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源
「又是大白菜包子。」
陳文鶯戳了戳盤中的白胖包子,煩躁地說道:「換個新花樣行嗎,怎麼城東城南都是這個味道?白玢,你點的是什麼?」
眼看還有半碗,白玢放下勺子,索性不吃了,答道:「面。」
陳文鶯唔了一聲,以手支頷,含糊地應了句,一副困頓不堪的模樣。
洛元秋順口道:「文鶯你沒睡好么?」
白玢亦瞧了她一眼,問:「你做賊去了,怎麼這副樣子?」
陳文鶯無精打采道:「前天早上我回到大伯家,許是走的時候未將門閂好,到房中一看,我妹居然不見了。這遍找了整整一天,我將大半個城東都逛遍了,都沒見到它的影子,險些把我嚇死。」
白玢眉頭緊鎖:「找到了嗎?」
陳文鶯嘆了口氣,撿起包子咬了口,面無表情道:「找到了,是被我那侄兒偷偷抱去房中玩了。大伯知曉后此事,狠狠揍了他一頓。」
洛元秋安靜地聽著,待她說完,才問道:「怎麼,你妹妹也來京里了?」
「妹妹?」陳文鶯頓了頓,彷彿不大明白似的,反問:「什麼妹妹?」
三人對視,洛元秋疑惑道:「你剛剛說的『我妹』,不就是你的妹妹嗎?」
陳文鶯恍然大悟,剛要出言解釋,就被包子噎住了,咳的要死要活,只能不住擺手。
白玢則道:「洛姑娘是北邊人吧,聽不來我們南方的土話,以音易字也屬自然。她說的『我妹』其實不是什麼妹妹的意思……」
陳文鶯靠一口粥將包子順利送了下去,聞言扒著桌沿笑的面紅耳赤,差點就滑到桌下去了。
洛元秋一臉茫然:「那這個『我妹』,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白玢伸手在空中比劃了幾下,似乎感覺怎麼都太不對,糾結道:「是個……嗯,要如何才說清楚呢?」
陳文鶯笑的不住揉肚子,道:「白玢快別說了,那就是我妹妹,哈哈哈哈!」
她又轉頭拉著洛元秋的手,真情實意地說:「下次,等下次得空,我把它帶出來讓你見見,你就知道了。」
洛元秋呷了口清茶,雖不解其意,仍是笑著輕點頭。
忽然外頭傳來喧嘩聲,像是有什麼人在吵架。許多人聞聲向外探去,脖子伸的老長,都想看看熱鬧。
街上的人都向著一處聚了過去,陳文鶯也將窗戶推開,半邊身子探了出去,可惜外頭人多,她什麼也沒瞧見。
白玢不耐地道:「你幹什麼,快把窗關了。」
陳文鶯只關了半扇,說:「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一夥商販打扮的人上了樓,點完菜后說道:「那茶樓出了人命案,以後誰還敢去他們那兒喝茶呀!」
「聽說是昨天還好好的,從茶樓出來回家睡了一覺后,便不省人事了!」
「……好像還是個書生?」
「可不就是個書生嗎,那茶樓是讀書人慣去的地界兒,三樓都被包圓了,平常人都上不去,茶和點心也賣的比一般茶樓貴上許多。如今科試將近,他們卻出了這等事,這生意唷,怕是難做下去了!」
洛元秋看似在低頭想事,實則正認真聽隔壁那桌人說話。但商販們只說了幾句,便轉到最近天冷該進些什麼貨好賣上頭去了,聊來聊去都是講生意。她繼續聽了會,只得了一耳朵的棉布價錢,便不再仔細聽下去。
她抬頭一看白玢,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原本側著的頭微微轉了回來。兩人視線相碰,自有種心照不宣的意思。
陳文鶯合窗落座,一掃方才的倦怠,興奮道:「那對面的茶樓,是不是咱們上次去的那個?我怎麼看到人都往那邊走,應是出了什麼事吧,咱們要不然去看看?」
白玢這次答應的無比爽快,三人便下了樓,走到街對面去。尚未靠近那茶樓,一路聽著周圍人議論紛紛,已經大概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了。
大概是有這麼一夥讀書人,總愛在聚福茶樓吟詩作對、品論文章,將那地當作個清閑之所,隔三岔五地聚上一聚。
這本不是甚麼稀奇事,偏偏昨日,其中一個書生約莫是茶灌進了腦子,喚來夥計,定要叫他們將掌柜喚出來。待掌柜來了,還以為有什麼急事,誰知那書生卻是要他將茶樓的名字換上一換,改做別的。掌柜自然不肯,那書生勃然大怒,道等他登科入榜成了進士,看掌柜還不求著他改了茶樓牌匾。
那掌柜也不是什麼好易與之輩,能在京中開茶樓這麼多年,必然也有些門路靠山。他雖是一介商賈,氣勢絲毫不輸讀書人,當場把那書生一頓嘲諷,又道觀他面相,不肖能登科之流,卻似短命之徒。
