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問
洛元秋湊近嗅了嗅,僅有一點草藥的味道,除此之外也無甚麼異味,彷彿只是一顆尋常的丹藥罷了。
她在手中掂了掂份量,覺得還是不對,尋常的丹藥也沒有這麼重的,這東西究竟是什麼呢?
眼看天就要黑了,洛元秋來不及去辨別手中的丹藥到底為何物,隨手塞進袖中,先到街上米鋪稱了幾斤米,行到家門前時,還聽見隔壁劉大姐在教訓小兒子,也不知那小子後來又做了些什麼。待洛元秋進院子后,瞧見三隻母雞停在院牆上,小眼睛滴溜溜轉,咕咕幾聲,擠在一起瑟瑟發抖,頓時瞭然。
想必又是什麼攆雞惹狗的事。
任由那三隻雞呆在牆上,橫豎劉大姐自會引它們下來。洛元秋去廚房將米倒入缸中,看著漸滿的米缸,她興緻大發,手插|在米粒間撥來弄去玩了許久,染了一手的粉末,這才愜意地合上蓋子。
舀了些水燒熱,待洗漱完畢后,洛元秋進了屋子,窗沿邊的雲霄花一如既往,表明從未有人光顧過。從袖中掏出腰牌與捲軸,她迫不及待地打開袋子取出捲軸,展開來看,這捲軸不過兩掌大,以絹布做面,兩段所嵌之物是洛元秋未曾見過的。她將其旋轉擺弄,隱約覺察這是一道傳訊的符咒,其上以硃砂浸染的線綉出古樸奇特的花紋,兼之實用與美觀。
她聽師父說起過,這種傳訊的符咒距離有限,超出一定範疇后就不會再起作用。想來太史局這傳信用的捲軸,也只能供在城中巡視的掣令官使用,便於傳遞消息。
這塊腰牌的特別之處洛元秋已經見識過,此時不大感興趣,隨意放在一旁。那隻小猴仍在牌上躍來跳去,做呼喊狀,腰牌在桌上發出砰砰砰的響聲,十分擾人。洛元秋頗為不耐,於是伸指一彈,正中猴頭,小猴頓時鬆了手,從腰牌上緩緩滑落到最底,攤開四肢,頭搖來晃去,一副眼冒金星的模樣。
弄清楚太史局所發的捲軸是如何傳訊的,洛元秋又花了些時間模仿描繪這道符咒,她漸漸發現,捲軸上並非只有一道符咒,而是有十幾道不同的符咒,被人巧妙地融合到一處。看似簡單,實則精妙非常,非片刻即能模仿的。
如此一琢磨,轉眼就到了深夜,洛元秋藏好銀兩,從柜子中取出錦被,脫了棉袍就要爬上床,突然從衣服中滾出什麼東西,她眼疾手快抓住,原來是那枚丹藥。
捏在指尖轉了轉,這丹藥表面光滑,通體漆黑,洛元秋借著燭光仔細看了看,翻過來發現一個熟悉的符號。忽地想起,這與她今天從劉大姐小兒手中所得的那幾個丹藥相差無幾,只是這個少了層透明外殼包裹,無怪沒認出來。
傳言哀王犯上作亂時,就曾以此術暗中構陷大臣,孝宗皇帝清肅道門后,曾風靡一時的內丹符籙修行之法也隨之銷聲匿跡,無人再識得此道。
此種修鍊之道又名金丹道法,顧名思義,以煉丹服食丹藥為主,講究聚集天地造化所生之物精氣為一體,長養神思,求得白日飛升。
洛元秋在山上時看過好些古籍古卷,講的都是這丹術大成之後,煉丹之人年歲通常以千百而起,沒活個幾百幾千幾萬歲都不好意思見人,更別提那些坐地飛升、白日飛升、對月飛升等等,總之服丹以後就是要飛升成仙,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全是丹藥逼的。
服食丹藥后,自然是面如童子,身輕如燕,體態優美。那丹藥也是神乎其神,千年不腐已是常態。更有無意將煉好的金丹落入雞窩中的,教隔壁鄰居的雞一夜得道升天成仙,就是不知道這位雞仙如今擔任何職,是否也在天門之上喔喔喔地打鳴唱曉。
洛元秋將自己裹在被中,探出一隻手在空中畫著丹藥上的符號,連著畫了十幾遍,眼皮沉重,困意倦倦,她於混沌中喃喃道:「啊,原來是……」
