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絕處逢生
「姜祭酒何故不辭而別?難道是本督有什麼禮數不周的地方?」就在劍拔弩張一觸即發之時,尉遲寶琳卻露出了一副笑臉。
他的聲音很和氣,臉上的表情更和氣,一點也不像要置他們於死地的樣子。
難道他突然良心發現了?
當然不可能!如今天策府眾人已經落入他的陷阱,生死只在頃刻之間。他這麼說不過是想戲耍他們而已。
就像貓對待老鼠一樣,聽說抓到老鼠之後貓不會直接吃掉,而是先要玩弄一番,直到把老鼠嚇得肝膽俱裂才開始下口。
他想嚇唬姜沉舟,可姜沉舟卻偏偏一臉輕鬆:「豈敢豈敢,尉遲都督帶這麼多人替我們送行,怎麼能說禮數不周呢。」
「姜祭酒果然通情達理。」尉遲寶琳露出一副擔憂的表情道:「其實這些日子涼州不甚太平,本督放心不下,只好親自帶兵送諸位上路。」
說到「上路」二字的時候,他故意把聲音拖得特別長,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姜沉舟依舊在笑:「都督的美意我們心領了,等我們回到長安,一定會向朝廷好好誇耀都督的功績。」
他也學著尉遲寶琳的語氣,把「功績」二字的聲音拖得特別長。
尉遲寶琳臉色一變,卻很快恢復了平靜,搖著頭道:「長安還很遙遠,你們怎麼知道一定能回去呢?依我看,你們是回不去了。」
姜沉舟盯著他的眼睛,問道:「哦,我們要是回不去,都督打算如何向朝廷交代?」
「本督當然會如實稟報。」
「怎麼個如實稟報?」
「如實稟報就是:天策府眾人回程路上遭遇敵軍,因寡不敵眾全軍覆沒,屍骨遍尋無果。」
「難得都督如此周到,連我們是怎麼死的都安排好了。」
「那是當然,本督說過要親自送你們上路的,本督向來言出必行!」
姜沉舟只有苦笑,問道:「我們沒有選擇的餘地了,對不對?」
尉遲寶琳大笑道:「姜祭酒是聰明人,你覺得呢?事到如今你還有得選嗎?」
他雖然在笑,卻顯然已失去了耐心。
大笑的時候他的手也慢慢的抬了起來,只要他的手一放下,兩百弓弩手就會扣動弩機。到時候,所有人都會被射成刺蝟。
姜沉舟早已猜到這個結局,可是他卻無計可施。
其實在兩人言語之間針鋒相對的時候,他就開始思考脫困的辦法。
他絞盡腦汁,卻發現根本沒有辦法,現在的情況是後有追兵,前有埋伏,兩旁都是筆直堅硬的山岩。四周沒有一處可以躲避的地方,也沒有任何岔路可以逃走。
這也是為什麼尉遲寶琳會選擇這個地方的原因,因為這裡確實無處可逃。
既然逃不了,天策府的人只有一個下場——死!
「看來我們都要死了。」姜沉舟看著秦笙笑道,他笑得很苦澀。
「造化弄人,我們沒死在沙漠,卻要死在這裡。」秦笙看著他,也忍不住嘆息一聲。
「對不起,要是我再謹慎一點,也許……」
「你不必責怪自己。」秦笙一臉平靜的說道:「其實這裡也不錯,你看這裡山明水秀風光旖旎,能葬身在這裡也挺好的。」
姜沉舟笑了,當初在草原上迷路的時候,他就曾經說過類似的話。
秦笙說得沒錯,這片河谷既清幽又寧靜,河水碧綠,沙灘潔白,河岸邊的蘆荻正在隨風搖曳,山岩之間時有飛鳥出沒追逐嬉戲,這裡本就是一片鳥語花香之地。
可是突然間,一陣嘹亮的號角聲響了起來,河谷的寧靜頓時被打破。
號角聲是從山岩頂上傳來的,山巔已多了一群騎士,盔甲鮮艷奪目,寶劍寒光閃爍,每個人都是英姿勃發、威風凜凜。
除了中間的一個人,中間的一人沒有穿任何盔甲,手上也沒有任何兵器,但是他卻比任何人都更要引人注目。
因為他就是當朝王爺——雍涼郡王李缺!
看見李缺,姜沉舟露出了笑容。
「王爺有令!所有人放下兵器!否則格殺勿論!」一道洪亮的聲音從山巔傳來,歌舒炎烈也來了,他就在李缺的身旁。
他說的話就是王爺的命令,王爺的命令從來是不容置疑的!