兩人自是不歡而散,原本這連事都算不上。這書生回到家中,喝退伺候的小廝,閉門獨自歇息。然第二日晨起,小廝叩門喚他起來,怎麼都不得應聲,大膽推門一看,書生斜倚在床頭,手直直墜下,面色青黑,眼睛直直瞪著,似有諸多不甘怨憎,人已涼透。
「所以他家人就來茶樓鬧事,要掌柜陪命?」陳文鶯嘖嘖稱奇,「那掌柜也是夠倒霉的,不過就說了那麼一句話,竟也能被人當作殺人兇手了。」
洛元秋拉著她的手,以防在人群中走散了。白玢卻像是看見了什麼,摘了腰牌,領她二人去了一家炒貨鋪子,隨意買了幾盒炒貨塞陳文鶯手中,又見店門口有攤販在賣柑橘,連著枝葉煞是喜人,遂買了一簍遞給洛元秋,叮囑道:「我看見了幾個相熟的人,過去看看,你們在此等我,莫要亂走。」
陳文鶯抱著炒貨說道:「嘿嘿,他還挺上道的。」
洛元秋看著手中竹簍里的橘子亦道:「白公子是個好人。」
「是不是好人那可難說。」陳文鶯分了幾盒給她,看白玢閃入人中不見了,便道:「上次你說的師妹倒是有些意思,現下得了空,不如與我說說?」
洛元秋不禁莞爾,陳文鶯見她笑了,擠眉弄眼地道:「說不說?」
如今尚早,炒貨鋪子里還沒什麼人來,只有一個看店的姑娘在來回收拾東西。
洛元秋道:「我曾有三位師妹,前日所說的,在師門中行輩屬二,卻是入門最遲的一位。」
陳文鶯道:「哦?不過也難怪,貴派行事,向來出人意料。」
洛元秋垂下眼,道:「說來奇怪,關於她的事,有許多我都記不太清了。你若要我細說她的面貌身形如何,那我當真是無可奉告,因為我的的確確已經忘了。」
陳文鶯偷瞄了她一眼,莫名覺得氣氛有些沉重,便道:「若是想不起,那就不必再想了。」
「想不起,但有時做夢會夢見。雖說她在夢中面目模糊,認也認不出來,但言語交談,卻清晰無比,恍如昨日所見。」
洛元秋神色淡淡,平靜地說道:「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而她離世許多年,想來也只有我一人記得這些事。不過是少年不經事的胡鬧,若是要說,也不知該從哪裡說起。」
陳文鶯一聽人已經不在了,不由噤聲,暗自責怪自己多事。但見她神情無一絲悲傷,只是從眼中透出些許茫然,歉然道:「對不住,我不該問的。」
洛元秋搖搖頭,本想說沒事,卻看見白玢奮力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踉蹌幾步踏進鋪子,緊攥的手張開,臉上是掩不住的欣喜:「你看快看,這是不是就是那丹藥?」
三人從炒貨鋪子中出來,避開街上的行人,拐進一處小巷,洛元秋道:「這是從哪裡來的?」
「方才看見前些天一道喝茶的那幾人,其中一個有些門路,私下常賣些補腦強身的葯給舉子。咳咳,這等生意,自然是不能擺在明面上的。」白玢捏著藥丸來回看,說道:「大約也是來看熱鬧,我尋著那人時,不知怎麼,他神情有些慌張。再問他賣葯的事,他起先是不說,待後來我加了好些銀子,他才給了我這麼一枚丹藥,說叫我回去先試試看,若是有效果,再去尋他。」
陳文鶯道:「就這麼一枚丹藥能做什麼,難道它還會自己尋路?」
白玢約莫是心情大好,也不與她拌嘴,直接了當地說道:「我問他,若是下次要去尋他再買這葯,又該去哪裡找他,他便告訴了我他的住處。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陳文鶯嘴角一抽,揉了揉眼睛道:「今天又不能睡覺了?」
白玢不悅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睡覺,到底想不想留在太史局了?」
「行行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一提這事陳文鶯就煩,她將指骨捏的啪啪作響,不耐煩地問:「你想怎麼做?」
白玢見左右無人,又防止有人偷聽,特地向巷子里走了段路,這才道:「我們先要備些東西,方便晚上行事……」
陳文鶯怪道:「怎麼說的你好像經常干這事一樣,你知道要準備些什麼?」
白玢與她瞪了會眼,泄氣道:「我這不是也不知道嗎,想著一起商量商量,看看應該帶些什麼。」
「我知道。」
二人一同看去,之間洛元秋眼睛閃閃,壓低了嗓音道:「我來準備那些東西,你們且放心吧。」
白玢一愣,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猶豫道:「是嗎?不過洛姑娘,你又是從哪裡知道的?」
「我師弟他曾經——」
陳文鶯適時打斷她的話,與白玢道:「別問了,她師門淵源,什麼都教,你是學不會的,死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