只是話沒說完,手已經垂落在被上,人沉沉睡去。那枚丹藥從她的掌心滾到枕邊,隨燭火湮滅后一併沒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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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昨日經歷的事有些多,第二天洛元秋起來時覺得莫名昏沉,她下床穿衣后,發現擺在桌上的捲軸不知何時顯現出一行墨字:巳時,城南胡家茶館。
甚至怕掣令找不到,還在一旁附上了份繪製的小地圖。
洛元秋:「……」
她拿著捲軸不停打哈欠,坐在床邊發了陣呆,一臉困頓的將捲軸塞進袖中,正欲繫上腰牌,想起帶上后在容貌會因障眼法而發生些許改變,唯恐嚇到隔壁的鄰居,就先收在袖中。
待出了家門后,她特意挑了條偏僻的巷子走,系好腰牌后才出來。胡家茶館在一處鬧市邊上,人來車往熱鬧非常,此間商販雲集,出現什麼人都不奇怪。
洛元秋進到茶館中,夥計一甩肩上搭子,上前道:「大姐,裡頭請,是約了人還是等人?本店二樓設有雅座,可要我領您上去?」
洛元秋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好奇自己如今是個什麼模樣,能讓夥計喚自己大姐,她答道:「等人。」
夥計領她去了座位,取了一張單子與她,洛元秋剛到京都時常在茶館里聽人說書,於此再熟悉不過。點了一壺尋常的茶后,將單子還給夥計,就坐著等茶上來。
「我就說了,她住城南,肯定比咱們先到。」
從背後傳來一個聲音,洛元秋還未回頭,就見一年輕女子自顧自在身邊坐下,看著她笑。
「還認得我嗎,元秋?」
洛元秋誠實地道:「認不得了,但是還記得聲音,能聽出來。」
沒一會來了個年輕男子,也在桌邊坐下了,打扮的甚是風雅,手上還拿著一把摺扇。
此時茶鋪中人並不多,夥計很快將茶送了上來,附贈一盤瓜子,陳文鶯道:「你還點了茶,不錯不錯。」
白玢則道:「這才過了一夜,洛姑娘你便記不得我們了嗎?」
洛元秋認真端詳起他二人的臉,而後說道:「有一點熟悉,須得仔細看才行。」
白玢唰地一聲甩開摺扇,嘆道:「你這是什麼怪病,當真是從未聽過。」
陳文鶯興緻勃勃地拉著洛元秋問:「我帶了腰牌,元秋你告訴我,我現在是什麼樣貌?好看嗎?」
「蠢。」白玢喝了口茶道:「昨日文書在我們三人的腰牌上用一筆各點了點,你也該知道,咱們三人是能認出彼此的真面目的,否則戴上腰牌后,如何能相認?」
陳文鶯恍然道:「原來是這樣,我說方才走在街上,你怎麼突然就能認出我來。不過白玢,這些你是從哪裡知道的?不是說,你也是第一次入京嗎?」
洛元秋也好奇地看向白玢,白玢悠然答道:「我有一兄長,從前就是在太史局做掣令的,上京前他與我交代了好些須得注意的事項,所以許多事,我早已提前知道了。」
陳文鶯翻了個白眼,道裝什麼裝。白玢不理她,只是扇扇子。
「來茶館應該不是喝茶的吧?」洛元秋問道:「掣令到底要做什麼,太史局裡的大人也沒細說。」
陳文鶯道:「他不是什麼都知道嗎,問他就行了。」
洛元秋看向他們二人,忽道:「你們是不是早就認識?就是家住的近,從小青梅竹馬什麼的。」
陳文鶯一口茶險些噴出去,白玢嫌惡的躲開,看著桌上的水跡道:「青梅竹馬?我可受不起。」
陳文鶯冷笑道:「元秋你不知道,他這人問題很大,毛病很多,附庸風雅,著實令人厭煩,還沒有他家養的羊順眼。」
