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起
明明晃晃中,溪辭從禁閉山洞出來,歡天喜地的笑臉逐漸驚恐,她頓時全身僵硬后脊發冷,瞳孔震動,在原地獃滯了許久。
她無意識的癱坐在地,雙手觸著石板撐著身子,手掌一陣粘稠,故抬起一看,沾滿了腥臭的血。
頓時驚恐得後退連連,她置身於血海之中,已退無可退。
那映入瞳孔的,是那昔日朝夕相處的同門師兄師姐們,如山的屍骨……
「哇啊!」溪辭從噩夢中驚坐而起,把照看她的壯士委實嚇了一跳。
眼角還掛著未乾的淚,心神未定的微微喘息,覺察房內似乎還有另外一個人,猛然抬眸。
溪辭顯然並未從先前的驚恐中回過神來,見到面前豹頭環眼的陌生人怔怔地注視自己,她心一橫,不問因由,生撲了上去。
壯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給她來了個過肩摔,隨後反手將她摁在地上。
溪辭不服,一腳蹬向他的襠下,壯士一閃,便鬆開了她。
她乘勝追擊,壯士稍稍讓著她一點沒有下重手,原本揮向她頭部的拳頭突然轉了方向,兩人旋轉半圈,壯士為了鉗制住她,反手來了個鎖喉。
溪辭見自己一直處在下風,不得已使出與生俱來的絕學,她抬頜張嘴,露出尖銳的獠牙,沖著壯士的手腕就是一大口。
壯士疼得一把推開她,看著手腕上的牙印詫異道:「嘿,你這丫頭,動手還動口,你是呂洞賓的狗轉世嗎?」
不曾想,這位面相顯凶的壯士,聲線居然如此溫柔,溪辭微怔,旋即警惕:「你是誰?」
「我沒下手害你,於你而言,自然不是惡人。」
壯士似乎想對她友善一笑,怎知一咧嘴,笑得像個惡鬼,讓溪辭更加不安了。
溪辭後退到了軒窗邊,略微結巴的直言不諱:「自,自古,相由心生!」
壯士略顯尷尬地攤了攤手:「敢情你在變相說我丑?」
「臉上若寫著好人二字,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這時,從房外傳來一陣清朗的男聲,隨即走進一位帶著惡鬼面具,姿態華貴的男人。
壯士轉而對他恭敬抱拳:「殿下!」
溪辭一臉狐疑的挑了挑眉,將他打量了個徹底。
只見他渾身散發著似神似魔的氣息,溪辭咽了咽口水,移開視線,假意打量四周:「這,這是哪裡?」
「鬼域陰間。」沉舟負手而立,幽幽答道。
「我是死了嗎?」溪辭頓時大驚,從未想過自己醒來便出現在鬼域陰間。
等不及聽對方的回答,溪辭便自顧自的開啟了焦灼模式:「啊,那我會不會睡過頭,耽誤了投胎的好時機?師兄師姐是不是已經出發了?不對……爹爹一把年紀了,估計也心有餘而力不足,下輩子沒機會當他的孩子了……啊!」
面對溪辭突然跪地,仰天長嘯的崩潰場面,壯士一臉懵逼的看向沉舟:「殿下,這……」
「我義父呢?」溪辭突然淚眼婆娑的打斷壯士的話,突然記起義父當時也奄奄一息,想來兩人可組個團一起投生。
壯士隱隱覺得沉舟的氣壓有些低,便沉默抿嘴,小眼神還是忍不住瞟向他。
沉舟靜默了片刻,原來鳳陽只是她的義父,頓時恍然,輕聲道:「隨我來。」
說罷,他便轉身往外走去,溪辭看了看壯士,遲疑了片刻才起身追上,壯士抱拳目送。
沉舟將她帶到了庖廚,指了指灶,沒有說話。
「這是……?」溪辭一臉狐疑都上前,將柴火灶上的木蓋揭開,看著禍中的燉雞發愣。
她石化一般的看著鍋里,眼眶泛紅,似乎在醞釀悲壯的情緒。
面具下的沉舟眉頭微蹙,神色凝重且迷惑。
「啊,義父啊,你怎麼縮水了?還變成了燉雞?」溪辭先是仰天長嘯,隨後吸了吸鼻子,隱隱覺得哪裡不對,斂了斂悲傷,頓時還覺得有點香是怎麼回事?
