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大寶

表叔家的午飯通常在中午一點，送走了司琪和梅雙，我依舊窩在樓上的房間里吹空調，想到剛才跟司琪和梅雙的對話，默默拿起手機給另外一個朋友大寶打電話。

大寶全名甘寶寶，跟天龍八部中那位多情的段王爺其中一位紅顏知己同名同姓，據說她之所以娶這麼個名字，是因為她媽生下她的那天晚上，重播的武俠劇天龍八部剛巧播到俏葯叉甘寶寶出場。身為長子的甘爸頭次當爹喜不自勝，頭次當爺爺奶奶的甘家老頭老太太也同樣歡喜不已，小寶貝的外公外婆一家自不用提，幾家人為了這小寶貝疙瘩到底叫什名字爭論不休，從剛查出孩子爭到孩子生出來，爺爺奶奶說叫這個名字，外公外婆說叫那個名字，當爹媽的都覺得自家孩子天下第一好，那些名字都配不上她，嫁出去的姑姐和小姨子也跟著湊熱鬧，甘媽住的病房裡簡直比菜市場還要吵幾分。剛巧當時病房的電視機在重播頭天晚上播放的《天龍八部》，小娃娃十幾歲的小舅舅看著電視靈機一動，嘀咕「不如乾脆就叫甘寶寶得了」，來探望的親眷們一番討論，最後果真就定了這個名字。

甘寶寶其實並不是什麼好名字，影視作品中那位大名鼎鼎的俏葯叉甘寶寶，說得好聽一點叫做情意濃濃無可自拔，說得難聽一點就是水性楊花無恥蕩婦，而且她才三十多歲就直接被人亂刀砍死。

據說當時定下名字之前，大寶的小舅得了親媽一個板栗，蓋因這個名字不是很符合當時取名的潮流，且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電視劇里那個命不太好的甘寶寶。

「你這取的什麼鬼名字？」大寶外婆瞪了小兒子一眼，又隨手賞了小兒子一個板栗，「你就不能想個吉利點兒的？」

「就是啊，你也不想想甘寶寶是什麼命！！」他姐姐也很不樂意。

清醒理智一點的沒這麼激動，但也覺得叫這名字不像話：「小名叫寶寶倒也沒什麼，但大名叫寶寶也太……」

大寶小舅本是隨口一說，他是被大家吵得腦殼疼，等了一整天才等到晚上看《天龍八部》，結果他姐突然發作，自幼被姐姐帶大的他也實在不放心，跟著父母跑到醫院等，見母女平安才放心，第二天上午重播就守在電視機前等，結果病房裡跟幾百隻鴨子嘎嘎嘎，他就撇了撇嘴報了個名字。卻沒想到被親媽又打又罵，一屋子親戚也都不滿意得聲討他。小夥子不太開心，抱著腦門從他媽身邊攛開，然後愣是瞎掰出一套歪理來——

「叫這名字有什麼不好啊？電視劇里那個甘寶寶跟咱家寶寶有什麼關係？人家命不好不代表咱家寶寶命不好，咱們現在可是依法治國的法制現代化社會，打打殺殺犯法好不好，誰能要了寶寶的命？」

「再說了，你們只看見那甘寶寶命不好，難道就沒看見她得天獨厚的條件？她要是長得不夠漂亮，能讓多情花心的段王爺動心，過了十幾年還對她念念不，一把年紀迷得兩個男人神魂顛倒？我這是對咱寶寶的殷切祝福，希望她也能長得漂漂亮亮，以後長大了也有人對她死心塌地。」

「再說寶寶這個大名，將來甭管誰大喊一聲甘寶寶，咱家寶寶必定會被所有人記住，被人記住了多好啊，走到哪兒都是萬眾矚目，有些人費勁心機都不能被人記住，咱寶寶不用費吹灰之力就……」

大寶小舅是急中生智胡亂掰扯，不料越掰扯越覺得有道理，更是強烈建議給自家新鮮出爐的小外甥女取這個名字。

誰家不希望自己孩子好？一眾親戚們就這麼被洗了腦，最後真給小女娃取了這名字，可真定了這名字之後，他們又隱隱覺得不大好，大寶小舅事後回過味來，怕挨爹媽混合雙打，於是又一次開始了忽悠模式——

「別人愛說，就儘管讓別人說唄，嘴長在別人身上，咱們也管不了那麼多，叫寶寶有什麼不好的？朗朗上口又好記，而且還顯得比較親昵，也能體現咱們對她的愛重，誰家孩子不是家裡的心肝寶貝疙瘩？就是將來長大了談戀愛，也得被她男朋友當成寶寶一樣寵愛。」

於是尚有些遲疑的親眷們，又一次被這個大忽悠成功說服，大寶的大名就這麼被定了下來。

這些細節大部分是後來聽大人們講的，還有一部分是從當事人大寶那裡聽來的。只能說大寶家裡那些親戚們的願望很美好，畢竟如果事事都盡如人意的話，那還叫什麼生活？

大寶一天天長大，從呱呱墜地的小奶娃長成了一個小少女，一張小臉倒是長得還不錯，但絕對夠不上美艷二字，而且後來很多年她以短髮加飛機場的姿態騙了很多人，讓很多人覺得她是個清秀乾淨的男生。

