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門

師門

冬官正再未多說什麼,吩咐人帶他們去領掣令所需的一應物件,便進了內堂忙公務去了。

那青袍官員原是冬官正身邊的文書,取了冬官正的簽文印條后帶著他們三人去登名入冊,又從內需官處領了腰牌,道:「這東西需得收好,莫要遺失了,夜間巡視時,若是碰著巡夜的將士,將此牌與他們看便是。」

洛元秋拿著腰牌翻來覆去地看著,這腰牌樣式十分簡單,正面寫著『掣令』二字,背後用古樸方正的字體寫著『太史局』。而在腰牌與繩結相連接之處,則蹲坐著一隻小猴,尾巴恰好懸落在腰牌后,正是那太字一撇。

待手下送來一本冊子,文書拿來一隻筆,在小猴的眼睛上各點了點,收筆說道:「好了,已經辦妥當了,三位將手放在腰牌上試試看。」

洛元秋將手放在腰牌上,那隻蹲坐著的小猴忽地動了動,順著牌身攀爬跳躍,而後又去夠那太字下的一點,但奈何手短,總是差了一截。

仔細去看便可發現,太字下的一點其實是顆帶著枝葉的桃子,怪不得小猴如此執著。

洛元秋將手從牌上鬆開,猴子仍蹲在原位,動也不動,低頭獃獃看著。

「這腰牌上有一障眼法,諸位只需佩戴此牌,容貌即會發生變化。掣令名姓向來對外保密,除了太史局例行查問,朝廷中其他院部等若是來問,都不必告之。」

書令說完又遣人去賬房領了三個月的俸祿發給他們,然後又拿出三隻布袋,說道:「袋中裝的是傳信用的捲軸,要有什麼任務遣派,自會顯現在這捲軸上,你們若有什麼重要消息上報,也可直接在捲軸上寫字。」

說完他又交代了幾句,隨即便離開了。

三人站在庫房外,陳文鶯一手拿著腰牌捲軸,一手捧著九兩銀子,疑惑道:「咱們如今就是掣令了?」

白玢仍在看著那塊腰牌,答道:「不然呢,你還要怎樣?」

洛元秋得了這筆巨款,簡直喜不自勝,一會放左袖,一會掏出來放右袖,想來想去都覺得不放心,還是揣懷裡來的保險。

那邊陳文鶯說道:「既無官服,又無憑證,就一塊腰牌,這算什麼?」

白玢顯然也是困惑不已,仍是道:「大約太史局的規矩就是如此罷?你莫要再咋呼了,東西都拿手中了。方才我見你不是挺稀罕這腰牌的嗎,拿手裡一直看看看。」

陳文鶯道:「呵,你又知道了,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洛元秋忍不住開口說:「這腰牌其實還挺別緻的,細看來,還有些意思。」

白玢立馬接道:「你瞧瞧人家洛姑娘,能不能多學著點?」

陳文鶯挽住洛元秋的手臂,挑釁地看了一眼白玢:「你有本事也和我學啊,真是吃飽了閑的找事。」

洛元秋壓根沒聽他們兩人在說什麼,她抑制不住心中喜悅,握著腰牌說道:「居然發了三個月的月俸,在太史局當掣令也不錯啊!」

陳文鶯鬆開手,定定地看著她,問道:「九兩銀子很多嗎?」

白玢也看著她道:「月俸二兩三很多嗎?」

「當然多了!」洛元秋伸出手,掰著手指說道:「上次我聽人說,一兩銀子約有兩貫銅錢,也就是兩千文。能買兩千個肉包,兩百碗滷肉面……」

陳文鶯一把握住她的手,誠懇道:「好了好了,是我錯了,我不該問的。」

洛元秋驚訝道:「啊?我還沒說完呢。」

白玢噗嗤一笑,陳文鶯瞪了他一眼,轉身溫柔道:「洛姑娘,你如今住哪呢?」

洛元秋道:「我住城南的曲柳巷子里。」

陳文鶯略微思索,豪爽道:「城南?我住城東,不知離你近不近。這樣罷,等會我們一道回去,我送你!」

她性子風風火火,說什麼就是什麼,洛元秋倒也挺喜歡的,聞言笑著點點頭道:「好。」

三人從太史局偏門而出,白玢住在城西,本想送一送兩位姑娘,但陳文鶯早他一步牽出馬,帶著洛元秋先跑了。

回去的路上,兩人騎馬走小道,一路慢悠悠地往家趕。

自入冬來萬物蕭條,不過酉時日頭西斜,懶洋洋地撒落在河畔,將水面染的一片燦爛。河對岸就是繁華熱鬧的街道,修的頗為氣派,有些還未入夜便已經掛起了燈籠。

細雪時不時落下,在寧靜水面輕輕一觸,頃刻沒入水中。

「我也是頭一次來這。」

陳文鶯握著韁繩,看向對岸,對洛元秋說道:「聽人說京中有許多好玩的地方,等有空了,咱們也一道去看看。」

洛元秋對那些不是很感興趣,還是附和道:「好,如是有空,能看看也是好的。」

陳文鶯道:「我叫你元秋可以嗎,總洛姑娘洛姑娘的叫,顯得生分。」

洛元秋點頭:「行啊,那我也不叫你陳姑娘了,叫你文鶯怎麼樣?」

「當然可以。」陳文鶯答道,「我在家中之時,父母都喚我三妹。不過這小名不大好聽,哥哥姐姐們都喚我文鶯。」

洛元秋莫名笑了起來,陳文鶯奇道:「怎麼?」

她笑著說:「從前在山上時只有師父叫我元秋,其他人都喊我師姐。突然被你這麼一叫,竟感覺有些奇怪。」

陳文鶯打趣道:「那我也叫你師姐,怎麼樣?」

洛元秋嘴角翹起,說道:「三妹?」

兩人三妹師姐地叫了一會,陳文鶯險些笑的從馬上滑下去,將頭擱在洛元秋肩上說道:「元秋師姐,你這般厲害,師弟師妹們怎麼就都走了?」

「我厲害嗎?」

洛元秋詫異道,遂將早上在太史局門前所見的情形與陳文鶯說了一遍,陳文鶯更是笑的不行,引的路人紛紛看過來。

陳文鶯道:「假的,那些都是戲法,你居然也信!那個什麼上天一游,一聽就是找了托兒,他那葫蘆里定有什麼機關,能噴出白|粉之類蒙人視線,難道你親眼看見那人順著繩子爬上天了嗎?」

