?
因為這個不可說的原因,蘇朔才順水推舟地表現出了一點抗拒。在他看來,這點抗拒很好解釋,比如不太適應別人碰自己,或者不信任沈溯風的醫術,甚至說有潔癖……總之,高嶺之花就是毛病多嘛,大家一般忍忍也就過去了,無傷大雅。
蘇朔也沒想到,這麼稍微的一點抗拒,甚至都沒有說出口,只是一點點動作和眼神接觸而已,也不知道觸到了沈溯風哪片逆鱗,讓他的心情忽然變得混亂不堪,負面情緒起起伏伏,甚至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
呃……與主角相處,福利很多,風險也不小的。
不過,沈溯風的這個反應雖然出乎意料,但和蘇朔的目標卻並不相悖——蘇朔本來就打算先稍微刺激他一下。
畢竟,好感度不是隨隨便便能刷上去的,再加上沈溯風又處於非常警惕的狀態里。如果不先刺激他一下,按照他那個內秀的性子,舊有的矛盾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爆發出來?舊有矛盾放著不解決,難道還留著過年?
現在看來,他的目標似乎可以超額完成了。
蘇朔的腳踝被人握住,詫異歸詫異,但這也不妨礙他很快地流露出極不舒服的表情。
那張俊秀的臉龐又會讓他表現出來的不適加倍地令人憐惜。
沈溯風見了,不由也生出些微不忍,明知道自己握上去的力道已經儘可能的輕了,卻還是又放輕了一點,幾乎變成了虛握。
而蘇朔臉上的神色——正如沈溯風所期望的那樣——慢慢地變淡了,眉宇間又一次隱約地浮起一絲抗拒之意。
蘇朔淡淡地盯著他道:「多謝你,不過不必了。」
沈溯風抿了抿唇,卻並沒有退讓,堅持道:「既然疼,就更應該讓我檢查一下。」他的聲音平靜而柔和,好像在哄一個不聽話的小孩子。
蘇朔卻並不買賬,臉上露出了一點煩躁,聲音也慢慢地冷了下去,似乎懶得多說一個字:「……放手。」
沈溯風睜大了眼睛,似乎沒有想到自己的堅持會讓他有這樣直接的反應。
但他依舊沒有鬆開手。
沈溯風非常清醒,幾乎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自己絕不能在這裡退縮。
他生出一種莫名的預感,如果在這裡退縮,以後他就再也不會得到看清蘇朔的機會了。
於是在這隻剩下兩個人的車廂之內,那美麗的青年像是受到了什麼持續的刺激,以至於他那層客套有禮的掩飾忽然裂開了一條微不可察的縫隙。
其中悄然溢出的深藏的冷漠,漸漸地轉化為深深的寒意。
「我不喜歡別人碰我。」他毫不留情地,冷冷地說,「離我遠一點。」
沈溯風幾乎被那撲面而來的寒意凍得微微瑟縮了一下。
這樣的蘇朔,沈溯風從未見過,更無從預料。
一陣壓抑不住的恐慌感掠過心頭。
那是事情的發展已經脫軌,未來即將變得完全不可預測的恐慌,對一個重生者而言,這樣的恐慌似乎能推翻他所倚仗的一切,不可謂不深刻。
他咬緊牙關不肯退,可心裡的迷惑卻越來越深,不明白蘇朔這莫名其妙的敵意從何而來。這讓他忘記了掩飾,竟然將心底的疑問脫口而出:「你是不喜歡別人碰你……還是不喜歡我?」
蘇朔身上的寒意徹底降至了冰點,這個俊美高貴,舉止一向謙和優雅的年輕男人似乎終於被沈溯風的一意孤行給激怒了,他憤怒到了極點,也壓抑到了極點,竟然怒極反笑。
「……所以,你是在試探我?」
他的目光變得極為銳利,彷彿能將沈溯風一眼看穿。
「你是誰?你究竟想做什麼?」
沈溯風聞言心中大震。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三個問題幾乎是針針見血。
每一個都刺進沈溯風身上最深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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