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若安好便是晴

第12章 你若安好便是晴

翌日,雲低是被刺眼的陽光叫醒的,抬頭環視四周,原來是在苑碧卧室的外廳小榻上睡著了。

室內生著炭爐,並不太冷,雲低卻還是覺得腦仁疼的厲害。

昨夜一通脾氣發完,事情並沒有解決。雲低自然不能動身親自去尋苑碧,她尋不尋得到還另說,她這身份根本連謝府的大門都出不去。

要尋苑碧只能另想辦法,苑碧並不是莽撞之輩,信上已說明她自做了一番喬裝,雇了車夫隨扈。安全暫且無虞,當下最要緊的,是不能讓謝郎君發現這件事。一旦謝郎君知曉這件事,即便是苑碧安全歸來,只怕也難逃責難。雖謝郎君一向偏疼苑碧,但是謝郎君做事從來最講究禮法,如此離經叛道之事,他絕對不會姑息。

這樣想著,雲低就揮手將鏡花喊了進來。

鏡花小步跑進來,就垂首站在小榻前,一聲不吭。

「鏡花,女郎外出之事,不可告知他人,明白么?」

鏡花抬頭怯弱地望了雲低一眼,臉頰上尚有未消的紅腫,看起來頗有幾分楚楚之姿。

雲低不自覺放軟了口氣道:「女郎許是想同道韞小娘子多玩耍幾日,不想被郎君知曉。明白么?」

鏡花疑惑的看了雲低一眼,謝道韞回建康祭奠之事她也是知曉的,女郎自然不是去同道韞小娘子玩耍。只是這麼一想,她嘴上卻乖乖的應道:「是。」

雲低又道:「若郎君問起,你只說女郎去尋道韞小娘子,剛剛出門,可記下了?」

鏡花又道:「記下了。」

雲低就站起身來,理了理壓皺的衣袍,徑自離去。

鏡花見雲低離去,一收面上的怯弱,恨恨道:「算是個什麼東西,就敢來擺威風。呸!」

說是這麼說著,鏡花也不敢真的去忤逆了雲低的意思。畢竟若女郎被責罰了,自己身為貼身女婢沒有盡到約束的職責也難辭其咎。

也幸而是謝奕的忌日,身為族親的謝郎君連著幾日也不得空來關心女兒。

雲低就如此扳著手指查苑碧已走了幾日。她從未出過遠門,自是不能知曉,自建康到豫州要多久,只能盼著就快回來了,該回來了。總想著,等苑碧回來定要好好埋怨她,害得自己這麼一番擔心。又想著,等苑碧回來定要好好幫她補補身子,這麼遠的路途,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她心中一時埋怨,一時擔憂,沒有一刻鬆快過,熬不了幾日也就病了。

自小照顧她二人的老嫗又是一通嘮叨:「也不知女郎現下如何了,阿雲你怎麼就病下了,這不是故意給女郎招麻煩,她孤身在外可怎麼是好哦……」

老嫗是自幼看著她二人長大的,苑碧離家的事,自然瞞不了她,也不須瞞著。老嫗絕不捨得苑碧多受一絲責難的,只能也幫著瞞了。

老嫗雖是一樣照看她二人,對苑碧的偏疼,卻不是雲低可比。在她心目中,謝府的女郎只有一位,自然是苑碧。雲低也確然是她自小看著長大的,但在她心中卻少了一份尊崇。

雲低略帶委屈道:「嫗,阿雲也不想病呢。」

老嫗顫巍巍地拿了葯爐子給雲低煎藥,也未回答,長嘆一聲望著窗外,不知想些什麼。

雲低看著老嫗滿頭的白髮,心下悵然,嫗老了,自己還能跟她撒嬌幾回呢。便又道:「嫗,我知曉的,莫擔心。」

老嫗回過頭來端詳雲低,看一會兒又說:「阿雲,女郎如此任性以後多有苦頭要吃,你性子穩,女郎也肯聽你的,你以後定要多阻著她些……」

嘆息一回,又道:「哎,若是你們母親還在,何至如此。女郎也不會是這樣的性子,你也不會有這番遭遇。你們母親命薄啊……也是一個溫良賢淑的大善人呢,怎地就如此薄命。」

雲低自出生就未見過生母,自小最說得上話的便是苑碧,奈何苑碧比她早落地不了幾個時辰,關於生母的話題便無從問起。這回見老嫗說起生母,不免好奇,便追問道:「嫗,母親是怎樣的人,定然十分美貌吧?」

老嫗皺著眉頭,似是苦苦回憶了一番說:「你母親性子同你同苑碧都不一樣,苑碧性子剛烈,你的性子雖溫卻也倔強,你們母親卻是自骨子裡帶著的嫻靜溫和。至於長相,你們母親算不上頂美,勝在氣韻。若真論起來,你比苑碧更像你們母親的樣貌些。」