至於大寶小舅嘴裡所說的「長大了有人對她死心塌地」、「把她當成寶寶寵的男朋友」，未來的事暫且還無法下定論，就先說大寶這些年的經歷吧，粗神經的大寶同學仗著一身武力值成功給自己混了個名號，成了遠近聞名又颯又A的寶爺，身邊男女同學幾乎都被她混成了哥們兒，她還老嫌棄一些男同學娘們兒唧唧，自己平時說話做事簡直比男生還男生，關鍵飛機場一樣的她還特別愛剪短髮，時間一長大家都快忘了她其實是個女生，一般男生腦子抽筋才會喜歡上這樣的她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大寶小舅當初隨口瞎掰的那些「美好願景」，最後倒也算是實現了一條——

這年頭取名字，甭管你是張寶寶李寶寶還是趙寶寶，但凡大名裡頭帶了「寶寶」這兩個昵稱一樣的字，不管走到哪兒都能引來眾人一陣好奇打量的古怪目光，更別提人盡皆知的「甘寶寶」這名字。金先生為大家構架了恢弘大氣的武俠世界，這世上有多少人看過先生的《天龍八部》，大概就有多少人知道那位紅顏薄命的俏葯叉。

頂著「甘寶寶」這麼個特別的名字，大寶註定了會吸引周圍無數驚愕審視的目光。

人群中有人喊一聲甘寶寶，大家可能不覺得有什麼，可有人聽了這名字應一聲就是怪事，一開始可能覺得是昵稱，等後來發現居然真的是大名，大家的目光會怎樣可想而知。

「你真叫這個名字？」幾乎每個聽了大寶名字的人都會這樣問。

大寶每次都生無可戀又悲壯地點點頭，然後咬牙切齒地把引來這些麻煩的罪魁禍首吐槽一千遍，有時候直接跑去找她小舅算賬。

有些人覺得大寶在開玩笑，強烈要求看她的身份證……

……

總之，她小舅當年隨口瞎掰的目的之一確實達成，所有人聽了大寶的自我介紹之後，無一例外地記住了她。

這年頭不怕你沒能力，就怕別人記不住你，一旦被人記住，很多事就少不了你，多年後在職場上如此，多年前在學校也是，全校師生都知道學校有個女生叫甘寶寶，學校但凡有什麼活動，大寶的名字都會被提溜出來說事兒，比如「陽老師，你們班那個甘寶寶……」，班上的老師們也喜歡點她的名。

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動不動就被點名，如果是好事，大寶自然不會拒之門外，如果是不好的事……偏偏老師們點名十之八九是為了提問，剩下的一兩成是為了分配一些任務，尤其是其他人都不太願意乾的事兒，比如運動會跑5000米，再比如勞動委員，實在沒人毛遂自薦，老師們就直接點名，想起來誰就直接安排誰上，甘寶寶的大名從本校響亮到了隔壁學校，於是命中的幾率就……

大寶成了我之外最常被老師點名的倒霉蛋之一，我經常被點名是因為成績夠好，她被點名是因為名字獨特，她無數次氣鼓鼓地跑去找她小舅算賬，還一直嚷嚷著要改名，最後不知道為什麼沒能改成。

大寶家跟我姥姥家就隔幾條街，大寶父母都是鎮上一家生產絲線的老廠的職工，夫妻倆一個是生產車間主任一個是會計，而我姥姥家是開老字號旗袍店的，每年都在他們廠里訂絲線，兩家有很多年的交情，我因此跟大寶有解不開的淵源。

我記事比較早，很小就在姥姥家見過大寶，仗著萌噠噠又精緻的小臉蛋，我沒少從姥姥家的街坊鄰居那裡騙吃騙喝的，每次出門前故意掏空所有的兜，出去溜達幾圈再往回走，所有的兜和背包都會被塞滿，在外面碰到過大寶好幾次，那時她還是個流鼻涕的小姑娘，每次都眼巴巴地盯著我手裡五花八門的糖果，我就很大方地分給她一些，不過這丫頭小時候沒心沒肺，完全不記得自己以前見過我，我們真正成為好朋友，還是8歲以後的事。

8歲那年臨近春節時，我被打得傷痕纍纍住進醫院，姥姥和舅舅們氣勢洶洶地帶著族中青年們來給我討公道，我當時目光哀戚地看著舅舅們，求他們立刻馬上帶我離開，醫生和舅舅都說我傷得太重，最好住院或在家休養一段時間，短時間內盡量不要出遠門，怕萬一在路上出現了什麼危險無法救治，可我卻倔強地說出「如果不儘快離開這裡，我遲早會被人弄死，我寧願死在去姥姥家的路上，也不願意繼續待在這裡」的話，周圍所有大人幾乎都被小小的我說出的那番話驚呆，高高壯壯的舅舅當時聽了我的話眼眶愈發通紅，當即不管不顧要帶我回西洵，當時負責案情的警察協助安排了一個醫護人員隨行，我最終跟姥姥和舅舅們一起坐大巴車離開。

從那年開始，我終於擺脫了那個惡魔環伺的原生家庭，跟疼愛我的姥姥姥爺和舅舅們生活在一起，此後多年始終都沒再踏足我出生並生活過近8年的那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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