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光

雪光

霧氣漸濃,悄然無息再度湧來,霎時雪下的更急了,密密麻麻地將長街籠罩。洛元秋臉被凍的微微發紅,她伸手揩去眼睫上的雪沫,向前走了幾步。

白玢與陳文鶯二人因她那句死人慌了神,還未出言阻止,洛元秋已經站在那道人影面前了。

她的感覺沒錯,這的確是個人。

借著落雪時幾分隱約的亮,洛元秋終於看清楚了些。這人原是跪在地上,怪不得方才隔著霧氣所見,總覺得身形矮的有些過分。

他的頭詭異地仰起,臉色青灰衰敗,蒙著薄霜,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發尾凝著冰條,袖子僵成一團,緊緊貼在身體兩側。

最讓人覺得奇怪的是這人的雙手,手掌朝上攤開,在胸前做了個托舉的姿勢,但手中卻空無一物。

難道那裡本有東西,早被人取了?

洛元秋靠的近了些,瞥見這死人從下頜到脖子,似乎用硃砂畫了什麼東西,但被衣領所遮擋,一時難以辨認。但在他手掌中,卻能清楚的看見條條用硃砂描繪的咒法,鮮紅而刺眼。

陳文鶯也看見這人的模樣了,險些大叫出聲,白玢及時拉起她自己的手捂住了,低聲道:「小聲點,若是惹來了人,我們要如何說的清楚?」

陳文鶯一想也是,這黑夜無人,唯獨他們所在的地方出現了一具屍體,嫌疑定是脫不了的。

她不由道:「元秋啊,你還站那幹什麼?別看了,咱們走吧。」

洛元秋背對著他二人,一動不動,彷彿看的入迷了。她的影子模糊的落在地下,被拉的老長,當真是說不出的詭異。

陳文鶯想起種種詭譎可怖的傳說與故事,咽了口唾沫,低聲問白玢:「她……她這是怎麼了?」

白玢亦是有些慌亂,強自鎮定道:「我不知道。不然,先過去看看?」

說是這般,誰也不敢先邁出第一步。

陳文鶯緊張的喉嚨發乾,抖著嗓子道:「這這這這樣吧,咱咱們一起走,也也也好有個照照應——哇!」

洛元秋突然轉身,勾了勾手,示意他們過來。

「我真是嚇死了!」陳文鶯幾步做一步走過去,心有餘悸地道:「我最怕這種東西了,什麼死人啊鬼啊的!這人手端著是要做什麼,奉茶嗎?」

白玢則打量著那人的裝扮,道:「哎,你們看他袖子上的紋飾,有沒有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