雲低第一次聽人說起自己的母親,還說自己與她很像,甚至比苑碧更像。一種莫名的滋味蔓延在心頭上,難以言說,有些甜又有些澀……

午後的冬陽,透過雕花窗子,斑駁地照進室內,老嫗念念叨叨又說了幾句,就依著小几打起盹來。葯爐子里的葯香剛剛透出來,絲絲裊裊地飄散開。雲低也覺得在這氤氳的霧氣中漸漸地有些睏乏。

半睡半醒間,雲低覺得自己像是做了很長的一個夢,夢裡有自己,有苑碧,還有笑容柔和地望著她們的母親。

又過兩日,眼見謝奕的祭奠諸事就要結束,雲低心中不免慌亂,苑碧若再不回來,只怕是瞞不住了。

終於,在謝郎君已差人來請了苑碧兩次,雲低正打算去稟明事由之時,苑碧回來了。

雲低一得了信就急急趕了來。苑碧還是苑碧,只是臉色蒼白中透了淡紫,精神看著十分不濟。雲低再顧不得先前想好的責難,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到:「你,還好不好?哪裡不好告訴我?」那握著的手分明已經微微顫抖。

苑碧對著她笑一笑,拍拍她的手安慰說:「怎麼不好,只是累了些,歇一歇便好了。」

雲低仔仔細細端詳她一番,只覺得她面色不甚好,其他像是無妨,就以為她是真的累了。便稍微放鬆了些,說道:「你這一番,可真是膽大包天,可知我怎麼為你提心弔膽。怎如此肆意妄為?」

苑碧頑皮的對雲低吐吐舌頭,「我知錯了,阿雲饒我一次吧。」

見雲低還是板著臉不發一言,便又說:「好雲低,饒阿姐這一次吧。」說完就動手去撓雲低。

雲低只好笑著躲開,嗔道:「未見過這般的阿姐。」

兩人又笑鬧幾句,雲低見苑碧精神很不好,就勸了她早些休息,自己明日再來尋她。

剛走出苑碧的居處,就聽後面有人一路喊著雲低追出來。回頭一看,竟是追隨苑碧遠赴豫州的水月。十幾日不見,這小婢看著也黑瘦了許多,想是吃苦不少。

雲低問她何事。

水月尚未說話,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淚珠兒順著臉頰就落了下來。

雲低猛地心往下墜,沉聲道:「且說何事。」

水月洗不成聲:「女郎……怕是,怕是十分不好……」

雲低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將水月一把拽起來,「不好?怎不好的?剛才不是還好好的?」

水月道:「女郎那是強撐出來,讓小娘子安心的。她這一路回來,已不知昏厥了多少次,剛才小娘子一出門,她就又厥過去了……」

雲低也不待她再說,扭頭就向回跑去,邊吩咐水月快去請謝郎君。

進到內室,苑碧已經被扶至床榻上。雲低走過去,她也未見轉醒。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整個麵皮蒼白中透著抹絳紫。雲低輕聲喊道:「苑碧,醒一醒……」

不論雲低如何誘哄,苑碧就是不曾睜開雙眼。扇子般的睫毛在眼眶下面投下一小片淡青,更顯得整個人憔悴不堪。

雲低看著看著就止不住的落下淚來,淚珠順著臉龐滴落到苑碧的頸子里,雲低慌忙拿帕子去拭。她慌亂的拭擦著苑碧的脖頸和臉頰,眼眶裡仍舊止不住落下淚來,狼狽至極。

忽聽一句:「哭什麼,我只是累得很了。」聲音里透著無盡疲憊和虛弱,正是將將轉醒的苑碧。

「苑碧,苑碧,你怎麼能騙我……」雲低緊緊攥住苑碧的手,嗚咽道。

苑碧伸手抹了抹雲低腮邊的淚珠兒,略帶責備的說:「原本好好地,你這哭聲攪得我心亂得很。」

雲低聞言,狠抹了兩把眼眶,死死咬住嘴唇不再出聲。只嗓子里還止不住溢出幾聲抽噎。

苑碧見狀微微笑道:「阿雲什麼時候這般像小孩子了?」

雲低扯過苑碧的手,緊緊握住:「只在你面前。」

苑碧輕輕閉上眼睛,像是有些睏乏,過了片刻,道:「阿雲,看到你安好,我便好了。」

雲低輕輕的拿額頭抵了抵苑碧的手掌。神情中是萬分的繾綣柔情。

只在一瞬間,忽然雲低的眸子中布滿了驚懼,那是一種在她自己面對病痛,面對冷漠,甚至面對死亡時都不曾有過的恐懼……她看到,就在她眼前的苑碧的手,這雙手依舊很美,十指纖纖。只是,每一個手指的指尖,布滿了駭人的紫色斑點。

雲低覺得自己的胸膛里的心,有那麼一刻,已經停止了跳動。

苑碧覺出異樣,睜開眼睛疑惑的看向雲低。

雲低覺得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來,但還是想努力做出一個安撫的笑容。那表情,或許是太怪異了。

「怎麼了?」苑碧問。

雲低狠狠掐住腿上的皮***自己發出一聲:「無事,苑碧你也一定要好好地。」

苑碧展顏一笑,這一笑彷彿明珠寶玉光彩照人,霎時將面上的頹敗一掃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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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氏雲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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