洛元秋點點頭:「那就是從小認識的,怪不得你們這麼熟。」
兩人一時無言,端起茶盞假裝喝茶,都不想和對方說話。
過了一會茶館中人多了起來,大多是來談買賣的商人,有些路過他們時見到兩女一男坐著也不驚訝,各自尋了坐的位置,放了拉簾,開始交談起來。
陳文鶯看著新鮮,也學著去解頭上的帘子,洛元秋道:「慢慢放,可能有灰。」
她說的太遲,帘子嘩啦啦落了下來,帶著的灰落了白玢滿身,白玢對陳文鶯怒目而視,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陳文鶯拍了拍手,無辜地道:「這也怪我啊?誰叫你坐那邊的,換個位置不就得了嗎?」
白玢無奈,只得換了座位,又叫來夥計換了套新杯盞,點了些小吃。
「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你錢?」白玢朝陳文鶯說道。
陳文鶯嘲諷道:「可能還很多。」
白玢一副心累的樣子,從袖中取出捲軸,平攤在桌上,道:「都拿出來,需三張在一起才能看到新的傳信。」
三張捲軸放在一起,原本空無一物的絹面上浮現出幾行小字,洛元秋驚訝地看著這一幕,取回自己的捲軸翻來覆去的看,想知道這其中的奧秘。
不過片刻間也看不出什麼來,她自言自語道:「這又是什麼符咒?」
陳文鶯道:「我不擅符咒,白玢懂一點,但肯定沒有元秋你清楚,所以你問我們,等於白問。」
白玢看了一眼捲軸上的小字,嘆道:「這掣令可真不是好當的,白天要走街串巷,晚上也要如此。」
洛元秋收了捲軸,自然道:「誰叫太史局給的錢多呢?」
白玢:「……」
陳文鶯扶額,低聲道:「是啊,月俸二兩三,真的是好多啊。」
兩人識趣地略過了與月俸有關的話題,白玢摺扇抵著手心道:「現在我們要做什麼呢?」
洛元秋道:「在城南到處走走?」
陳文鶯在盤中挑了半天,才撿起出一塊點心道:「但城南很大吧,一天也不夠啊。」
「據說這也是一種考驗。」白玢說道,「不教我們如何去做,也不告訴我們到底要做什麼,全憑自己摸索,若是做的不好,太史局就不會留用了。」
洛元秋聽了頓時緊張起來,她昨天聽那兩位大人的意思,寒山門能否入錄,全看她在太史局做掣令官時的表現,如果表現的不好,恐怕明年就難入錄了。
「巡視異常……」
她想著這幾個字,問白玢:「什麼算異常呢?」
白玢思索了一會,說道:「見慣的事物,突然間發生了奇怪的變化,這就算是異常吧?」
陳文鶯嗤笑道:「簡直就是廢話。」
洛元秋:「比如說?」
陳文鶯誇張地說道:「比如說白玢今天突然不裝模作樣了,天哪,這就是大大的不正常!一定得上報太史局,好好查一查到底是為什麼。」
她的表情太有趣了,洛元秋直接笑出聲來。轉臉看白玢,他黑著臉,面無表情地道:「過不了這關,你也沒辦法留在太史局,自然不可能繼續呆在京中,得立馬打包東西回家成婚。陳文鶯,你說你是不是馬上想回去,現在點個頭,我成全你,這掣令咱們都別幹了。」
陳文鶯立刻不笑了,端正的坐著,眉毛一挑道:「你不說我都快忘記這件事了。」
白玢冷冷道:「清醒些罷,別再鬧了。」
洛元秋不關心他們的私事,仍舊在思考著什麼算是異常,對她來說,雖然現在不必擔心村長會將山頭佔了去種果樹,但這次的考驗關乎寒山門能否入錄,依舊是無比重要的大事。
如果寒山門入了太史局的名錄之中,那師弟師妹們是否就會回來呢?多年不見,洛元秋已經快記不清他們是何種模樣了,但在她看來,師弟師妹下山後定然過的非常不好,否則也不至於一封信也不曾寄來。
應當是怕自己擔心罷?