洛元秋回憶了一下,好像真是這樣,如果細細去想,就能發現其中許多破綻,她有些懊惱地道:「那些都是假的?虧我還信了,覺得他們都是高人呢!」

陳文鶯又是一陣大笑,連韁繩都從手中滑脫了:「哈哈哈……什麼高人啊,都是雜耍戲班子出來的人,以為套個戲服就能扮什麼神仙了,都是騙人的!」

洛元秋微微一怔,想起自己還曾羨慕過,不住嘆道:「騙人的?哎,我還信以為真了。」

陳文鶯向一路人打聽曲柳巷子在哪兒,而後調轉馬頭,向右邊拐去,說道:「從前沒見過嗎?」

「從前師父帶我行走江湖的時候見過噴火耍雜技的,但沒見過這種。」洛元秋比劃了一下,認真道:「就是那種喝口酒,能噴出很長火焰,小孩在竹竿上跳來跳去,怎麼也不會掉下來。」

陳文鶯想了一會那場面,摸著下巴道:「唔,這我倒沒見過。那你以前都在哪,就呆山上修鍊嗎?還未問你,你們那山門在的山,到底叫什麼名字?」

洛元秋答道:「豬嘴山,因有兩座形似野豬獠牙的山溝,故而得名。」

她想了想又補充道:「當然,山上是有許多野豬了,都很肥壯,從前我抓了一隻餵過呢。」

陳文鶯怎麼也想不到會叫這個名字,震驚道:「我還以為你們寒山門遠在俗世之外,至少也會起些文雅的名字。等等,你方才說什麼,在山上餵豬?」

顯然餵豬這一行為顛覆了她的認知,洛元秋卻淡定道:「要喂的。只是它最愛四處亂跑,將樹木拱倒,或把葯田踩壞,有時候抓回它需費些力氣罷了。」

「……你抓它幹什麼?」

「以前山上沒馬,只能騎野豬。」

陳文鶯沉默,少頃才道:「騎豬的感覺如何?」

洛元秋道:「沒馬好,毛太硬,扎手的很。」

陳文鶯呼了口氣,一夾馬腹,馬兒輕快地跑了起來,她神情複雜地看著洛元秋道:「貴派,當真是深不可測呢。」

洛元秋笑道:「我從前很少下山,偶然師父買米時才會跟著去,這是我第一次到這麼遠的地方來。說來不怕你笑,很多東西,我從未見過也從未聽過,初來的時候也鬧了些笑話。」

日光稀薄淺淡,落在她眼底,倒映出蒼茫遼遠的天空:「我原本只是想讓寒山門入錄太史局罷了,如今有幸結識你與白玢,還能一起在太史局任掣令,也實屬意料之外。有許多事,我不太清楚分寸,或許要勞煩你多教教我,你若是想問什麼,其實也可直說,這都沒什麼。」

打探的意圖這麼快被識破,陳文鶯有些意外:「不錯,我只是對你的師門略有興趣。不過不說也行,凡事未必要清清楚楚才好。」

洛元秋莞爾一笑,陳文鶯未必就像表現的那般大大咧咧,其實自有一份獨到的細心在。

說話間兩人到了曲柳巷子外,陳文鶯翻身下馬,扶了洛元秋下來,說道:「那便明日再見。」

洛元秋道:「明日在哪裡見面?」

陳文鶯一邊上馬一邊說道:「地方就在那個捲軸里,到了明天早上,自會有字跡顯示!」

她一拽韁繩,坐在馬背上朝洛元秋一笑,道:「你回去吧,我走了!」

說完陳文鶯如一陣風般消失在巷口,洛元秋看了會,伸手摸了摸懷中的銀兩,又確認捲軸與腰牌都在袖中,這才放下心來。

她去到巷子外的街上吃了碗滷肉面,麵攤老闆在京中開了三十年,單憑一碗滷肉面屹立多年不倒,總有坊間謠傳說他用的鹵料都是用人頭髮熬成的,不過洛元秋不信這個,頭髮若能熬湯,她怕早已是個禿子了。

白面瀝干放入碗中,碼上切地整齊的滷肉條,撒幾顆翠綠蔥花,再澆上一勺色濃醇香的滷汁,就這般熱騰騰地擺在洛元秋面前。

待吃了面后,洛元秋全身都暖和了起來,心情也是從所未有的愉悅舒暢。

她剛要往家走,又想起家中的米缸已經見底,便折回街上去米鋪買些米。

沒走幾步,迎面一人急匆匆地走來,也不看路,差點就撞上她,那人懷中的東西稀里嘩啦掉了一地,這才慌忙道歉。

洛元秋撿起兩本書還給他,那人慌張地接了,神情有些怪異。洛元秋對他沒什麼印象,但是聽聲音,覺得好像是住在隔壁的秀才。

這麼急,是要去做什麼呢?

剛要抬腳,一個圓圓的東西滾到鞋邊,定住不動了。洛元秋俯身撿起來,吹了吹灰塵,捧在掌心辨認。

這東西……怎麼看著像是丹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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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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