陳文鶯飛快否認,表示自己和這死人清清白白從未見過。洛元秋來京不過數月,對這些更是一無所知,看了眼道:「沒注意,白玢你見過嗎?」

白玢點頭道:「是有些眼熟,我定是在哪裡見過。你們看他袖口那圈紋飾,像不像……」

洛元秋也發現了,揮手驅散霧氣,道:「像星象圖。」

白玢面露震驚,快速彎腰看了看,道:「他腰上有腰牌,這是司天台的人!」

「司天台的人死了,大半夜被擺成這樣放路口,誰幹的,這麼大膽?」陳文鶯手揣在袖中,摸出一隻短笛道:「我來問問看。」

白玢按住她的手,搖搖頭道:「別吹,等會若是來人了可就是麻煩大了。不如問問洛姑娘,她方才看了這般久,必然是看出了什麼來。」

兩人一起看向洛元秋,只見她站在屍體旁不住呵氣搓手,儼然視其為無物,臉上毫無畏懼之色。

陳文鶯忍不住問道:「那個元秋啊,你不怕嗎?」

洛元秋正思索著到底要不要用一道火符暖暖手,聞言下意識道:「怕啊,我很怕冷的。」

陳文鶯氣的跳腳:「……誰問你這個了!」

白玢趕緊止住她的話頭:「洛姑娘,你方才是在看什麼?」

「咒。」

洛元秋皺眉,鮮紅符咒從眼前一掠二過,那種詭秘陰毒的感覺令她有些不大舒服:「你們離遠一點,他身上被人畫滿了咒語。」

陳文鶯急道:「那你還站那麼近做什麼,還不快過來!」

她著急的神情絕非作偽,洛元秋心中微暖,答道:「我不能過去,因為地上也有道咒語。若是離開,這人便會……不過也沒事,等天亮,這咒語就自然解了。」

兩人低頭看去,地上當真有一道紅色,延至街道兩段,將這條街生生截斷。許是周遭太黑的緣故,方才誰也沒去細看,竟就這麼著了道。

「等天亮要等到什麼時候!」陳文鶯幾步衝上前,又猛的剎住腳,有些忌憚地退了小半步,在紅線外急的抓耳撓腮,「別管這死人怎麼樣了,你先出來再說!」

洛元秋謹慎地看了看那紅線,嘆道:「如我不曾看錯,若此時踏過這道咒,這人怕是會立刻——」

合攏的手指輕輕張開,她做了個手勢,瞥了眼身側的死人說道:「應當是會突然炸開,可能場面會有些……嗯,不堪入目。」

陳文鶯倒吸了口冷氣,彷彿已經見到滿地殘肢血肉橫飛的景象了,當即退的再遠了些,嘴角抽搐,轉頭問白玢:「死人要是炸了,濺咱們身上可怎麼辦?」

白玢喉頭一哽,聽的頭皮發麻,神情略微扭曲:「還能怎麼辦,這衣服肯定是不能要了!」

陳文鶯立刻道:「元秋,你你你你快過來!隨他炸不炸,別待那兒了多瘮人啊!」

洛元秋攏了攏衣袖,因他二人的話心底暖融融的。她突然莫名有些同情身邊那人,不知在他生時,是否也有幾位好友相伴。如今卻是死也不得安生,被人擺在路口上,成了施放邪術咒法的符人。

她想,假使人活於世間有諸多恩怨,但身死魂消之後,一切都不復存焉。合該入土為安,清清靜靜,不為外事所擾。哪怕孤墳矮碑草木相伴,清寒寂寥無人祭掃,也不該令亡者法體不得安寧。

塵歸塵,土歸土,生人再多爭端,驚擾逝者,便是最大的不該。

白玢見她忽地沉默了,不禁問道:「洛姑娘,你怎麼了?」

洛元秋突然道:「你們身上有硃砂嗎?」

白玢一怔,與陳文鶯對視一眼,答道:「有,不過放在了馬上,未曾帶著。」

「勞煩你跑一趟,取來與我。」洛元秋神情是少見的肅然,眸光冷冷,言簡意賅解釋道:「我要破了這咒術,需得用上硃砂。」

白玢見她態度堅決,便點了點頭,不再出言勸說。陳文鶯本欲留下相伴,白玢卻擔心她一時衝動越過紅線,或是做出什麼無法預料之事,便強攜了她一同去。

雪被寒風捲起,漫天飄灑,不過多時覆蓋上她的肩頭。洛元秋輕輕拂去,見身側那人面目在雪中已漸漸模糊,袖中手指捻了捻,低聲念起了一段往生經。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她慢慢闔上眼,念誦聲在風雪之中時有時無,彷彿冥冥中真有鬼魂踏雪而來,在風聲中呈情訴冤,哭號哀叫。然再是如何不甘哀怨,也只余寥寥悲聲,隨風漸行漸遠。

鐺——

清脆悠長的鈴聲在風中迴響,洛元秋念完最後一字睜開眼,一輛馬車從茫茫夜色里行來,車上掛著的燈盞在雪中輕輕搖晃,灑出一輪朧光。

在馬車即將越過紅線之際,她出聲說道:「請止步。」

駕車的人頭戴斗笠,穿著身黑衣,儼然夜中行客的裝扮,聞聲並沒有說話,只是一扯韁繩,令馬兒停了下來。

良久之後,風聲漸止,天地間唯有雪靜落而下,阻隔在他們之間。

夜深人靜時怎麼會有馬車如此大搖大擺地在城中行走,洛元秋心中有些疑惑,仍是說道:「此處多有不便,煩請折道另行。」

一陣沉默,車中傳來女人的聲音:「為什麼?」

這人的聲音十分悅耳,如冰凌相擊,自有韻律;又如月色融暖,遇風則柔。洛元秋眨眨眼,以手背蹭去臉上的雪,想了想道:「說不清,不如你下來看看?」

女人似乎是笑了,過了一會,車簾揭起一角,露出一隻素白乾凈的手:「原來是這樣,我說為何今夜行路頗為艱難。」

洛元秋察覺出她話中的深意,問道:「你和這人認識嗎,他為何會被人擺在路口?」

「你是太史局的掣令官?」女人不答反問,繼而道:「不必守在此處了,半個時辰后,自有人來收拾。」

洛元秋說道:「地上有禁咒,我無法離開。」

女人嗯了一聲,好像有些意外:「你能看出這個?太史局什麼時候竟有了符師,我為何不知。」

洛元秋疑慮更重,摸了張符以防萬一,答道:「剛來不久,不識得亦屬尋常。但不知閣下是何人,為何深夜行車至此,又與這枉死之人有何淵源?」

「我是何人?」

女人重複了一遍,彷彿覺得非常有意思,車簾被一下拉開,懸挂在車角上的燈盞猛地晃了晃。

朦朧燈光撒落在她身上,映出一張秀美清麗的面容,只是那雙眼眸卻清淺如溪,卻讓人無端覺得有些疏離冷漠。

她的嘴角勾起,手向地一指:「那掣令,且看看你的腳邊。」

洛元秋聞言低頭一看,地下那道原由硃砂所繪的紅線,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趨於模糊,將薄雪盡數染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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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露了個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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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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