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四年前。
宋國陶邑。
「太子殿下。我今天……」
也不記得那天午時為何不在太子無虧身側,只記得剛拉開門,所見的太子無虧已經倒在了地面上。大量的血液從他的身下滲了出來。
「聽說這送過來的還是齊國的太子呢,要怎麼辦?王上只讓我們把他綁過去祭旗,可沒說現在就要殺了他。好歹也是一國太子,怎麼武藝那麼差,果然只會逞口舌之快,真是沒有一點自知之明的繡花枕頭。」
「宋王說要綁太子去祭旗?我怎麼沒有聽說過這回事?」田昌意左手扣著門上鏤空的雕紋,「你們是從哪裡聽說的?」
「當然是王上親自下令的……等等,你是什麼人?竟敢對王上如此不敬?」
負劍而來的士兵眼見著就要抓住田昌意的肩膀進行一番嚴厲的審問。
「都不清楚什麼狀況,就肆意讓人闖入質子府……那個人還不至於那麼沒腦子,這件事我會直接稟報給宋王。」
「你到底是誰?」
「……」
「哎呀,看樣子是我不知分寸,越俎代庖,犯下了失誤呢,既然這樣,不如向王上一同告知,出走齊國的太子公子昌意,被當做一個卑賤的僕從被齊國太子使喚的事吧,就說我們宋國不說疆域,就是王族那點骨氣也要輸齊國一籌呢。昌意公子,您在太子無虧手下過的還很舒服吧?」
整個人聞言陡然清醒過來,之前被憤怒沖昏了頭腦,這時候田昌意才發現在幾名士兵之後還藏著一人。宋大夫田不禮。當初宋王與宋太子政見不合,便是此人從中作梗,才使得宋太子出走齊國。
帶著輕蔑的笑容,宋大夫田不禮從田昌意的身邊走過去,而田昌意並不能制止他,只能說:「你這樣,又有什麼好處?」
「公子您在說什麼?齊太子無虧是被魏國姦細刺殺的,我們宋國頂多能稱作是護衛不力。再者說,您在這事上的罪過並不比我輕吧?我得勸勸您,早為自己打算要好一些。」
曳地的后擺最終消失在了日影的盡頭。
田昌意任由身體依門滑落,她兩隻手握拳錘擊著地面,直到兩隻拳頭都被砸的鮮血淋漓。
「怎,怎麼辦?」
「太子殿下不在了,要怎麼和公主殿下交待?」
「如果公主殿下知道這件事的話,我……我一定會被認為是牽連到太子殿下的主謀的……」
「太子殿下不會真的……一刻鐘以前我還……嗚嗚嗚……我什麼都做不到。」
「從頭到尾,我都只是個,一點用都沒有的膽小鬼……」
……
「還不能說是膽小鬼吧!」
陷入巨大悲痛中的田昌意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奔至了太子無虧的身邊:「太好了太子殿下,您,您還活著……」
「只是迴光返照,我感覺我的身體越來越冷了。」
太子無虧的雙眼還是緊閉著的,若不是嘴唇有翕動的跡象,田昌意真要懷疑自己是幻聽了。
「沒事的太子殿下,我知道除了宋王宮,這陶邑的市井也藏匿著許多妙手神醫,我會立即把他們請過來……」
田昌意趕緊抹了一把淚,便是準備出門。但是,還沒站起身,田昌意便發覺自己的手腕被太子無虧拉住了,太子無虧輕幅度地搖頭:「我對我自己的身體還有數,請不要這麼白費功夫……咳咳咳,這點時間,就讓我說點話給你聽吧。」
「太子殿下……」
「我素來不喜政事,此事了后,我將去燕地遊歷。以後見到陳目夷,請務必這麼告訴她。」閉著雙眼的太子無虧在提到公主陳目夷的氏名時,嘴角也忍不住上揚了起來,「我曾經答應過母后,不管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我都會走在目夷前面,擔負起所有的責任,保護她。不論我受到什麼樣的傷害,都要守護好她。現在,咳咳……我把這個使命交付給你。」
「保護公主殿下?太子殿下,您方才沒有聽到田不禮所說的我的身份嗎?我並不是安平君的後代田昌意,我其實是宋太子公子戴昌意。說到底,我還是個卧底在您的國家,將您牽連進這場禍事的罪魁禍首,我沒有資格接受這樣光輝的使命。」田昌意越說越急。
「既然你是我選中的僕從,你的所作所為就該是我理所應當承受的東西,但既然你是我的僕從,作為僕從,為了主公我,你不應該丟了我的體面。請不要隨意說這種泄氣的話。」
「可是……」
「還記得剛見面時,我和你說過的:這的確是,名為命運的神明給予我們的一個不大也不小的玩笑。」太子無虧臉上的血色又淡了幾分,「不過很多時候我們不得不承認——偷天換日,天命所歸,功敗垂成——這一切的一切都非常有意思。」
