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無情
這次落荒而逃的是蕭千寒。
長寧說那句話之前其實沒有想那麼多,得遇良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本就是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最簡單最正常的願望,只是這種情景之下,好好的一句話說的好像在對蕭千寒表明心跡。更尷尬的是,在長寧還沒反應過來有什麼不對的時候,蕭千寒就已經連個借口都沒來得及找的飛快消失了。
長寧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半天才緩過來,緩過來之後第一反應是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再也不出來,第二反應是想,他這是什麼意思呢?
長寧覺得蕭千寒應該是有點喜歡自己的,她覺得自己應該也是有點喜歡蕭千寒的,他們這幾日的相處簡直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樣默契而愉快,雖然她一直不敢往這方面想,但是她記得他那日說的「前緣」,也記得剛剛他看自己的目光,女人在這方面的直覺永遠比男人敏銳一點。
可是這個反應……好像有點不太對誒。
她茫然地站在那裡,此時一片雲彩遮住了太陽,微風吹過,她竟覺得有些冷。她沉浸在患得患失的情緒里,覺得腦海里彷彿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小人說你看他這幾天的表現啊當然喜歡你啦,另一個小人冷冷的說別痴心妄想了人家只是把你當救命恩人當朋友而已少自作多情了。
長寧沉默了很久,揉了揉眼睛,再抬頭的時候已經換上了一副笑臉。她是東郢丞相和北離薔薇郡主的女兒,她可以求而不得卻絕對不可以做出什麼死纏爛打的事情,平白辱了葉氏和平王府的門風。君既無心我便休,縱是心中明白一時半刻忘不了,表面上也不會做出任何卑微祈求的姿態。
她深深吸了口氣,向他們這幾日居住的小院落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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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柳青冥的時候她微微一怔,隨即在心裡鬆了口氣,雖然已經做好了所有心理準備,但是不用單獨面對蕭千寒還是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二人之間的尷尬。
這個清秀端麗宛如少女的青衣少年一見她出現便當即大禮拜下,長寧嚇了一跳,慌忙扶他起來,道:「快起來!這我可受不起。」
柳青冥笑眯眯道:「這是拜謝長寧小姐救了我家公子。我家公子這個人一向沒什麼禮貌,想必也未曾好好謝過姑娘。」
長寧搖頭道:「蓮華公子是我哥哥,說來當是我謝謝你們救了我哥哥才是。」
柳青冥訝然道:「呀,蓮華公子居然是長寧小姐的哥哥,難怪如此冰清玉潔氣度高華,我家公子救了你哥哥,轉眼間你便又救了我家公子,可見這是天定的姻緣……」
他說「難怪如此」這句的時候,蕭千寒就已經臉黑了,他雖然知道柳青冥的意思,但是長寧畢竟是未出閣的少女,拿她和舒蓮華做比著實有些輕佻了,只是他怕貿然說話傷了長寧的心——通過這幾日的相處,他也知道了舒蓮華在長寧心中的地位何等崇高,所以只是默默在心裡記了一筆。聽到什麼「天定的姻緣」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了,冷冷打斷道:「閉嘴!進屋裡等我。」
柳青冥瞟了一眼蕭千寒的臉色,二話不說乾淨利落的滾進了屋裡。
蕭千寒轉身剛想對長寧說什麼,長寧卻已經搶先開了口,她鎮靜的笑了笑,道:「沒什麼,玩笑罷了,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蕭千寒被她一句話堵的啞口無言,要知道他雖然少言寡語,但是向來不開口則罷一開口便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從來只有他把別人堵的啞口無言的份,沒想到今天輪到他被堵的無話可說了。看著這女孩從容鎮定的舉止,完美精緻的笑容,忽然覺得有點猜不透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蕭千寒從小感受到的傾慕的目光太多了,以至於之前他一直堅信這個女孩應該對他抱有某種好感,而這種好感,某種程度上,曾經讓他慶幸。然而眨眼間,在他只是逃避了一句只是略顯曖昧,實際上根本並沒有怎麼樣的話之後,她便瞬間好像翻臉不認人了一般。
好像這幾日的曖昧都是他自己臆想出來的,這個女孩只是冷冷的看著他青澀如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般的表現,如同高貴的公主在觀賞一場猴戲。
兩人目光沉沉相對,一時無言,良久蕭千寒淡淡道:「得罪。」隨即轉身回到了屋裡。
蕭千寒進屋之後長寧感覺渾身力氣彷彿被抽光了一般,她在原地靜靜站了一會,就轉身頭也不回的向廂房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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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蕭千寒站在窗側長寧看不到的角度,默默看著她的背影。