如此想了會,洛元秋有些時過境遷的悵然。定了定心神后,她向二人說道:「我昨日發現了一樣東西,不知道算不算異常之物。」
她拿出一個布袋,解開后露出幾個圓溜溜的黑色東西,說:「我于丹術知之甚少,但是這丹藥還是能辨別出來的。」
陳文鶯取了一枚,捏在指尖看:「丹藥?咦,是怕藥力流失,被封住了嗎,白玢你看看?」
她遞給白玢,白玢放在掌心,又嗅了嗅:「是丹藥,不過味道好生古怪。」
洛元秋又挑出昨天隔壁秀才落下的那枚:「這個呢?」
白玢道:「我懂了,那個帶殼的是尚未煉製好的,所以要用雲晶封住,這個外頭沒雲晶的是已經煉製好的。如今會煉丹的任不多了,你是從哪裡尋來的。」
洛元秋道:「撿的。」遂將昨日之事大致說了一遍。
「那這丹藥能吃嗎?」
陳文鶯挑了一顆,放在杯蓋上,讓它滾來滾去。
白玢答道:「既然是丹藥,應該是用於服食的。但倉促間僅憑這麼看,我也不知道這到底能不能吃。」
陳文鶯道:「這還不簡單?」
她捏破透明外殼,倒了些水在杯蓋上,然後把丹藥放了進去。沒一會,丹藥就在熱茶中融了些許,散發出一股刺鼻難聞的氣味,三人一同捂住口鼻,洛元秋皺眉道:「這是什麼,好奇怪的味道。」
陳文鶯離的最近,被熏淚眼汪汪,趕緊把杯蓋一翻,蓋回茶盞上,那氣味才消散了些,三人忙將帘子打開透氣,聽見隔壁喝茶的客人說道:「什麼味道?」
「像燒焦的氣味,哪裡走水了?」
陳文鶯放下帘子,拿起白玢的摺扇打開拚命扇風,說道:「這東西能吃嗎,別是有毒吧?」
洛元秋也舉袖一陣猛扇,奈何那味道經久不散,她忍無可忍,沾了些茶水在桌上畫了道符,手指輕輕一彈,低聲呵道:「風來!」
瞬間一陣涼風從簾中湧入,源源不斷地吹著,那氣味這才消散了不少。陳文鶯驚嘆道:「哇,這是什麼,好厲害!」
吹了一會,洛元秋覺得那味道已經完全消失了,才伸手一劃,毀了那道符咒,風馬上就停了。
白玢亦是讚歎道:「佩服佩服,昨天看到洛姑娘在冬官正與雲監大人面前談論符術,便猜到你必然也精通此道,果真是不同凡響。」
洛元秋被他二人一誇,忙道:「這沒什麼,我平日燒柴時常用這道風符鼓火,是用慣了的。」
白玢面露疑惑,顯然不明白燒柴怎麼就和符術混為一談了:「什麼,你說你拿這個符咒燒火?」
陳文鶯神情微妙,想起洛元秋昨天說的餵豬騎豬一事,在桌下踹了白玢一腳,哈哈哈笑著說:「對對對,學以致用學以致用,說的就這個道理!符咒就該這麼用,這麼用真是妙呀!」
言罷,三人又看向那布袋裝的丹藥,因有方才的教訓在前,這下誰也不敢亂動了。洛元秋也拿了個杯蓋,把那枚煉製好的放了上去,同時加了些水,三人不約而同捂住鼻子,向後退去。
但丹藥沒化,依然完好無損地呆在蓋上。
「這個符號,應當是一個符咒的簡化。」洛元秋拈起丹藥指著一處地方給兩人看,說道:「但是畫的太過簡略,我沒辦法看出來。」
白玢道:「煉丹的地方應該有完整的符咒才是,只要找到在哪,不是就能知道了嗎?」
「現在誰還煉丹?」陳文鶯嫌棄地把那杯茶推遠了些,吃了一口的點心也隨手丟在桌上,「我知道煉丹的動靜不小,左右鄰居應該能聽到的吧?既然如此,到處打聽打聽不就知道了嗎?」
「等等,我想起來一件事。」
洛元秋拿著丹藥說:「之前我聽隔壁的秀才說,胡家巷來了一位煉丹的高人,會煉一種丹藥,吃了以後有過目不忘之能。他有一位同年服用過,已經初顯成效。」
陳文鶯嘖嘖道:「過目不忘?這些讀書人是把腦子讀傻了嗎,是葯三分毒,何況是這丹藥,豈是可亂服食的?」
白玢喚來夥計把賬結了,向他打聽胡家巷在哪兒,那夥計道:「就在茶館後頭,好幾條巷子,老巷新巷串在一起,都叫胡家巷,不知客官是要去哪兒?」
白玢聞言頓覺頭大,打發完夥計,說道:「還是得去看看,才能知道這煉丹的地方到底在哪處。」
洛元秋卻問:「這算異常之事么?」
「算吧?」陳文鶯也不太確定,說道:「如果吃藥吃死了人,那就是件大事了。」
白玢道:「眾道盡歸太史局,若是有人用邪門道術欺矇世人,以此獲利,自然也得由太史局來管。」
洛元秋一聽這算是異常之事,當即欣喜地站了起來:「那還等什麼?快走吧,去胡家巷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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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雞是咯咯噠嗎?
鴿子是咕咕噠嗎?
公雞是喔喔喔嗎?
海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