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車
車內二人正忙著的時候,車外的三個異能者也沒閑著。
他們很快清理了那個車庫,的確地方不大,裡頭甚至並沒有找到任何一隻喪屍,這也讓神經緊繃的三人大大鬆了一口氣。
他們又搜索一下周邊的區域,以確認這附近沒有大批喪屍的巢穴。值得慶幸,可能因為末日降臨在凌晨的原因,這棟居民樓大多門窗緊閉,裡頭沒有一絲動靜,估計即便有喪屍,應該也已經餓死在屋裡了。至於門戶大開的屋子,裡頭人早都逃走了,是以此地並沒有吸引喪屍聚集。
這樣一個寶地,無疑能讓疲憊的隊伍好好休息一晚,對於沈溯風的準確情報,老馬心裡感到挺滿意,正哼著小曲兒往越野車走,手臂卻忽然被人拉住了。
他轉過頭來,卻見中年男人對他使了個眼色,將他拉進了車庫。
老馬極為納悶道:「幹啥啊梁哥?天快黑了,咱趕緊把車停好了好睡覺啊!再耽擱別又把附近的游屍招來了,那傢伙鼻子可靈了!」
旁邊站著的年輕女人笑道:「磨刀不誤砍柴工,耽擱不了。」
老馬摸不著頭腦地看看這個,望望那個。
那被稱為「梁哥」的健碩男子沖那女人道:「阿生,別拐彎抹角的,給老馬說清楚了。」
阿生聞言,嬌媚地笑了,眼珠子一轉,沖越野車努了努嘴,輕聲道:「你還想帶著包袱上路啊?」
老馬聞言一愣,把一雙細長的小眼睜得老大,詫異道:「你、你是說?」
阿生點了點頭,笑得意味深長:「你要同意,咱們明早就干。」
老馬還沒太轉過彎來,臉上顯出一點為難的神色:「這……人家剛給咱指路呢,轉頭就……不太道義吧?」
阿生伸出食指,用力在老馬的腦門上點了一下,恨鐵不成鋼道:「你傻呀!咱們一路供他白吃白喝還少嗎?現在姓顧的都不管他,你倒想接收他了?怎麼?不會是看人家細皮嫩肉,又是正經大學生,捨不得吧?你可醒醒吧我的馬哥,你就是留了他,他也沒法給你們老馬家傳宗接代!」
老馬不由漲紅了臉道:「你別給我亂扣屎盆子!我怎麼可能喜歡男人!要不是看在源哥面子上……」
阿生道:「我呸!姓顧的想得倒美,吃著碗里還看著鍋里的,倒讓咱給他擦屁股!他想享受齊人之福,也要看人家兩位答不答應哪……」她眼波嬌媚,示意了一下車裡,「咱們這位蘇先生,性子可烈著呢,能容得下那小的嗎?這一個尚且駕馭不住,到時候鬧起來,叫他姓顧的吃不了兜著走!」
老馬聽得一愣一愣的:「那……你的意思是,把他丟這兒,是源哥的意思?」
阿生不耐煩道:「管他是不是這個意思,咱們先斬後奏,把這事兒辦了,這顧隊長以後保不齊還得感謝咱們呢。」
老馬卻仍然心懷顧慮,猶豫道:「那……那個蘇先生看著呢,要是不跟他提前說好……他轉頭把咱們賣給顧清源怎麼辦?」
阿生不由輕蔑地笑了:「他?他怎麼會幫跟自己搶男人的小三兒說話?到時候,咱們就說是姓沈的那小子自己亂跑,跑到喪屍堆里,咱們拼了命也沒救成。你看蘇朔會說半個不字嗎?說不定還要幫著咱們說話呢。」
一直隱藏在黑暗之中,看不清面容的中年男人突然冷冷地插嘴道:「天黑了,干不幹,給個準話!」
老馬憋紅了臉道:「……幹了幹了!」
阿生又露出笑容來:「這就對了嘛,那咱們合計合計……」