但涼州軍卻沒有發出任何動靜,每一個士兵始終一動不動的,作為軍人他們向來只服從一個人的命令——涼州都督尉遲寶琳。
然而尉遲寶琳會聽命與於李缺嗎?畢竟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他沒有聽命,卻也沒有下令進攻,他只是按兵不動的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猶豫。
就在他左右為難之際,王府衛隊已經從山巔進入了河谷。衛隊一進入河谷就列成長隊,正好在天策府眾人和涼州軍之間形成了一堵人牆。
接著,姜沉舟就看見李缺孤身穿過涼州軍軍陣,單騎朝自己走了過來。
涼州軍的弓弩手仍舊殺氣騰騰的舉著弩。但李缺卻對他們視若無物。他的一張臉還是冷冰冰的,沒有一絲笑容,也沒有其他表情,有的只是皇族的威嚴和驕傲。
「為什麼你在的地方,總會出事?」來到近前,李缺皺著眉問道。
「我也不知道,也許我是個災星吧。」姜沉舟聳了聳肩回道。
「你倒有些自知之明。」李缺道。
「倒不是我有自知之明,而是除了這個我也想不到別的原因。」姜沉舟苦笑著道。
兩軍陣前,生死攸關之際,兩人居然一臉輕鬆的開起了玩笑。
「你不打算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過了一會兒,李缺才認真問道。
「一言難盡啊……」
「長話短說。」
「我盡量吧……」姜沉舟嘆了口氣,把事情的經過簡要的說了一遍。
李缺聽完之後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在此等我。」說著話他已調轉馬頭朝尉遲寶琳走去。
李缺和尉遲寶琳面對面說了一番話,因為離得太遠,所以姜沉舟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
接下來發生的事,姜沉舟做夢也不會想到。
尉遲寶琳居然撤軍了。只見他揮了揮手,原本一動不動的涼州軍居然放下了兵器,他們有序的排成一隊,一步步的撤出了河谷,沒過多久,整片河谷里再沒有一個敵人。
天策府的人終於得救了,可姜沉舟心裡還有很多問題。
他們到底說了什麼?為什麼尉遲寶琳會撤兵?難道他不知道這麼做的後果?
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李缺才能回答。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麼說服他的?」姜沉舟忍不住問道。
此時他們早已離開河谷,河谷不遠處就是一條平坦的大路,雖然已是深秋時節,但午後的陽光卻依舊很溫暖,溫暖得讓人忍不住想閉上眼睛,享受這難得的舒適。
「我並沒有說服他。」李缺道:「我只是告訴他,他不撤軍就是與我為敵。」
姜沉舟追問道:「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他真的敢與你為敵呢?」
李缺冷冷道:「他有上千人,我只有五十幾人,你以為呢?」
他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若是真的動手,不但是天策府的人,連李缺恐怕也會死在這裡,姜沉舟現在才明白剛才的一幕有多兇險。他只有感嘆:「幸好尉遲寶琳並沒有狗急跳牆,如果他……」
沒等他說下去,李缺就打斷道:「沒有如果,謀害皇族死罪難逃,他沒有這個膽量。」
姜沉舟問道:「難道他在涼州犯下的就不是死罪?」
李缺冷笑一聲,道:「他犯的是死罪,可他卻不會死。」
「為什麼?」姜沉舟不解。
「因為他爹尉遲恭是開國元勛,況且此事一旦公開,不僅危及整個涼州的安危,更是會讓朝廷顏面掃地。」
李缺身為王爺,當然比姜沉舟更了解朝廷的內情,他的意思很簡單:朝廷的顏面比什麼都重要,所以尉遲寶琳根本不會死。
李缺接著道:「現在你明白了吧,朝廷根本不可能追究下去,處理這種事他們通常只有一個辦法,他們的辦法就是……」
姜沉舟替他說了下去:「就是掩蓋這件事。」
李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知道就好。」
姜沉舟一雙眼迷茫的看向遠處,遠處是一片被重重雲霧籠罩的山,正如他現在心情一樣,也被愁雲籠罩著。
「就算是這樣,我也一定要揭露他的罪行!」秦笙忍不住說道,她雖然也明白李缺的意思,可是她又怎麼會就這樣放過尉遲寶琳。此人不但殺人無數,更是害得天策府的人死傷過半。
李缺看了她一眼,冷冷道:「你當然可以這麼做,不過一切都是徒勞無功的。」
「可是……」秦笙正想反駁,李缺卻突然打斷了她的話:「沒有可是!這個世道就是這樣,難道你現在才發現?」
秦笙不再說話,她當然不服氣,可是她也不想和李缺爭論下去,畢竟他剛剛救了自己。
李缺也沒有再開口,空氣突然安靜了下來,只有清脆的馬蹄聲仍舊在響起。
噠噠噠……噠噠噠……
一行人走了很久,眼見紅日西墜,晚霞滿天,沿途還不時可以看到挑著鋤頭背著籮筐歸家的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城,這是一座不起眼的小縣城。縣城雖小,卻有客棧,客棧里有可口的飯菜、溫暖的熱水和乾淨的床褥。
對於一路風餐露宿的人來說,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值得期待。
更重要的是,這裡已不再是涼州地界,尉遲寶琳的威脅已經不存在了。其實從李缺出現的那一刻,尉遲寶琳就不再是威脅。
看著天邊的雲霞,姜沉舟忍不住嘆道:「你好像又救了我一次。」
李缺淡然道:「你我之間勝負未分,你還不能死。」他的表情雖然冷冷的,眼神中卻帶著溫暖。
姜沉舟失望的說道:「唉……虧我還以為你是專程來救我的,沒想到還是因為賭約,你讓我太失望了。」他故意搖了搖頭,又裝出一臉難過失落的樣子。
李缺笑了笑,沒有說話。
轉眼間,大地已被暮色籠罩。
暮色降臨的時候,一行人已進了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