太子無虧緩了口氣繼續說道:「比起你把心神都放在要死的我身上,要先開始關注公主殿下的安全才是你接下來要做的……你可沒時間因為身份被戳穿去感到惶恐不安……」
「我們國家太可怕了,不喜武的我總是喘不過氣來,母後去世了,我還是太子,除了目夷之外,感覺所有人都是為了觀賞我從太子之位掉下來的那一天而存在的,沒有一個人出於真心實意願意站在我這邊,昌意,你是我交到的第一個朋友,死亡對我來說,可能還算是一種解脫……但在我死後,目夷就要變成一個人了,這樣我怎麼能夠放心呢,所以我對你有個不情之請。」
「您請說,只要我能夠做到的,我一定……」
「無論什麼情況都要站在目夷的身邊,不可以背棄她。」
田昌意還沒說完,太子無虧就將話接完了。
「可是太子殿下,您知道我是宋國的公子……」
「那就以你個人的身份背叛你的國家。」
「不覺得是在強人所難嗎?」
田昌意覺得說這話的太子無虧簡直是在痴人說夢,可對方的語氣又是十分地讓人感到信服。
「你是田昌意,不是戴昌意,那麼,你在怕什麼?」
是的,這個人,總是有這麼一番道理在。
「太子殿下,您能夠保證公主殿下日後不會拋棄我嗎?哪怕得知了真相。」田昌意將即將脫口而出的駁斥的話咽回喉嚨,她猶豫了一下說道。
「不會拋棄的!」
「可您不是公主殿下……」
「到時候,在目夷發覺我已經不在人世的事實后,告訴她這個約定,就說是我跟你約好的。所以,一定要做到。」太子無虧含笑著說完最後一句話,「她也一定會做到。」
興許,太子無虧的那句話是為了哄騙年紀尚小的田昌意,讓自己的死不至於毫無價值。結果那之後沒過多久,齊太子無虧手底下的一名侍從消無聲息地消失了,與此同時,許多年都不見蹤影的宋太子公子戴昌意歸國,帶著他一身的武藝,讓其與魏國的幾次交鋒都取得了大勝,最終使得宋國日漸驕橫,引得齊魏楚三國伐宋,宋國毫無還擊之力,一朝覆滅。
於宋國而言,自己到底是罪人還是英雄呢?把最為國考慮的太子逐出國並讓太子唯一的子嗣要靠沿街乞討才能覓求一線生機,所有的宋國人本就讓田昌意憎恨,包括泰然自若地對待兒子的孩子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宋王,田昌意也保持著與之一致的恨意。
不過沒關係。
田昌意可以等到公主目夷拋棄她的那一天為止再去仔細思考這個問題,永遠站在公主目夷這一邊,為公主目夷的眼與耳,不管是誰的冷嘲熱諷,刀傷鞭笞,都無法傷到氏名為田昌意的這個人一絲一毫。
不管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戴著平靜的笑面,只要公主殿下得到她想要的東西,那就是田昌意一直在等待的事情。
——嘩啦,嘩啦。
距離正式的就寢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風吹拂景樹的聲音還是絡繹不絕。田昌意睜開了眼睛。
「咚咚。」
敲窗的聲音。
是誰那麼晚了還要來麻煩?
田昌意披了一件外衫,赤著腳就往敲窗聲的發源地走過去,兩三步,長劍已經從鞘中拔了出來,再三兩步,劍鞘被其扔到了一邊,夜晚的風聲將那點聲響完全蓋了過去。
迴廊處還是燈火通明,田昌意頂開木窗,只看見一個彎著腰向後面人招呼的蒙面人,順著招呼的方向,視線相接,這暗殺者卻是比她這個獵物感覺更要害怕得瑟瑟發抖。
是公子糾的餘黨?還是公子康的餘黨?抑或著是兩者皆有?兩個人,還都是三腳貓的功夫,也有可能是聞出了公子糾與公子康死亡有異的某些人的試探。
刺死一個,砍傷一個。面對如此不能算是成績的現狀,田昌意感到異常睏倦。
公主殿下賜下的那藥膏可沒說還有助眠的功效……但總算不用因為今晚風大而睡不著覺了。
像是想起了什麼,再抬頭。
月亮在烏雲之後,幾點星光也異常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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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章提前放出來了啊,我說怎麼突然就兩萬七千字了,算了,就這樣吧。肯定是我定存稿箱定錯了時間……