老馬道:「這不看僧面看佛面,我看,沖著這小子今晚給咱指了路,咱也別把事做絕,留點麵包、水什麼的,咱對他也算仁至義盡了。往後就是做了鬼,他也找不著咱頭上來。」
阿生嬌笑道:「哎喲,沒想到馬哥膽兒這麼小,連鬼都怕呀?放心,冤有頭債有主,他就是要找,也該去找那姓顧的……」
不論眾人如何各自心懷鬼胎,這個夜晚卻是難得的平靜。
第二日一大早,眾人紛紛在可怕的,重疊的咆哮聲和撞擊聲中醒來。
大家都面無異色地起床,並不覺有什麼奇怪。昨晚這裡喪屍雖然沒幾隻,可五個大活人在車庫裡睡了一晚,喪屍必定聞著味兒找來。
今天早上,沈溯風的情緒特別冰涼平穩。
這其實不太正常,沈溯風平時的心情溫度會更高一點,也更跳躍一點。
蘇朔一邊坐上越野車,一邊瞥了靜靜縮在後座角落裡的小可憐一眼,心裡明白故事的第一個轉折已經離自己很近了。
沈溯風也肯定早有準備,很有可能會將計就計。上輩子,他就是在這裡獲得治療異能的,看來這輩子,為保險起見,他打算以同樣的方式把上輩子的異能拿到手。
不過,出乎蘇朔意料的卻是沈溯風的果決。
越野車陷在屍潮的包圍之中——在城市中長時間停留的後果就是如此。他們必須依靠越野車優越的性能衝出重圍,但是,四面八方的玻璃窗上都緊緊貼著扭曲重疊的人臉、肢體、碎肉和污血,車窗被拍得砰砰作響,似乎下一秒就會承受不住碎裂開來,這樣的場景,實在無法不令人為之側目,心中膽寒。
明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沈溯風卻表現得很平靜。
蘇朔很難將現在的這個他,和昨夜因為蘇朔的一點點善意便感動得差點哭鼻子的人聯繫起來。人這種生物還真是非常神奇。
越野車艱難地向前移動著,速度漸漸加快,直到快要衝出重圍的那一刻,蘇朔看見開車的老馬有些猶豫地回過頭來……
後座傳來「砰砰砰」三聲的巨響,接著是玻璃嘩啦碎裂的聲音!
沈溯風挨著的那面車窗的鋼化玻璃似乎終於不堪重負,竟然被一隻沾滿污血的拳頭擊碎,接著五六隻青紫的手猛地伸進洞開的車窗!在等蘇朔猛地回過頭去,沈溯風的上半身都已經被拖出窗外。
與上輩子不同的地方在於,沈溯風放棄了那點微弱的,無用的掙扎,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毫不猶豫地順著命運的軌道向前走。周圍地獄般的可怕場景,甚至還不如蘇朔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因為四面八方的一切都與前世一模一樣:開車的那人回頭看了一眼,然後驚慌失措地回過頭去,後排的健碩男子從容向後一仰,躲開了可能的攻擊,嬌小的女人把自己完全縮在男人的身後,連頭髮絲兒都沒露出來。
這令他記憶深刻的場景完全是上輩子的完美再現,連各人躲閃的姿態、表情都紋絲不動,定格成為記憶中靜態的圖像——好像某種命運的嘲諷,嘲諷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在這一片死寂的靜態之中,唯有一個人驟然鮮活起來。
沈溯風看見那美麗的青年猛地回過頭來,臉上流露出極為震驚的表情,身體比意識還要快地向這邊撲過來!