被她突然的哀嚎驚得恍然,沉舟略顯無奈的指了指灶台下邊:「不是禍里的那個,是灶頭裡的那團火。」
「這是……涅槃之火?你竟然用我義父來燉雞?」溪辭俯身一探,發現義父的涅槃之火燃得正旺。
不知何時,沉舟手中多了雙筷子,攪翻了翻鍋中的燉雞,不答反問:「嗯,火候剛好,要不要嘗嘗?」
「哦,好的謝謝,剛好餓了……」
溪辭正準備轉身尋碗,頓覺不對,大呼:「士可殺不可辱,他都死了你還不放過他,竟拿來燉雞,可憐我義父……」
見她說得幾乎聲淚俱下,沉舟不以為然的給自己盛了一碗湯,將面具揭下懸挂腰間,饒有興趣的看她苦情巨制。
然而,就在他將面具揭下那一刻,溪辭瞬間被驚艷,這一刻被定格。
劍眉鳳目,鼻挺唇薄,小模樣俊美是俊美,卻生得清冷疏離。
她狐生最美好的場景,不是秋野為她慶祝生辰,就是鳳陽領著她穿過芸芸眾生,直登萬靈堂大殿,免試入堂。
如今,便是多了此刻的初見。
溪辭眼角掛著淚光,木訥地開口道:「你是什麼鬼?」
「我是什麼鬼?」沉舟的勺子停在了唇邊,微微蹙眉,不解她意。
「你是什麼鬼?我似乎……並未在百鬼冊中聽聞過你。」什麼百鬼冊,陰間錄,她都有淺讀一二,但眼前這位是陰間哪號人物,委實沒有可對得上的描述。
沉舟眉尾微挑,悠哉地將碗中的湯,一口一口往嘴裡送,末了輕聲道:「我不是鬼,你也沒死,只不過是我與鳳陽交情頗深,是為摯友,碰巧撞見你們在萬靈堂遇險,故將你們安置於此,以防再陷危難。」
「你與我義父是摯友?」溪辭一臉震驚,義父有如此俊美的摯友,為何不介紹自己認識,豈不聞肥水不流外人田,見色起意乃本能也。
「萬靈堂發生了什麼?」沉舟依舊是不答反問,帝君之舉想必是天君默許。
一問到這個,溪辭頓時沉默了起來,抿嘴不語。
「是為了時幻鏡嗎?」在他記憶中,萬靈堂除了為天界培養靈獸,就是受女媧所託秘密秘密護寶。
聽到「時幻鏡」這三個字,溪辭打了個激靈,略顯驚訝的望著他。
沒想到他也知道時幻鏡,而且一猜即中,反而是身為萬靈堂弟子整日摸魚打混,命懸一線時才知萬靈堂竟有此物,委實慚愧。
看她反應,確定自己猜中了,沉舟將空碗放下:「你叫什麼名字?」
「溪辭。」溪辭沮喪的垂下頭,語調與方才截然不同,透著濃濃的無力感與沉重。
沉舟輕飄飄地瞥了她一眼,走到門口望著前方,風輕雲淡道:「鳳陽還需些時日才能涅槃重生,在這之前我都會護你無恙,姑且安心住下吧。」
話音落下,沉舟用眼角餘光再次瞟了她一眼,見她意志略顯消沉,便決定讓她在此靜靜,將面具從腰間取下戴上,拂袖而去。
溪辭坐在灶爐正對面,抱著膝蓋,將半張臉埋入,一雙憂傷的美眸,望著熊熊燃燒的火焰。
「義父,面對危險,我才知道自己無用至極,萬年的無憂無慮,都是你們負重前行換來的……我還有機會嗎?」
溪辭將臉完全埋入膝蓋,肩膀微微抖動。
壯士站在走馬廊上,向庖廚眺望,聽到輕輕的腳步聲連忙回頭,抱拳道:「殿下。」
「赤那,好生留意,別讓她在鬼域陰間亂晃,免得多生事端。」沉舟輕聲交代道。
「屬下得令。」被稱為赤那的壯士抱拳回應,聲音多了幾分剛強。
沉舟意味深長地望向庖廚,依萬靈堂歷代堂主的尿性,定會貫徹女媧娘娘的囑託,不會將時幻鏡帶入輪迴。
鳳陽的義女極有可能得堂主傳承,將她留在身邊不僅讓鳳陽欠自己一份情,還順道防止時幻鏡落入敵人之手,用來對付自己,妙哉。
赤那順著沉舟的目光看向庖廚,在心中暗暗嘆氣,帶孩子這種事,即便不成家,終究也還是避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