背後響起柳青冥欠揍的聲音:「哎呀我說怎麼留了個平安的記號便消失了幾天也不聯繫我們,原來是佳人在側啊,虧得蕭然那個直腸子急得不行,說不見到你就放心不下,我早就告訴他了把心放肚子里吧,他還不聽,逼著我破解這個陣法,不過話說回來這陣法到底誰布置的,我對著陣法想了好幾天也沒想到破解的辦法,最後還是看到了你留的記號才找過來。」
蕭千寒直接無視了他前面那一堆廢話,言簡意賅道:「長寧的亡母。」
這個答案完全出乎了柳青冥的意料,他呆了一呆,道:「這麼精妙的軍陣,出自一個女人之手?她母親不會是謝薔薇吧。」
蕭千寒皺眉道:「時間對不上,長寧應該最多十六七歲,而長清郡主身亡已經二十多年了。」
柳青冥默了一下,道:「你沒有問那個小姑娘?」
蕭千寒淡淡道:「事涉先輩,不好多言。」
兩廂沉默了一下,柳青冥開口道:「此事不急,蕭然已經去查這座宅院了,這麼大的一個宅子荒廢在這裡,不可能沒有線索。」
蕭千寒點了點頭,又道:「前幾日暗殺我們的人是哪方勢力,可有線索了么?」
柳青冥聞言露出了一個很糾結的神情,猶豫了一下,道:「查是查到了,但是太不像此人風格了,所以……」
蕭千寒低頭看向地上的陰影,唇角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意:「北離永昌帝?」
柳青冥苦笑道:「我也知道不可能是他,以那位陛下的手段,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不要了我們三人性命怎可能輕易罷休……」
蕭千寒第二次打斷了他的話:「他不是存心想要我性命的,他是為了傷我,所以一見我受傷了,那些人便也不再糾纏了。」
他忽然笑了笑道:「其實應該高興的,這說明他只想報三年前白水谷那一箭之仇而非直接殺了我與西楚撕破臉,這也就說明,我們來的這趟,多半可以凱旋了。」
柳青冥何等七竅玲瓏之人,蕭千寒一笑的時候他便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默默腹誹了幾句北離皇帝陛下這睚眥必報的性格,其實以他的性子這本應該是直接說出口的抱怨而非在肚子里默默念叨,反正哪怕他在這裡痛罵永昌帝全家永昌帝也聽不到,聽到了大概一時間也不能把他怎麼樣,但是柳青冥彷彿在忌諱著什麼,到底是沒有說出口。
二人相顧無言了一會,柳青冥忽然道:「那個小姑娘……」
蕭千寒今日第三次打斷柳青冥的話:「你去備份重禮,我們明日便向長寧小姐告辭吧。」
柳青冥目瞪口呆道:「喂喂,剛剛你還在那裡款款情深的看著人家的背影,轉眼間就要告辭,始亂終棄也不帶這麼玩的吧,人家出身可能低了點但是人品相貌也完全配得上你吧……」
蕭千寒無力道:「柳青冥,你今天廢話怎麼這麼多?再多說一句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喂狗?」
柳青冥連忙投降道:「好好好我不說了,不過我覺得依這位姑娘的性子也不必備什麼重禮了,人家的恩情我們記著就好,以後有什麼機會能幫忙的就幫一把就是了。不如這樣吧晚上我去弄點酒菜,我們好好喝……吃一頓,就當餞別了。」
……其實你的重點只是「終於能找到個由頭喝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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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柳青冥果然弄了一桌好酒好菜,蕭然還在苦逼的查線索,所以只有他們三個人。這桌酒席到底是為了什麼長寧心知肚明,但是她什麼都沒表露出來,只樂呵呵的和柳青冥胡侃。
柳青冥博聞強識,談吐詼諧,更有辯才,長寧少年心性,說著說著便真的把和蕭千寒之間的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問題拋之腦後,興緻勃勃的和他談論起古今人物。
蕭千寒素來不喜歡這種雄辯的場面,便默默的在一旁聽他們二人唇槍舌劍,一杯又一杯的飲酒。
那邊二人的高談闊論已經白熱化了,說到激動處,柳青冥一拍桌子,豪邁道:「長寧小姐真是我輩中人,當浮三大白!」
蕭千寒默然想剛剛你們不是還吵得像生死仇人一樣這怎麼轉眼間就我輩中人了?
長寧也學著他一拍桌子,眉飛色舞道:「好說好說,不過我不能飲酒太多,就你喝三杯我喝一杯好了。」
柳青冥一愣,不禁惺惺作態地嘆了口氣道:「不好不好。」
長寧被他弄的也愣了一下,道:「這有什麼不好的,有人酒量大有人酒量小嘛,況且我若是喝得醉醺醺的回去,哥哥非打死我不可。」
柳青冥煞有其事地嘆息道:「可惜可惜,長寧小姐錦心繡口,襟懷坦蕩,原本堪為公子良配,只可惜竟不能飲酒,著實是白璧微瑕,令人扼腕。」
長寧沒想到柳青冥說話居然這麼直截了當,頓時「騰」的一下面紅耳赤,怒道:「你、你少胡說八道!」
蕭千寒也是無奈,道:「你與我開玩笑也就罷了,如何能拿長寧小姐的閨譽開玩笑?看來果然還是不能讓你喝酒。」
柳青冥一聲慘叫,道:「公子別啊,長寧小姐你倒是管管他啊。」
長寧哼哼兩聲轉過頭去,把見死不救進行到底。
柳青冥還欲再言,蕭千寒飽含警告的一眼讓他成功噤聲了,不禁心中一嘆。蕭千寒雖與他情同兄弟,但平素到底積威甚重,眼見他動了真怒,當下一笑,三言兩語把話題岔開,再不提起了。
一場賓主盡歡的筵席漸漸到了尾聲,蕭千寒和柳青冥先後告罪離席,長寧說是不喝可到底喝的有點多,示意他們自便,自顧自的走到了窗前坐著,默默看著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