但因為沈溯風離開得太快,那人竭盡全力都沒能挨到他的一片衣角,那雙一向高傲的星眸之中,破天荒地浮現了一點驚慌失措。
沈溯風並未有絲毫訝異。
也不知為什麼,與蘇朔相處,前世今生,實打實地算起來只有兩天,正是剛剛過去的那兩天,超過五分鐘的對話甚至只有昨晚一次,但說來可笑,他竟莫名篤定,如果說在他獲得異能的計劃中,還存在什麼阻礙的話,那阻礙一定會是蘇朔。
因為蘇朔會在他摔到在他懷裡的時候,伸出手來扶他一把——不論那是出於什麼考慮,哪怕只是一個下意識的禮貌動作——那麼無論蘇朔在什麼時候再一次向他伸出手,他都不會覺得詫異。
雖然對這一幕早有計劃,可真正看見那個昨晚還高傲無禮,不可一世的傢伙居然會驚慌失措地望向自己,在撲空之後甚至顯出一點無助來,身陷囹圄的沈溯風竟抑制不住想笑的衝動。
甚至覺得……那人無助的樣子也非常美。
心頭不可避免地湧現了些微的暖意,還有止不住的深深遺憾。
要是……上輩子也能和這個人同路走就好了。
在他絕望掙扎的時候,能被這個人伸出手來緊緊抓住……
往後的結局是不是就會截然不同呢?
只可惜,過去的已經過去,而自己……可能就是天生的命不好,沒那個福分吧。
……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沈溯風已經習慣一個人往前走,絕不肯再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與其再去遺憾那些無法彌補的事情,還不如再默記一遍接下來的計劃更實際一些。畢竟……他被咬之後,還得拖著受傷的身體逃亡,尋安全的地方躲避。在獲得異能之前,他還必須熬過一段艱難的高燒期,有人只需要兩三個小時就會退燒,有人卻可能持續好幾天。上輩子他燒得昏迷不醒,根本不知道自己燒了多長時間。
正當他在心中默默給自己鼓勁的時候,卻忽覺眼前一黑。
洶湧的屍潮,漸漸遠去的越野車,近在咫尺的咆哮……一切的一切,包括聲音和光線,都好像在瞬間從他的身邊消失了。
沈溯風驀地睜大了眼睛。
車內的蘇朔直起身來,面無表情地與後排兩人對視了一眼。
年輕女人竟被他逼得向後一縮,那中年男子倒仍十分冷靜,只是眼中浮現了一絲詫異,然後大聲催促道:「老馬還磨唧什麼呢?快特么往前開啊!沒見窗戶破了?想害死老子啊?」
前面開車的長臉男人有些尷尬,一面加速,一面無力地解釋道:「這、這喪屍太多了,咱、咱們想救也難了,要、要不然扔點吃的下去……咱先逃出去,也是為了蘇先生的安全考慮啊,咱仨皮糙肉厚的倒不怕……」
後座的女人則為自己在蘇朔的目光下竟然退縮了的反應而感到頗為羞惱,冷笑一聲道:「蘇先生也親眼見到了,這地方可是小沈自己選的,沒想到早上起來屍潮這麼可怕,把車窗都給敲碎了,會發生這樣的事大家都沒想到!即便現在停車回去,該咬的估計也都咬完了。要我說,別把咱們四個再給搭進去!」
蘇朔微微地笑了笑,對著三個味道稀薄到基本上毫無味道的NPC,絲毫提不起說話的興趣。
於他而言,跟這些人說話,就和跟空氣說話差不多。
他伸手扭開車門,用力一推,沾著屍臭的熱風呼呼地灌進來。
他毫不猶豫地向外一撲!
老馬下意識猛踩剎車,由於車速很快,驟然剎車發出了尖銳的摩擦聲。
車一停下,幾隻一直被拖在車后的喪屍迅猛地爬了起來,好幾條手臂馬上伸進了破碎的車窗里!
後座的中年男人猛地從詫異中驚醒,大聲斥罵道:「開車!快開車!要不老子斃了你!」
老馬又慌慌張張地去踩離合。
走出沒幾米,一直獃獃地注視著後窗的年輕女人忽然指著後方尖聲驚叫道:「……沒、沒了!人沒了!」
中年男人罵罵咧咧之餘,下意識地回頭去看。
亂糟糟的街道上,剛剛跳車的蘇朔已經蹤跡全無。
不僅如此,就連先一步被拉出去的沈溯風也似乎憑空消失了。
洶湧的屍潮正毫無停頓地、急切地向越野車涌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